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孩子,还是只知道吃糖的年纪,已经能文绉绉地说几句体恤母亲的话了,明珠也在心里觉得十分动容。皇上显然对宇文昭这样少年老成司空见惯,他微微蹙着眉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中臣工忙得焦头烂额,哪能再顾及这些?”他忖度了一二,淡淡对明珠道:“明珠,你替朕去瞧瞧皇后吧。告诉她保重身体,有什么事让她尽管说。”
差事莫名其妙落到了自己头上,明珠点点头称了一句是,宇文夔叫人把二皇子送去皇子馆,明珠蹲安就像离去,却没料到宇文夔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艰涩,明珠马上喊了一句来人,小黄门从外头跑进来给宇文夔顺气,宇文夔坐在原地,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明珠一眼。
走出慎明阁,明珠心里十分不安,宇文夔的情形十分不好,她隐约已经瞧见了他掩嘴的帕子上头星星点点的红痕,他已经病体沉疴的消息不知道严鹤臣到底清楚不清楚,征西侯起兵叛乱,名不正言不顺,可若是天下人知道今上病势沉疴如大厦将倾,又该如何?
明珠是个女人,粗读了几本书,没有文韬武略的本事,可她也已经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一直走到螽斯门下,终于回过神来,她叫来尔雅轻声问:“皇后现在哪里?”
尔雅给她打着扇子轻声说:“主子娘娘约么是在万福宫的,今日一早说是让主子娘娘去收拾太后的旧物了。”
这离万福宫不远,明珠点头道:“我过去瞧瞧吧。”
不过一杯茶的功夫就看见了万福宫的檐角,姚皇后身边的两个宫女正站在外头,明珠说明了来意,她们很快就放行了。万福宫里还是原本的陈设和装潢,只是人走茶凉,斯人已逝,无端地显示出几分空旷寂寞的悲凉来。
姚皇后正站在太后的八宝格前头,太后惯用的首饰,基本都陪葬了,余下的都是一些不太值钱的东西,姚皇后是个心细的人,把这些旧物都一样一样分类放好了,不假人手,当年册封的时候,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可如今皇上的宠爱日益淡薄,她也不再像原本那般锋芒正盛了。
她听到脚步声看见了明珠,皇后见到明珠的时候,心情也有几分复杂,她是看着明珠一步一步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走到今日的,明珠四平八稳地给姚氏行了礼,心里却在想,作为皇上的皇后,她可知道皇上如今的病情么?
“莘乐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么?”姚皇后又把目光落在了太后的多宝格上,明珠摇摇头,笑得温吞:“今儿偶遇了二皇子,他请我带他去见皇上。”提到孩子,姚皇后果不其然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看向明珠。
“二皇子见到皇上之后说,希望皇上去看看皇后。”明珠说话的时候语气不疾不徐,让人听了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皇上让我来瞧瞧,主子娘娘有什么不顺意的,说与皇上听,有皇上替您做主。”
姚皇后似乎笑了笑,又把视线收回到了自己手上在忙的事情上:“哪有那么多不顺意的,我如今过得也算得上不错了。”
“二皇子如今深受皇上喜爱,主子娘娘教导出了好儿子。”
“莘乐啊,”姚皇后把手边的盒子封好,叫来身边的奴才拿了出去,而后轻声说,“皇上春秋鼎盛,日后会有十个八个更多的皇子。”
姚氏只怕还不知道如今皇上的病情,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明珠的脸上不露分毫:“那也要看看这些孩子能不能比得上二皇子聪颖伶俐了。”平心而论,姚皇后的两个孩子,都是极其聪明伶俐的,提起孩子,姚皇后难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你过来和我一起收拾一下吧,这些都是太后的旧物,一会儿就有内务府过来归档了。”
明珠嗯了一声走了过去,多宝格里放了很多妆奁匣子,姚氏拿出其中一个百鸟朝凤簪,凤口里头衔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微微愣了一下,明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姚氏淡淡道:“这不是德太妃的簪子么?”
这个格子里头的东西都积了灰,看样子都有些年头了,也不见太后拿出来取用,姚皇后接连打开好几个妆奁盒子,里头的东西竟然都是德太妃的。
姚皇后皱着眉:“这些应该是早就拿过来的,不然德太妃失宠打入冷宫之后,往常的那些东西都已经被内务府收走了,估计少说也有十多年了,德太妃怎么送了这么多东西给太后呢?”
明珠心里自然也是疑惑的,宫妃们互赠礼物是常有的,品阶低的就赠个把钗环,可以太后当年斓贵妃的身份,这些东西自然都是不缺的,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可以互赠礼物的地步,不然这些簪子也不会放在这吃灰了。
底下还有一个柜门,姚皇后把柜门拉开,里头竟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锭,她惊呼了一下,明珠也显然被吓了一跳,太后若是有体己私房,早就在发丧那一日安置了,这些想来是连太后自己都遗忘了的东西。
看这个意思,估计都是德太妃给的,若是寻常小恩小惠的巴结,必然是不需要这么大阵仗的,可等到十三年前禁庭宫变之后,两位主子已经势同水火,那时候再巴结也没有这个必要了,这些东西,都是当年景帝爷还在的时候发生的事儿,可那时候,到底因为什么事呢?
姚皇后看着这些东西,心里也没什么主意,叫人过来把柜子锁了,好生看顾着,以后再徐徐图之,德妃和太后两个人算得上是半辈子的冤家,也就是太后的儿子最终成为了天子,才是今日这个结局。明珠又和姚氏把其余几个地方收拾了一下,日头已经有些偏西了,和皇后辞别之后,明珠向自己的宫走去。
许是忙了一下午,暑热正盛的缘故,明珠觉得自己有些昏沉的,回到宫里,桌上放了酸梅汤,她一口气喝了两碗才觉得缓和了几分。
尔雅过来问她要不要传膳,明珠摆摆手说吃不下,宫闱秘辛知道得太多可不是好事,只是千丝万缕的事儿总能让她联想到严鹤臣的童年,她知道不该对这些好奇,可偏还想替他探知更多。她这日没有吃晚饭,脑子里把之前的消息串联成了串儿,兰贵人,私通侍卫,德妃贿赂太后,五皇子……太后对严鹤臣的态度也十分微妙,太后是知道严鹤臣身份的人,可她对严鹤臣更好,甚至在赐婚她的时候明确表示,希望明珠能够善待他,像是要在弥补什么一样。
斯人已逝,岂不是要死无对证了?
这其中的弯弯绕,让明珠心如乱麻,到最后天色彻底黯淡下来,明珠索性摆摆手说不吃晚饭了。没料到入夜的时分,宁福却来了,他敲了敲门,走到明珠身边,轻声说:“夫人怎么不吃晚饭?”
明珠正在灯下习字,她笑笑说:“我也不饿,许是苦夏的缘故。”
宁福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糖饴,轻轻放在桌案上:“这是大人临走之前从滕喜斋买的,大人说夫人嗜甜,若是不爱吃饭,就让我拿一包过来,给夫人随便吃一吃,解闷。”
这人该是什么样的七窍玲珑心肝,明珠撂下笔,把糖饴拿了起来,里头的味道很是香甜,像是什么甜蜜从心里泛上来,明珠在杌子上坐下,把纸包拆开,里头是摆得整整齐齐的糖果,最下面却还压了一个纸条。
“要记得吃饭。”
五个字直直白白,言简意赅,甚至把明珠看愣了,握着这个字条说不出话来,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抿着嘴笑了一下,轻声说:“这个笨蛋啊。”
*
神策军和征西侯的大军在南方苦战,明珠除了不能出宫,在宫里还算是自在,有捷报传来,她也跟着欢喜,若说吃了败仗,她也是惴惴不安,严鹤臣的家书隔三差五就寄来,给她讲一讲人情风物,却很少提及边塞困苦。
姚皇后倒像是和明珠关系亲厚了几分,有时也会叫她一起去万福宫里收拾东西。万福宫里的东西很多,种类也十分冗杂,明珠在某日里,突然发现太后的经书里面,藏着一篇太后亲笔抄录的《金刚经》,最后一句写的却是:“我心有愧,愿兰贵人早登极乐。”
素白的宣纸已经隐隐泛黄,明珠盯着这两页纸看了很久,腐朽的味道从纸页里流淌出来,太后愧疚兰贵人,以至于连亲手抄录佛经都不能弥补,一个念头缓缓升了起来,这个想法十分荒唐可笑,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他叫来宁福,轻声问:“熙和姑姑现在在哪里?”
宁福挠了挠头说:“离太后落葬都有月余了,约么是在替太后守陵。”
明珠点头,一字一句道:“好生盯着她。”
从万福宫里走出来,心里满满当当地,像是有一块巨石如鲠在喉,她走了几步竟然觉得脑子都开始昏沉了,她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觉得胃里像是被烧灼了一般。
尔雅扶着她,小声问:“郡主这是怎么了?”明珠摆摆手说不出话来,却见郑容远远地坐着肩舆经过,看见明珠情形很是不好,忙叫人去传肩舆,如今太后薨逝,姚皇后对后宫的管辖也不再像以往那样雷霆万钧,她当真是风头无两,再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去太医院请位太医为莘乐郡主好好瞧瞧,好端端的怎么脸色这么差。”她笑得风情万种,可是一个巨大的不安却从明珠心底升腾起来。
第73章
明珠的心被拉得紧紧的, 可若是在这个时候回绝,岂不是轻易便露了怯,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太医院的张太医已经到了, 张太医约莫是四五十岁的光景,身材颀长而销售,山羊胡显示出一股子精神矍铄的味道来,他把手指搭在明珠的手腕上,明珠看着他沉吟的模样,感觉自己像是滩涂上面垂垂待死的鱼一般。
严鹤臣每次和她温存之后,都并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措施,可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 若是在这时候有娠,简直就是直直白白的打他的脸, 给他公然送了一顶绿帽。说出去也十分的不好听。
明珠向来也不是个患得患失,疑神疑鬼的人, 可这几日食欲不佳也是真的,起先她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可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不担忧也是不可能的。
“郡主的身子并无大碍, 不过是暑热太盛冲撞了, 吃两贴药就好了, 不妨事的。”张太医说着,就开始写方子。
明珠在心里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让尔雅谢过太医,去煎药。郑容摸着肚子坐在明珠旁边,亲厚地拍了拍明珠:“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暑热太盛,也不要总四处走动,等天黑了再逛逛也就得了。”
她是个笑面虎,手腕不是一般的高,等闲明珠也不愿意和她有什么过多往来,她只浅浅笑着应了:“日后我自然要听郑小主的了,算起来,郑小主这孩子有些月份了,不知道在什么月份生呢。”
提到孩子,郑容也确实是难得地温柔几分:“约么在冬日里头。”
“冬天的孩子性子柔和,”明珠舒展着眉宇笑着说。
“你才是一等一的好性子,若是我的孩儿能像你似的温柔可亲就好了。”天家的恩情,哪个不是面子上说得好看就得了,郑容轻轻拨了拨头发,淡淡道:“只是皇上如今也不过而立年岁,日后有的是皇子公主,想来也不太珍惜了。”
皇上的情形不好,只怕宫里头没什么人知道,紫禁城里头的嘴巴是最严的,从上到下只长了一张嘴,主子爷想要让外头知道什么,大家也只知道这么多。
明珠和郑容又这般说了一两句话,郑容便走了,她本来也只是适度向明珠表达一下关心罢了,她虽然已经拉上了张有翡这根线,可明珠的身份金贵,她自然也不愿意放松。
明珠把人都送走了,独自在床上靠着,倚着螺钿柜她把玩着自己的衣角发呆,她一个孤零零的人,在这宫里头总觉得没着没落的,这时候却又听见了尔雅走进了通传说张太医来了。
方才不是刚刚诊断过么,这么一会子的功夫便又回来了,看这意思,莫不是她身子还有些不妥?
明珠说了句请吧,就见张太医连药箱也没拿就走了进来,他四平八稳地给明珠行了礼,用目光瞟了一下在宫里头侍奉的奴才,明珠懂了他的意思,让尔雅把人都带了出去。
张太医给明珠行了个礼,脸上藏了三分春风拂面般的笑意,柔声说:“给莘乐郡主贺喜了。”
明珠心里头警铃大作,她皱着眉叱道:“何喜之有,你把话讲清楚。”
“郡主不必如此谨慎,奴才是严大人的人,早便得了大人的旨意,在宫里头关注着郡主的一应事宜,”张太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刚才那个方子,日后是要入太医院存档的,这一张才是真的要给郡主用的方子,从脉象上头看,郡主有娠已有月余了。”
明珠愣愣地,甚至有几分不敢相信似的,严鹤臣当真是把什么都想好了,就连今日也是,就连太医院都被他安插了眼线,当真是让人觉得意料不到。明珠轻轻呼了一口气,把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腹部,像是有几分难以置信似的。
就这般,这里头有了一个新的生命,把她和严鹤臣串联在一起了,她咬着嘴唇,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把张太医送走了,宁福走了进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他笑着给明珠行礼说了句恭喜夫人。
明珠犹豫着轻声问他:“这事儿,严大人知道吗?”
宁福轻声道:“还没来得及和夫人说,大人今天一早就向前推进了,我们的消息一时半会还传达不到,等大人安顿好了,消息自然就送进去了。”
明珠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又问:“如今一来该怎着呢?长此以往在宫里,岂不是要被发现了。”
宫里头有几个省油的灯,就连平日里在外头粗使的嬷嬷,一个一个都是目光如炬的模样,现在尚且能遮掩过去,日后若是看见了她喝药的药渣,保不齐就要起疑了。
“大人在宫里头这么多年,早已经根深蒂固,如今有的是法子,夫人放心,您先在宫里头安心住着,外头的事有我呢。”
严鹤臣身边的奴才都一个比一个机灵,这几句话说得明珠心里头十分熨帖,她扶着桌角站起来,透过锦支窗看向窗户外面,一晃已经到了七月末,午时还热些,可早晚已经带上了寒意,眼瞧着是秋天便要来了。
一连几日,严鹤臣再也没有传来消息,明珠心里头极不安,坐卧不安好像热锅之蚁一般,宁福好言安抚,说是许是前头正乱,大人疲于应对也是有可能的,夫人稍安勿躁便是。
这些话只能稍稍安抚明珠的不安,可归根结底,她依然觉得惶恐非常,严鹤臣每日都传话回来,这一次竟然已经三五日一点消息都没有了,这如何能让她安心得下。
在乾清宫里,又是另外一种场面了,还有半个多月的光景就是中秋了,每年中秋除了设宴群臣之外,还有封赏六宫,今年太后新丧本就不宜大操大办,只是必要的封赏还是有的。
沈恒是礼部的尚书,向皇上进言说,不如借此机会给几位太妃连同太后一同追封,皇上自然是应允了。
此时此刻,坐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宇文夔翻开了卷宗,里头是各位已逝太妃的生卒月份,他的手指头默默往后翻,直到他的目光顿住,落在了一页纸张上面,他盯着看了许久,冷冷一哼说:“这样的女人也配落在这本卷宗里头么?不顾礼义廉耻,枉为人母。”
沈恒瞟了一眼那本卷宗,认出来里头这位已逝的宫妃正是当年五皇子的生母兰贵人,犹豫了一下,沈恒还是道:“把兰贵人移除卷宗这事儿不大好办,这本是太后属意安排的,奴才们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只得照办了。”
若不是今日有了追封的打算,宇文夔只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把这本卷宗打开,太后是个眼力不容沙子的女人,这么多年以铁腕著称,雷厉风行,哪怕是老了,也杀伐决断绝无二话,兰贵人当年和侍卫私通简直是奇耻大辱,以太后的性子,怎么能容她呢?
宇文夔在桌案前坐了良久,随便指了几位太妃,说在谥号前头再加两行字,沈恒捧着卷宗拿出去照办了,博山炉里的檀香混着龙涎香,带着一股子盛大而辉煌的味道来,宇文夔叫来一个黄门,轻声道:“把兰贵人的画像拿过来。”
当年出事的时候,他的年龄还尚小,只记得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一口气把兰贵认连带着五皇弟一起打入了冷宫,从此死生不复相见,这样的惊天丑闻到底还是需要一块遮羞布的,对外头遮遮掩掩只道是兰贵人犯了大错,惹得主子爷龙颜震怒,可这事情这么严重,竟然还让太后网开一面,十分蹊跷。
等黄门拿来了几张画像对他说:“主子爷,当年的画像已经被焚毁了许多,这些都是先帝爷自己的丹青妙笔,一直封存着,故而没有被焚毁。”
先帝爷当年对兰贵人的喜欢非比一般,一张张看去,只觉得先帝的欢喜与宠爱跃然纸上,只怕爱之深便恨之切,可到底也不舍得把她就此诛杀,只让她去冷宫里了此残生。他只记得那时候,兰贵人说自己冤枉,可是证据确凿,无人相信,她不愿意蒙羞,到底还是自尽了。
兰贵人是刚烈的性子,宁折不弯,他漫不经心地翻过这几页纸,淡淡问:“当年兰贵人的事儿,可有什么说法么,那侍卫到最后如何处置了?”
黄门道:“侍卫自然是扑杀了,只是这侍卫据说原本是德妃娘娘宫里头的,上个月才转到兰贵人宫里,好端端就出了这么档子事。”
宇文夔做了十多年的皇帝,自然有着超乎寻常的手段和政治嗅觉,他看着画卷上目光温顺的兰贵人,心里轻声叹说,只怕这事很多人都想岔了吧,事无绝对,可他心里头明白,父皇当初只怕是被羞恼冲昏了脑子。
他又翻过一页纸,微微一愣,这一张的画像上头有两个人,出了兰贵妃,站在一边儿的那个穿着华丽的少年,便是他的五皇弟了,当初小时候,他仗着自己年长,对这个弟弟也不算十分好,可偏偏那时候,他也笑得和气温柔,可自打兰贵人出事之后,一切就变了,他几乎再没见过他,只隐约记得他越发的冷戾了。
宇文夔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少年身上,那时的五皇弟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还没有长开,可只一眼,他就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熟悉感,他盯着这张画像看了很久,一个名字沉甸甸地坠在他胸口。
*
中秋一日比一日近了,严鹤臣的消息再也没有传来,明珠坐在桌边,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她生怕自己闲下来脑子里就转过许多不好的念头,就连腹中的孩子都无法安抚她的内心,这日入夜,宁福偷偷走进来,他轻声说:“夫人,奴才有大人的消息了。”
明珠的内心猛地揪紧了:“你快说。”
“征西侯奸诈小人,买通细作,在严大人出巡时暗中刺杀。”宁福不敢看明珠的脸色,继续说,“这是河间府传来的消息,不是严大人给我的,真假也未可知,只是事出有变,大人原本和我说过,若是三五日都没有往回递消息,就让我找机会把夫人送出宫去。”
宁福抬起头,低声说:“夫人,中秋那日,阖宫饮宴,我们就在这一日密谋出宫,送您去河间府。”
第74章
八月十五。
一年一度的中秋, 皇上设宴于清凉水榭,明珠到的时候,槿嫔、郑容和其他几位妃嫔都在, 独不见皇后, 只听得有品阶低的宫妃轻声道:“主子娘娘好烈性,自大皇子夭亡之后,谁的面子都不卖,这样的日子都不出来主持后宫了。”
皇后这性子确实是这样,当年京中的贵女,如今一步一步母仪天下,只怕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是过硬而易折, 皇上的神情之中就能瞧见诸多不爽来。本就是家宴,众人坐在一块儿, 本该饮酒的,但明珠推脱身子不爽, 换了茶水。她坐在末尾,也并不张扬。
众人的目光看向她似乎有几分怜悯,可明珠全然不顾,她只知道今日只需她借机离席, 宁福就能送她去严鹤臣身边。
宴会进行一半, 原本安排的歌舞都取消了, 郑容笑得花枝乱颤,以茶代酒敬了皇帝好几杯, 皇上也难得心情好起来,赏赐了众妃不少珍奇。突然,一个小黄门一溜烟地跑过来,附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皇上的脸色登时就变得铁青,他猛地把桌上的茶盏掼到地上,声音已经怒极:“皇后真是好大的胆子!”
猛地站起来,抬步就往外走,独留下众妃面面厮觑,容妃站起来主持大局,让局面没那么尴尬,约么过了一刻钟,就传来了皇上的旨意,皇后姚氏,目无尊长,有违女训,降为贵人贬去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