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霍蔚却听不了。他笑了笑,道:“毕竟是你的家,你做主,以后她就不来了……但‘怎么毁掉别人心意’这件事儿,不是你以身作则教的么?你问谁呢?”
霍嘉若面色一沉,冷冷看着他。
霍蔚直视着他的目光,没有一丝转圜余地地道:“你影响不了我的人生和选择,我没成年时你都影响不了,如今更不可能。她是我的人,跟你没有关系,以后除了逢年过节,你也不太能见到她,所以你接不接受,意义不大。”
张思芮默默想,霍蔚大概是气糊涂了,如果真的是“以后她就不来了”,那霍嘉若恐怕即便逢年过节也见不到她了。
霍嘉若露出讥讽的表情,正要驳斥霍蔚,就听到罗汝明在楼上轻轻叫了一声,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了,他起身往楼梯口走,走到一半折返回来,盯着霍蔚,道:“霍蔚,我没有想到你有一天会跟我说这样的话。我自问作为你的父亲,我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霍蔚抬头看着他,道:“嗯,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没有顺着你给指的方向走,没有选择你給挑的的爱好和职业,没有带回家你能接受的姑娘,是我对不住你。”
罗汝明故意弄出动静却还是等不来霍嘉若,她忍不住出来,望着楼下向来不对盘的两人,轻声道:“你们不要再吵架了。”
张思芮以为她这样轻的一声,霍嘉若和霍蔚听不听得到都两说,战意正浓,怎么会鸣金收兵。却没想到两人真的就此打住了。霍嘉若转头问着罗汝明刚刚撞到什么了、疼不疼,蹬蹬蹬上楼,霍蔚若无其事地给她盛了一碗汤,不轻不重地搁在她面前。
她在感觉尴尬之余莫名其外有点游离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但霍家确实是住不下去了。
霍蔚饭后带张思芮去自己房间暂留,任由她随意翻看自己年少时期的藏品,自己转头去了隔壁的书房——顾闻得知他有一本绝版漫画,线上线下央求了两个月,霍蔚虽然自己也喜欢这本漫画,但依旧决定赠予他,图个清静。
霍家有两个书房,霍嘉若一个,霍蔚一个。原本是个南北通透的大房间,一侧放办公桌,一侧放课桌,中间竖以两人各自的书架,十分妥当。但两父子只要待在一处就会吵架——霍嘉若曾经气急试过动手,但刚在屁股上给一巴掌,霍蔚就哭得喘不上气了——罗汝明在征得两人同意后,在中间砌起一堵墙了事儿。
霍蔚没有在原来的位置看到漫画,他正要出去问问保姆,罗汝明推门进来了。在霍蔚印象里,罗汝明不矮,但眼下她乍然推门进来,他有点吃惊,她真实的身高甚至都不到他下巴。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
罗汝明跟霍蔚两两相望,半响,轻声问:“霍蔚,我听说你在大都买了房子?”
霍蔚点头:“嗯。”
罗汝明问:“那以后要跟思芮在大都长住?”
霍蔚道:“应该是吧。”
罗汝明没说话,转身去开门,霍蔚回头继续在书架上翻找。一本书突然“噗”砸到他胳膊上,再“啪”掉到地上,他一顿,不可思议地转头,就看到罗汝明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泪,正破天荒地瞪着他。
她问:“霍蔚,我真的就是那种特别差劲的、特别令你失望的、有还不如没有的妈妈?”
霍蔚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罗汝明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哭腔一下子就掩不住了,她缓缓道:“霍蔚,你刚出生,你爷爷要带你去蓬莱岛住,我不愿意,但是我不敢说,是我不对;你四岁被接回来,刚好赶上霍越生病,我没顾上你,是我不对;霍越没了,我经受不住打击,患上抑郁症,最后长时间留在美国治疗,是我不对。霍蔚,我全部承认,全是我不对”
霍蔚有点慌乱地道:“我没有说你……”
罗汝明胡乱擦着眼泪,没听到霍蔚微弱的争辩,她继续道:“但是,我也是第一次给你当妈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当了妈妈,好像都自动变成了能面面俱到的超人,就我没有变成超人,我一再在你需要的时候缺席……霍蔚,我知道我以前总让你伤心失望,但我一直在努力补救,你就一定不能原谅我?”
霍蔚轻轻扯住了罗汝明的胳膊肘,半响,俯身抱了抱她。他好像明白她爆发的点在哪里了。他轻声道:“大都离晋市不远,你打电话给我,我随时回来的。”
罗汝明顾忌霍蔚有焦虑症,所以但凡两父子起争执,她总是不着痕迹地帮着霍蔚,悄悄拖霍嘉若后腿,即便她知道霍嘉若并不总是错的。而霍蔚顾忌罗汝明本性敏感,所以即便依旧怀有芥蒂——他总是记得自己哭着叫她妈妈却被她哭得更惨地一回回拂开推到门外的场景——却愿意第一时间安抚她迁就她。
罗汝明第一次感受到霍蔚不加掩饰的亲近,她有点难为情地推了推他,但他却并没有顺势离开,她的眼泪因此掉得更凶了,半响,她略显生疏伸出胳膊抱紧了跟她总是没有话聊的儿子。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霍蔚假期剩余的两天,两人就窝在华府公寓里打游戏。张思芮以为自己必然能轻松赢过霍蔚,毕竟她工作之余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游戏,而在她印象里,霍蔚的爱好就多了去了,弹琴、写字、下棋、看各种晦涩难懂的书、甚至专研西语……绝不包括打游戏。
结果却输得奇惨。
张思芮两天里第二十二次被放倒,终于气馁,她扔掉手机,正要抱怨霍蔚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手下留情,霍蔚就转过脑袋迅速在她嘴巴上亲了下——估计本来只是想亲脸,她刚好转开脸,就亲到了嘴上。
张思芮见霍蔚只是敷衍她,转头继续跟队友游戏,不乐意了,两手用力掰过他的脑袋闭眼就生吻上去了。
霍蔚挣不脱,只好丢开手机。
两人正经八百一亲,就有点收不住势了。张思芮感觉霍蔚的手就停在自己的内衣扣上,要解不解的,霍蔚感觉张思芮的手就贴在自己的腰窝里,不上不下的。张思芮的脸烫得能煮鸡蛋,霍蔚的也是。他们望着对方的眼睛,同时在想,其实说起来同居也两个月了,虽然聚少离多,但总归……是两个月了。
“叮咚~”
霍蔚和张思芮瞬间分开同时重重地咳嗽起来。
结果不速之客是徐回——徐回自顾闻那里得知霍蔚回了晋市,特地带着自己家的双胞胎徐初十和徐十六前来拜访,顺便催请霍蔚履行自己以前醉酒后神志不清的承诺,去徐回的演唱会当嘉宾。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这件事。”霍蔚神情复杂地道。
“我怎么会忘?”徐回微笑,“在大疆音乐室看到你信手弹琴那刻,我就想到以后你来我的演唱会,要弹奏哪些曲子了,《日落大道》、《春日私语》,再加一首《巴比伦!巴比伦!》,你看行不行?”
“……”
徐回把曲子都给他选定了,霍蔚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张思芮压抑着失望过后沸反盈天的兴奋跟徐回合了影,然后留两人谈工作,自己带着初十和十六看动画片。两个小朋友四五岁的模样,长着出奇一致的葡萄似的大圆眼,忽闪忽闪的,仿佛缀着日月星辰。两人乖乖坐着,偶尔细声争执动画片里的个别情节——哥哥逻辑思维能力比较强,妹妹不行,基本是不照路子来的。大约是刚刚在家里玩儿得出了点汗,妹妹的几缕头发半湿贴着脸颊,哥哥留意到了,嘴里依旧压倒性地数落妹妹“瞎分析”,却细心地给她拂开塞到耳后。
张思芮看着相依偎的兄妹,有一瞬间突然想,跟霍蔚商量下,也生两个孩子吧。
徐回在离开后,霍蔚在餐桌旁续上了之前的吻,但也只是个吻。张思芮抓耳挠腮,最后在各自回卧室前,实在憋不住,略有些横冲直撞地问他到底是嫌弃她胸不够大,还是嫌弃她身上那几个丑疤,怎么就对她没有一点性.欲——张思芮在跟霍蔚交往之前,几乎忘了自己是女性,如今倒是突然生出了微末的女性角色特有的自尊。
霍蔚默了默,实在不想过多解释,直接抓住张思芮的手往下一按,他望着她惊愕的表情,平声道:“没有套子,你是危险期。”
张思芮:“……”
张思芮背着手步履沉重地回自己房间了。跟女朋友在一起,各个牛仔裤口袋里、各个抽屉里、沙发夹缝里、床头柜里都要备好套子,便于随时取用,在当下9102年,应该是高中生都知道的常识……大家都说娱乐圈是个大染缸,怎么就没有好好染一染霍蔚。
霍蔚假期结束立刻回剧组工作。张思芮左右没事儿,跟着去了,就看到了电影故事的大致结局:
霍蔚饰演的角色死了,“小雀斑”一直未露面的生父——原省公安厅厅长,即犯罪集团首脑,杀了他。
霍蔚在揭开重重迷障,得知现实有多令人绝望后,本就是带着赴死的打算回来的。厅长犯罪的大部分证据霍蔚都已经转交给值得信任的两个警察了,但那些并非最关键的证据,不足以判他死刑,甚至如果他的律师团队够狡诈,他极有可能再一次逃脱法律的制裁。霍蔚走到山穷水尽,只好以自己为饵,口头侮辱他的女儿,逼他动手。他果然在激愤下,仗着是在自家的产业里,收尸方便,缴了保镖的枪,亲手扣动了扳机。
“小雀斑”跪在枯枝上,愣愣看着仰躺在深坑里的人,没有任何表情,大约脑子里还在回忆,他后来待她有多残忍,他的报复有多不近人情,甚至就在刚才,他不知道她在听,当着她的父亲肆意侮辱她和她的感情“比盛世里出来卖的干净些,但也就如此,脾气不好,上了一回就被缠住了,也算了,上谁不是上呢”。
大雨落下来,很快就把“小雀斑”和深坑里的人都浇得不成人样。“小雀斑”渐渐漏出了哭声。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忘了后来的种种,脑子里是刚在一起时,他的开朗、热情、诚恳和孩子气。她喃喃自语“以前都是我不对”、“我愿意跟你好好过日子”……但人死了是不能复活的。
顾大栖满意地喊“卡”。
——《非死即活》在半年后上映,上映当天票房就破了2亿,且连续数周牢牢占据微博话题度榜首。所有人都在讨论一个问题:霍蔚饰演的角色,临死前是不是还爱他的“小雀斑”。你说他爱,他最后侮辱她,侮辱得实实在在的,虽说是在故意激怒厅长,但那眼神里确实有遮不住的残忍快意。你说他不爱,他中枪后原本是侧倒在深坑里的,却在听到她的声音时,脑袋抵着树根重重翻了个身,他彼时已是弥留状态,却一直睁着眼睛望着天空——也许他其实并不是想看天空,他想看她自上面垂下来的脸,但可惜,她挣脱父亲的人跑过来时,他早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张思芮跟着叶惠和白多多一起扒霍蔚湿哒哒地衣服,扒到只剩下一层时,霍蔚直着眼睛看着叶惠递过来的干净衣服,居然一时不知道伸手去接。张思芮轻咳了咳,代他接过来,然后直接推着他进了片场简陋的浴室。
“你看是你脱还是我给你脱?”张思芮开了半天热水,道。
霍蔚“嗯”了两声,一声平声,一声扬声,终于离开了刚刚那个令人喘不过气的故事。
“你出去。”
“其实有水蒸气,我什么也看不到。”
“……”
“行吧。”
大都西南边有个隶属于大都的县级市,叫东来市。东来市以其发达的色.情行业闻名全国。大年初二,东来市的“瑶池”酒店闹出三条人命,省公安厅借机跨区向东来紧邻的西城分局借调人马,势要在破了凶杀案的同时连根拔除东来市色.情行业的温床。
“市局的重点在凶杀案,他们将牵走东来市大部分的注意力,西城分局的重点在调查东来市的涉黄娱乐场所,韩捷、张思芮、俞晏,你们跟扫黄组配合,一切行动听张队的指挥。”
——张思芮是在剧组围观霍蔚跟人对词儿时被赵大千一个电话叫走的,最后,她原则上的七天假果然只得了四天半。
跟着就是不分昼夜的忙碌。张思芮的呵欠一天天打不停,眼窝也越来越深了,且由于经常不卸妆就直接倒头睡了,额头上闷出了两颗痘,看起来甚是惨不忍睹。韩捷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她倒是卸了妆,也涂涂抹抹了,但依旧在短短十数日里生出来好几条浅浅的眼纹。俞晏是个男人,耐糙,就比她们好些,但也是整天困得迷迷瞪瞪的。他们三个借来帮忙的都如此,扫黄组的人就更加凄惨了。
两周后,正月十六,省公安厅联合市局告破了凶杀案出了例行公告,东来市的头头脑脑刚舒了一口气,就赢来了猝不及防的大动荡,包括副市长和市委书记在内的四位“大佬”纷纷被从办公室带走,当晚,省公安厅列出了长长两串名单,一串是渎职的国家公职人员名单,一串是东来市涉黄营业场所名单,结结实实打了东来市整个公安系统的脸。
霍蔚在离开剧组的路上收到了张思芮的信息,统一格式的:我七点下班,二十分钟到家。当下是下午五点半,虽然堵车,却也赶得及去接她。霍蔚没有犹豫直接掉头直往分局而去。
张思芮踩着同事友情出借的酒店拖鞋走出分局大门,就看到自己的车正停在路对面,她裹紧了羽绒服大步过去,刷地拉开了车门,正迎上霍蔚吃惊的目光——她总是挽成简单发髻的长发放下来了,做了玉米烫,垂在胸前,虽然裹着羽绒服,但还是能从领口看到她里面的衣服差不多开到了胸口的位置。
霍蔚皱眉,“你这是什么情况?”
“啊?”
他索性直接动手扯开了张思芮的羽绒服。
——虽然领口开得稍微低了些,但确实是一套正经的普通上班族套装。
张思芮屁股一挨着座椅,人就有点迷糊了,她摸索着系上安全带,转头看着霍蔚,催促道:“回家回家回家,我困死了,一会儿到家你要是叫不醒我,劳驾直接把我抱回房间……你抱得动吧?”
霍蔚“嗯”一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耳朵。
张思芮向着他凑了凑,弯起唇角,模模糊糊地跟他聊:“你知道现在的公主,就是援.交小姐,硬件要求有多严格,168cm以上,50kg以下,本科学历,最好是985,211……我差点就被刷下来了,饿了两天……”
霍蔚:“……”
张思芮果然睡死过去了,霍蔚叫不醒,干脆真的就把她抱回了房间。她羽绒服里面穿得是刚刚遮住大腿的短裙,绷得特别紧,他犹豫了下,单膝跪在床上,轻轻揉搓她的面颊,直搓到她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勉强有了些意识。
霍蔚:“我给你把裙子脱了。”
张思芮大脑早就已经不转了,只气若游丝道:“好,我里面有个很安全的安全裤……但你不要给我一起拽下来,那样就不安全了。”
霍蔚默了默:“我尽量。”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张思芮一觉睡醒差不多是十九个小时以后了,刚刚过了第二天的午饭时间,她揉着肚子懒洋洋翻了个身,大半个身子就露出了棉被……虽说春寒料峭,但这也太冷了。她嘴里嘀咕着,伸手取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墨迹天气app,看看是不是降温了。也就那么一瞬,墨迹天气甚至都还未打开,一个小雷劈进脑海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略有些迟钝地转了转眼珠,慢吞吞向下望去,嗯,一个小背心,一条安全裤。
卧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她循声望去,跟霍蔚的眼神碰到了一起。她在裹紧自己和破罐破摔两个选项中徘徊了下,最后出于畏寒的生理本能,在霍蔚平静的目光里,一点点将棉被重新压回身下。
“起来吃饭。”
“你都看到了吧。”
两人同时出声,再同时住口。
霍蔚轻咳了咳,道:“嗯,看到了。”
——很漂亮的一个女生,夜里睡觉一脱衣服,胸前一块硬币大小的圆疤,背上一条婴儿手臂大小的斜长疤。
张思芮默了默:“75b我觉得还行,你觉得呢?”
霍蔚愣了愣,半响,望着她有点可笑的玉米烫卷发,情绪不明地道:“……挺好。”
他这样说着,一步跨了进来,再反手轻轻关上门。
张思芮有点跟不上节奏地望着霍蔚:哎?他不是来叫她吃早饭的么?她正要开口问,突然顿悟,跟着就是短暂的嫌弃、纠结和犹豫:她昨天没卸妆呢,她早起没刷牙呢,她的一次性玉米烫没洗直呢……霍蔚单膝跪在床上,伸手去扯她的棉被时,她突然想起来更严重的问题,她匆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心和安全裤,太丑了,实在太丑了,简直激不起人一丝遐思,她果断向后蹭了蹭,躲开他的碰触,裹着被子一跃而起,道:“你等等,给我五分钟时间,我那些衣服不能白买。”
霍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