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指尖,操纵那一束被她藏起的魔焰。
二人站得高,整座城主府中的景象尽收眼底。后院,很快就传来了动静。
虽然阿离已把那青玉灶台中的火调成了最细微的文火,但炖了这么久,折萍一身肌肤已是不成了。束缚她的金丝一断,她便挣扎着爬出了蒸笼,跌跌撞撞冲了出来。
走出甬道时,满头秀发已经落光了。
前院,怀雅夫人正搀着清芜君绕过照壁。
阿离兴奋地左看看、右看看。
折萍很快就被侍卫拦下了,虽然依稀还能辨认出她的容貌,但这么一个浑身通红溃烂的侍女,他们自是不会放行的。
都知道今日神王驾临,怎敢让这些后院的腌臜事情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
阿离正打算行动,便见一个怪模怪样的金甲神将从天而降,一巴掌一个把侍卫全部扇飞。
“蒙、蒙面神将?!”折萍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救、救命!怀雅夫人丧尽天良,抓、抓人炼丹……求、求你……帮我,救我,让、她死、死无葬身之地!”
她双目赤红,模样要多狰狞有多狰狞。
蒙面神将嫌弃地拱开她,很自然地伏下身,好像要把双手撑到地面上。
云欲休眼角乱抽,挥出一缕魔焰击中蒙面神将,低低笑骂:“蠢狗!”
只见蒙面神将一个激灵立直了腰,率着那折萍向外走去。他天生力大,遇到拦路的侍卫便随手一巴掌扇飞。
有人跑到前院想要传信,被怀雅夫人狠狠瞪了回去——今夜是至关重要的一夜,她绝不允许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坏了清芜君的兴致。
很快,蒙面神将与折萍就穿过了三道院子,眨眼间,和外头的接驾队伍迎头撞上了!
“君上救命!”折萍远远见到清芜君的身影,便大步冲了上去。
一边跑,一边有溃烂的肌肤脱落,到面前时,折萍已成了个血人儿。蒸得半生不熟的血液并没有往下流,而是诡异地糊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形貌骇人。
跟随在清芜君身后的一众接驾人齐齐惊呆了。
怀雅夫人更是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折萍?!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方才另一个侍女带回“凝脂”,告诉怀雅夫人折萍已被那老太婆炼成丹药时,她还假模假样为折萍掉了两滴泪,不想一转眼,折萍竟好手好脚地跳出来,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一听怀雅夫人这话,折萍更是丝毫也不怀疑老太婆是在怀雅夫人的授意下,故意要取她的性命了。
她的目光更加怨毒,怒视着怀雅夫人,道:“这么多年,我尽心竭力服侍你,为你做牛做马,你想要肌肤胜雪,我便帮你找来了那个老妖婆,抓年轻漂亮的女子炼制丹药,助你美貌更甚!这么多年,我可有哪一处对不住你过!你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眼见要飞上枝上变凤凰了,便想将我灭口,是也不是!”
怀雅夫人手足冰凉,想要上前,却被清芜君攥住了胳膊。她急道:“君上!她胡言乱语,万万不能相信啊!妾怎么会做那样可怕的事情!来人,还不把这个疯丫头带走!”
清芜君威压沉沉罩下,众人跪倒在地,丝毫不敢动弹。
“我认得你,你是雅儿身边的侍女。”清芜君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平平无奇。
“君上!”折萍红肿的眼眶中掉出了一串串血泪,“正是婢子啊!婢子还记得,上回君上驾临,还夸我那清心蜜柚茶味道不错……”
清芜君淡淡笑了笑。
“君上,婢子要揭发怀雅夫人!除了抓活人炼丹之外,她还养了十余个面首!我有证据!她暗中习得采.阳.补.阴之术,说是炼到旁人无法发现端倪时,便要窃取您的神力!您若不信,婢子这便将那记载邪术的册子取来让您过目,您只要看一看怀雅夫人体内的神力运行轨迹,便知婢子所言句句属实!”折萍满腹怨毒,干脆破罐子破摔,将怀雅夫人卖了个一干二净。
此言一出,怀雅夫人顿时软软地瘫了下去。
此刻能在院中迎驾的,都是东临城中最有身份的人物,他们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以活人炼丹已是不容于神山的极恶,更遑论这妇人胆大包天,竟敢觊觎神王的神力!
只希望清芜君不要迁怒太广。
清芜君视线一转,落到了直挺挺立在一旁的“蒙面神将”身上。
“这位就是须臾君座下的蒙面神将?”清芜君的语气略有一点缥缈。
蒙面神将一言不发,大步向外走去。
阿离沉浸心神,潜入了天地之力的海洋。
她看见,四周洇出许多香火愿力,聚在了蒙面神将——化形的天谛幼崽身上,这些云气般的愿力将更远处的愿力也吸收了过来,源源不断地沁入这天谛幼崽的体内,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壮起来。
阿离此刻已然确定,那飘浮在天地之力海洋上方的庞然巨兽并不是所谓的“神”,而是无数人的嘈杂意念,因为香火愿力正是源于此处。
意念之苔上,有一块颜色较深的区域,与须臾君类似,阿离知道这定是不远处的清芜君。
清芜君身形微动,沉声道:“留步!”
阿离看到清芜君向着天谛幼崽的方向移去,心头一动,掀起一缕天地之力,截断了清芜君的去路!
众人只见清芜君突兀地顿在原地,眼睁睁望着蒙面神将远去。而清芜君心下已是大骇,他知道阻拦自己的并非寻常的力量,而是外人绝对无法染指的,神之领域!
“须、臾、君。”清芜君一字一顿。
“君上!”折萍哀哀凄凄,壮着胆子扑上前去,“求君上给个说法!”
清芜君深吸一口气,平静的面庞上难得有了几分恼意,冷声道:“怀雅犯下恶罪,当死,由你监刑。你为虎作伥,事后便自绝以谢罪吧!!”
折萍猛地盯住怀雅夫人,神情兴奋。
被困在蒸笼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她早已不抱着任何生还的希望,满心只有对怀雅夫人的恨,恨不得扒其皮,噬其肉。此刻虽然从那极热炼狱中逃脱,但容貌尽毁,身体俱废,已是生不如死。能够好好折磨娇滴滴俏俏的怀雅夫人,再亲手弄死她,已是折萍求之不得的最大快事!
等到清芜君摆脱了一众求饶之人,追到外头时,两只黑鸟和蒙面神将早已没有了踪影。
不出几日,蒙面神将破了东临少女失踪大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向着四面八方飞速扩散。
而阿离自那日之后,忽然就不大搭理云欲休了。
她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时而望着蜜蜂发呆,时而对着蚂蚁沉思。
就连每天傍晚云欲休变着花样给她弄不同的紫色云霞,她也一副不怎么在心的样子。
云欲休使尽浑身解数与她双修,除了极乐眩晕时能看到她露出些可爱的模样,完事之后,又见她抱着膝盖独自蹲在一旁,看蚂蚁搬家去了。
仿佛那里藏着什么诱人的宝藏。
第74章 .神的领域
云欲休活了这么久, 从来没有这么烦躁过。
他向来行事肆无忌惮, 谁挡他路他就杀谁,谁让他不痛快,他定会叫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今,却对着一只呆头呆脑的小黑鸟无计可施了。
他又轰平了一座山,她却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轻轻偏头,用一根手指压住嘴唇, 对他说,“嘘。”
连视线都没往他身上落!
若是换了从前的脾气,他定是扑上去一口咬断她那细细的脖子。
这般想着, 云欲休有点蠢蠢欲动。
他悄无声息凑到阿离身后,偏头,呲牙, 衔住她的侧颈, 轻轻发力。
“我明白了!”阿离忽然惊叫一声,原地蹦了起来。
“刺——”
云欲休来不及收回獠牙,尖利的牙齿刮过她的脖颈, 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细小的血珠飞快地洇出来, 汇成一条细细的小溪,蜿蜒流下。
阿离根本没感觉到痛,她回身搂住他的腰,两只漆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笑得满面都是花。
她用额头拱他,柔美的脖颈上,一行血溪缓缓流进衣裳底下。
云欲休瞳仁紧缩,眼底染满了晦暗深沉的颜色。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叹息,蓦地垂首,埋入她的颈中,衔住肌肤上的伤痕,惩罚一般狠狠吮了几下。
阿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阵麻痛。随之而来的便是深入骨髓的痒意。她不自觉地发出了让自己无比脸红的声音。
等到云欲休用兽类的方式替她舔舐完伤口时,阿离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
他把她摁到了身后的老树上,用染了血的唇狠狠吻她,像是在发.泄这些日子他在她这里所受的闷气。
许久之后,他终于松开了怀中这个可恶的呆女人,微微喘着粗气,眯着眼,神色危险地问她:“明白什么了?”
阿离双手软软抓着他的衣襟,颇有些心虚地打量了他几眼。
直觉告诉她,若是她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的话,他立刻会堵上她的嘴,并让她接下来的三五日都无法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我明白了,你才是最重要的。”阿离踮起脚,狡猾地吻了吻他的脸。
云欲休重重一怔,唇角下意识地要往上勾。他辛苦地压下了笑意,冷声道:“少拿瞎话糊弄我。”
“哦,”阿离从善如流,“那我以后不说这种话了。”
云欲休:“……”
阿离早就摸透了这只呆鸟的性子,她用胳膊环住他的肩背,微微踮起脚,把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
果然,云欲休的身体又僵住了。
她知道他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二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就像树梢上蹲的一对鸟儿,相互蹭了蹭颈,抚了抚背,然后便开始细细碎碎地说起话来。
阿离说:“这几日我看蚂蚁,看蜜蜂,忽然觉得,它们和人其实像得很。”
云欲休漫不经心道:“呵。像人?那你不如去看猴子。”
语气还带着一点点怨怼。
阿离才不和这个大型孩童计较,她自顾自说道:“蜂和蚁最是明显不过。每一个个体出生时,一生的轨迹仿佛就已经注定了,它们天生懂得如何觅食、如何向同伴传递讯息、如何明确分工,一切都有条不紊。”
云欲休轻笑出声,忍不住用下颌重重抵了抵的她的发顶,心中颇有些好笑——她便是因为这个冷落了他这许久?!
“是谁在主导这一切呢?”阿离抬起眼睛,看着他,“蜂和蚁,显然都没什么脑子,可仔细观察它们,却发现当它们组成一个庞大的整体时,每一个个体的每一个动作和步骤,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几乎毫无瑕疵!”
云欲休的脸色渐渐凝重:“你指的是蜂蚁中的王或后?”
“不,”阿离轻轻摇头,“蜂后蚁后,也只是整个精密系统中的一部分罢了,它们并不能干涉这个整体的运行,与工蜂工蚁相比,只是职责不同而已。我指的是,那一双眼睛或者手,究竟得站在何等高处,才能完美地俯瞰、指挥一整个族群。”
云欲休若有所思。
阿离轻轻叹了口气:“我原想着,会不会是因为它们的生存方式与我们不同?譬如说,一个蚁群其实相当于一个人,手、足、口、脏腑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只不过对于蜂蚁来说,身体的各个部分是可以拆离的,便如我们看到的那样。”
云欲休眸中闪过兴味,将她往怀中揽了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