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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议论了一会儿,尽是夸宝如漂亮的,夸得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呢,这些人视线一转,就都看向了坐在她身旁的陆二郎。
陆二郎笑眯眯地,在车上作揖道:“各位大娘婶子、大叔大伯好,我是宝如的夫婿陆鹤龄,今日陪着她回门,因身子还没好全,不便下车,先告罪一声,等改日得了空,再登门拜访各位……”
听他承认是宝如的夫婿,周围一时一片吸气声。
陆二郎长得人高马大,面容俊朗,此时笑意盈盈,带着几分书卷气,看起来跟乡下泥腿子决然不同,单单这个样貌,便已经让村民们高看一眼。
更不用说,一听他开口,又斯文又客气,村民们才想起来,这位昨日才中的秀才,那是整个镇子都能数得着的年轻人。
相貌堂堂,又有才气,想起昨日的传言,说是陆二郎已经醒了,村民们先前还有些不信,可是看看眼前这个人,好好在车里坐着,虽然仍旧裹着被子,但能陪着一起回门,可见这身体是真的康复了。
村民们在心里同时叹一句,宝如这一场代嫁,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是宝如的夫婿啊,如今身子可大好了?生病不是小事,以后可得好好保养啊!”
“我们宝如是个好的,既进了你家的门,秀才公,以后可得好好待她呀。”
……
村民们一句接一句的打招呼,每个人都很和气,陆二郎也笑着一一回应。
“已经无碍了,说起来,还都是多亏宝如有福气,一嫁过来,我这身子就大好了……”
“这么有福气的妻子,我定是会珍之爱之的……”
……
寒暄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陆二郎便提出告辞。
村民们知道他是抱病在身,况且他又是秀才公,方才说了那么大一会儿,已经是给足了他们面子,见陆二郎告辞,自然不会阻拦,纷纷侧身让开了道路。
牛车晃晃悠悠,缓缓向村西林家的方向赶去。
等车子在眼前消失不见了,留在原处的村民,都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议论着。
“宝如还真是好福气,看来这陆家真是嫁对了,你看她那身新衣,看那脸上描画的东西,林老实家可不舍得给她置办这些,可见都是夫家给的,她婆婆这么善待她,有福气啊!”
“我要是陆家老太太,娶个媳妇就能把儿子救活,还能中秀才,那我也善待她!儿媳妇娶得好,婆婆善待她,那不是应该的吗?”
“是啊是啊!我看那陆二郎,虽弱气些,瞧着身子却没什么大碍了,病中还能想着陪媳妇回门,可见是把宝如放在心里头了。”
村民们都是替宝如高兴的。毕竟,林家村的人家多是同宗的,出了代嫁这个事,十里八乡都笑话着他们老林家呢,不光是林老实丢脸,他们这些村子里的人,走出去,不免也要被人问到这些,臊的脸都红了。
而这件事,仔细论起来,宝如和她娘刘氏也是逼不得已。村民们一面恨林大山歹毒、恨刘氏软弱不争气,一面又心疼宝如这孩子,这会儿见她过得好,一个个也都替她高兴。
不过,也有人提到了燕如王氏。
“林老实一家,一早都去田里拔草去了,估摸着都没想到女婿会来。哈哈,我看这回呀,林家可有的热闹看喽,那王氏眼见着秀才女婿没了,还不得气炸天呀……”
人群立刻响起哄笑声,还有好事者,特意冒着暑气跑到地头,给林老实送消息去了。
另一边,牛车总算是停在了林家门口。
听到动静,不待宝如下车叫人,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就从门里冲出来,高兴道:“姐,你回来啦!娘——我姐回来了——”
一边喊人,一边欢欢喜喜地跑到宝如面前。
宝如见到弟弟,高兴地从车上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回头介绍道:“相公,大哥,这是我弟弟小鸽。小鸽,这是姐夫,这是大哥,快叫人。”
小鸽有些腼腆,往宝如身后躲了躲,不过还是听话的叫人:“姐夫,大哥——”
说完之后,脑袋瓜子转了转,极有眼色地帮着陆大郎往下搬东西。
一声“姐夫”出来,陆二郎当即就笑弯了眼睛。他从车上下来,拿下了身上的被子,从怀里掏了个红包,又摸出两块糖,一同递到他手上,说道:“好孩子,有大人在,这些不用你忙活,快收着吧。”
紧随其后,陆大郎也递了准备好的红包上去。
小鸽踌躇了一下,转头看他姐姐。
见宝如点了头,小鸽才笑着收下,脆生生喊道:“谢谢姐夫,谢谢大哥。”
这小舅子,不错!
陆二郎心里赞许一声,也跟着弯腰,帮忙提车上的回门礼。
正在这时候,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响,响起一道女声:“宝如——”
几个人一起回头,小鸽嘴里含着糖块,一边喊一边跑到她身边:“娘,我姐和我姐夫都来啦……”
宝如也眼圈一红,跟着扑了过去,扶着她的肩膀,软软叫道:“娘,我回来了。”
叫的这妇人也有些伤感,帮宝如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跟着红了眼眶。
原来这就是宝如的娘。
眼见这妇人四十多岁的模样,跟宝如很是相像,看着十分面善,陆二郎当下顾不得别的,连忙一揖到底,恭敬喊道:“小婿见过岳母。”
人既然送到了,陆大郎便不再多留,商量好傍晚来接,把礼物留下后,便赶着牛车回去了。
陆二郎和宝如几人一起,将回门礼提了进去。
宝如落在最后,走到庭院中央的时候,东屋突然吱呀一声,燕如从门里探出头来,先是震惊地看了陆二郎的背影一眼,之后便转过头,红着眼睛瞪了宝如一下。
宝如一愣,脚步也跟着顿了顿,直到她娘刘氏喊了她一声,眼见东屋那扇门“砰”的一声迅速关上去了,她才摇摇头,跟着丈夫弟弟一起进了西屋。
第8章
刘氏原本是要将女婿迎到堂屋的,谁知他一抬腿,提东西直接进了西屋。
毕竟是女婿第一次上门,还是这么体面的一个读书人,西屋又小又简陋,刘氏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回头去看女儿。
宝如同样是不解,不过相公这么厉害,宝如觉得他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道理,便道:“娘,他心里有数呢,进屋就是了。”
刘氏“唉”了一声,虽觉得不对,但她一向是没主意的,见女儿也同意,便不纠结了。把女婿迎到屋里,让女儿陪着,一面招呼小鸽去叫林老实林大山他们,一面走到灶房,发愁上什么茶水和点心。
别说是刘氏,一家子都没想到,今日陆二郎会上门来。
毕竟,昨日刚醒,想着该要修养身体的,亲家母哪能放心让人过来呢?
所以,不说是茶水点心没准备,家里压根就没留什么人,除了她和小鸽留在家里打猪草做家务,燕如躲在东屋不出去,其他人全都去了地里。
谁曾想,还真就上门了。
刚才见到女婿时,刘氏是又惊又喜,也彻底放了心。女婿身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弱,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更兼他斯文有礼,对女儿也是呵护有加,刘氏心里满意的不得了。
可这会儿,面对空空如也的灶房,刘氏彻底发愁上了,正琢磨着上什么东西好,就听木门吱呀一声响,宝如从身后进来了。
刘氏惊道:“你怎么来了?快出去快出去,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你赶紧陪着女婿去,第一回上门,哪能让他一个人干坐着。”
她说这话,不仅仅是害怕失礼,因为她突然想到,东屋里还有个燕如坐着呢。
燕如和王氏的想法,不用想刘氏就能猜到,肯定是不甘心的。今日女婿上门,燕如若是看到女婿身子好好地,且还仪表堂堂,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这个女婿,虽然原本是燕如的未婚夫,可她们一没争二没抢,还白白担惊受怕了一场,如今人好了,可不能让那对母女再把桃子给摘回去了。
苦给她们留着,好事都让王氏母女享受,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宝如却没想那么多,径直道:“没事的,也是相公让我过来,说是突然间上门,您肯定是没怎么准备,便让您别忙了,上些凉好的滚水就行。”
听到是女婿叫来的,刘氏眉头一松,对陆二郎更加满意。
不过,刘氏却道:“这哪行,女婿客气归客气,咱们却不能这样,说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的。你先回西屋,我看着整治两个吃食出来,要不了多久的。”
说完,便推着女儿往外走。
宝如没法,只能从灶房出去了。谁知刚走到庭院,便见燕如鬼鬼祟祟地趴在西屋窗子上,探头往里面瞧,存着什么样的心思,不言自喻。
宝如不禁想起先前的事。
一听说陆二郎昏迷不醒,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堂姐便哭的肝肠寸断,怎么说也不愿意嫁到陆家去了。再看如今这场景,鬼鬼祟祟打量陆二郎的样子,这是心里后悔了?
宝如替相公不忿,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如今堂姐这行为,更是让她心里觉得讽刺,便大声叫道:“堂姐,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呢?”
她声音不小,燕如原本就心虚,被声音一吓,险些瘫软在地,一回头见是宝如,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又狠狠瞪了她一眼。
至于陆二郎,也从西屋里走出来,担忧道:“出什么事了,宝如?”
宝如笑着走上前,半点也不避忌三个人的关系。毕竟代嫁这个事情,她没做错,陆二郎更没做错,所以一点也不心虚。
嘴里说道:“我是看堂姐鬼鬼祟祟地趴在西屋外面,也不进门,也不叫人,就伸着头往里看,觉得奇怪,这才叫了一声。”
说着话,她眼睛却看向陆二郎,想着,相公要是对堂姐有一点点留恋,那她就真的说话算话,再也不理他了!
与此同时,燕如也收起怒目,抓着辫梢低下头,用自以为最美的角度,含羞带怯地看了陆二郎一眼。
其实,见到陆二郎样貌的时候,燕如是真的后悔了,后悔的要死。
尤其,看到他身子好好地,瞧着一点异样也没有,她甚至怀疑,生病这件事,是不是陆家故意做出来的骗局。
越想越是不忿,她心里恨死了宝如,可是偏偏,在陆二郎面前,又不敢露出恶毒的一面,便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说道:“妹妹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就是路过而已,哪里鬼鬼祟祟了。”
那一眼,柔柔弱弱又含着情意,可惜却是媚眼抛了瞎子。陆二郎嫌弃的瞟了她一眼,眼里满是厌恶,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不明白明明是堂姐妹,怎么差距这么大。
一个自然率真,一个却是做作扭捏,兼之心思恶毒,瞧上一眼,陆二郎都觉得浑身直掉鸡皮疙瘩。
“同样一件事,我自然是信我娘子的。”
陆二郎轻飘飘道:“至于你,想必就是那位背信弃义,为了自己、连堂妹都往火坑里推的林大娘子了。按理,我该随着宝如叫你一声堂姐的,可惜,宝如如今虽过得好,却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身为她的相公,自然不能跟外人一起欺负她,所以,以后再见面,林大娘子也莫怪陆某将你当做陌生人对待。”
话语中,并没有避忌先前这桩婚事是个“火坑”的事实。
这话说完,宝如有些惊讶,她想到陆二郎会相信自己,可却没料到,后面还能有这样一段话出来。
至于林燕如,则是完全惊呆了。
背信弃义……把堂妹往火坑里推……陌生人……
句句都在她伤口上撒盐!句句都往她脸上打啊!
林燕如一张脸都臊红了,完全没想到,陆二郎会将厌恶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任是她再怎么厚脸皮,这时候也待不下去了,一转身哭哭啼啼跑回东屋去了。
“走吧,娘子。”
见宝如还愣愣的,陆二郎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为了个不相干的人站在外面晒太阳,是谁说的怕黑的?”
说完,牵着她的手回了西屋。
“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