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并不知晓自己在床上睡了多久,多数时候她都是昏沉着,不甚清醒。但她依然能感觉到自己浑身发着高热,仿佛是被烧了一把火一般,烧心烧肺的难受。
她隐隐约约听见一些说话声,迷糊之中原本以为是赵绪,后来又想到,应当是那日为她瞧病的大夫,似乎是叫宋唯。
“沈姑娘,宋某冒犯了。”
宋唯用勺子将汤药喂入沈羡口中,见她皱着眉头有些难以下咽,一时有些犯愁,便见横过来一只手,粗暴地捏住沈羡的下颌,逼她将汤药尽数咽入腹中。
“阮将军,莫伤到沈姑娘,她身子虚弱,万万不可啊!”
阮红灵冷哼一声,“已经是第三副药方,明天便是最后一日,若是再不起效,你便等着裴家来问你赔命罢!”
宋唯有苦难言,又不敢得罪阮红灵,只得勉力辩称道,“前时病情不明,药量有些不相宜,这第三副药,想来不会再有问题,裴世子之危可解矣。”
“最好是如此。”
见她松开手,宋唯便松了一口气,阮红灵固然不好得罪,但赵绪待沈羡很不同,思及此,他有些试探着问道,“不知宣王爷。。。。。。”
阮红灵神色微闪,越发生出几分不耐烦来,“一切自有我担当。”
宋唯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福是祸,待想到外头疫所内数十条人命,便又将脊背稍稍挺直了一些。
沈羡醒来的时候,大约是第三日的晌午,赵绪今日着了一件稍淡的颜色,坐在她的床头,房间里燃了一些木香,将疫症带来的病气都驱散了干净。
她睁开眼,便瞧见男人如玉的面庞,手中还握着半卷书,被这样雅致的浅淡颜色一衬,连素来的冷意都被驱散了一些,
“赵绪。”
见她醒来,那人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温和地应了一声。
赵绪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高热已然褪尽了,便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庞。
“沈羡。”
“嗯。”她也瞧着他,展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以后不会了。”
见她面上显出几分疑惑来,赵绪便又轻声道,“往后,我会护住你。”
沈羡连日高热,又滴水未尽,此时说了些话,便觉得有些失力,眼瞧着又要昏睡过去,只模模糊糊地抓住了赵绪的衣袖,呢喃着说了些话。
那人便靠近了一些,只听得了几句无意识的呢喃,细听来句句皆是赵绪。
他怔了片刻,也不曾收回手掌,复又轻轻摩挲过她的唇角。
昨日宋唯已将药方抄录至云州城内各大医馆,包括裴贤在内的疫症病患二十二人均已服药,此次云州之困,不日便解。
“主上。”晏十一在门外,出声唤道。
“何事。”
“裴家来人了。”
赵绪淡淡一笑,起身道,“那便去见一见罢。”
才走出几步,便能听得外头有些喧闹声传来,再近前一些,才发现那官驿门前已是闹翻了天去,一条软鞭如同携风而来,逼得晏初七连番躲闪,却不敢还手,一时间满头是汗,一迭声叫着郡主且住手。
那郡主生得极为好看,善睐明眸,烈火红衣,如同冬日里照进的最明亮的暖阳,连声音里都透着俏生生的明艳,
“我大哥在里头生死未卜,你却偏拦着我和我五哥不让进去,这是什么道理!”
晏初七偏头闪过一鞭,未及开口解释什么,便又是一鞭来袭,来势之汹汹,颇令人无奈。
眼看晏初七渐有不支,晏十一急掠而起,轻易便将软鞭扣在了手中,那郡主见再也撕扯不动,便索性扔了软鞭,一掌便要向他拍去。
“放肆。”
懒懒的语调自门外响起,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步出,来人生得俊美,眼角眉梢无不俱是风流,一双含情之目,似笑非笑之下,更添两分容色。
“裴五公子。”赵绪颔首,“十一,退下。”
“宣王殿下,是家里宽纵,小鱼儿放肆了。”裴贞话虽如此,面上却只瞧着晏十一,目光冷淡,也无甚恳切之意。
裴嘉鱼闻言不服地瞥了瞥嘴,轻声斥道,“裴五!”
“无妨。”赵绪神色未动。
“宣王殿下,”裴嘉鱼对着赵绪,便收敛了很多,规规矩矩地见了礼,方才道,“我和五哥忧心大哥生死,带着治疫病的药方一路骑快马先行,跑死了两匹马方才赶来,齐太医和一应车马尚在后头,可否容我们先行一见。”
赵绪闻言勾起了唇角,“齐太医只凭寥寥病症,便能早早开好药方,医术之达,是为我大盛之幸。”
裴嘉鱼点头应道,“齐太医三代世家,医术自然是高明。”
赵绪淡淡瞧了裴贞一眼,见他神色泰然,甚至带有几分懒怠,便无意再做纠缠,只吩咐道,“初七,带明珠郡主同裴五公子去裴世子房中。”
顿了顿又道,“叫宋唯带上他的药方一同去。”
裴贞略略挑了挑眉,眼底多了两分兴味,心道以赵绪这副模样,大哥裴贤之危,想来已然无虞。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想这赵绪了解赵缨,正譬如赵缨了解赵绪,帝京这局棋,怕是要有趣了。
宋唯的药昨日便已起效,到了今日,裴贤的疫病已去了大半,只是前时所受重伤一直未有机会好好调养,所幸疫症之困一解,云州城门便开,上好的药材流水一般的送来,只需悉心将养一段时日,想来便能无恙。
裴贤阖目躺在床上,裴嘉鱼瞧过,见他只是身体虚弱,并无其他不妥,心下稍安,便伸手拿过宋唯的方子,与齐太医的药方放在一处比着瞧了瞧,除去少了几味宫中才有的滋补药材,于药性上,倒是一模一样。
“你便是宋唯?”少女俏生生的嗓音令宋唯不由打起了些精神。
自私下试药一事被揭到赵绪面前以来,宋唯这几日都不曾好眠,便是见着那些侍卫从身边走过,都要疑心是赵绪派人来拿他,又要腾出心力照看着身份尊贵的裴世子,丝毫不敢懈怠,眼见着便有些力不从心,如今听得面前少女的一问,思及赵绪的吩咐,倒凭空醒了几分。
他听得说面前的人身份尊贵,被敬称一声郡主,似乎是那帝京裴太后的胞兄,镇南王裴怀远的小女儿,受尽隆宠,甫一出生便被封为郡主,赐封号明珠,可见其风光。
心下便更是恭敬两分,只拱手道,“草民宋唯,见过明珠郡主。”
“我问你,这药方可是你自己写的?可是你救了我大哥?”
宋唯犹豫了片刻,仍是按照赵绪的吩咐道,“草民能把握此药方,全亏了一位沈羡姑娘,大义周全,以身试药,方能救得裴世子性命。”
“沈羡。”裴贞靠坐在窗前,闻言懒懒地瞧了宋唯一眼,“姓沈?”
宋唯点头,又道,“宋某听闻,原先也是沈羡姑娘在刺客手中救了裴世子的性命,细算来,沈姑娘救了裴世子两次。”
“赵绪这是向裴家要人情来了。”裴贞叩了叩桌面,托着下巴闲闲一笑,“这赵绪,竟比赵缨要有些意思。”
赵缨是大盛新帝的名讳,这裴家的五公子竟对宣王和天子直呼其名,宋唯的额前冒了汗,将头垂的越发低了些,哪里还敢应声。
“裴五,被阿爹知道,又要得好大一顿教训!”裴嘉鱼睨了他一眼,见他倚靠着坐在窗前,有些恹恹的模样,霎时脸色一白,急道,“你可是又发病了?都同你讲过了,我一人快马赶来便可以,你偏要逞这个能。”
“我无事。”裴贞懒懒地摆了摆手,“不必忧心。”
“宋大夫,还请你为我五哥诊脉,瞧瞧他如何了?”
宋唯方擦了汗,待摸上了裴贞的脉,面上又是涔涔的冷汗浸了出来,那人便淡淡一眼瞥过来,似含警告。
他也是乖觉,便低声道,“郡主放心,裴公子无碍,只是有些疲累,宋某开两副药休养一下便可。”
“那便好,劳烦宋大夫去开药罢,你救我大哥在前,又护我五哥周全,镇南王府必有厚谢。”裴嘉鱼闻言松了口气,见裴贞确是面色如常,这才觉得放心了些。
宋唯不敢再留,默默退了出去,那裴五公子若有若无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的身上,叫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心想这裴五公子也不知是什么人物,威势之重竟叫人胆寒。
裴嘉鱼眼见裴贤并无苏醒之势,又担心裴贞过于劳累,便要裴贞先回去歇息,待裴贤醒了,再做安排。原本裴贞这人,是个混世魔王,话里的十分道理只听一分,余下九分全凭自己高兴,最不喜受人摆布,如今倒也不曾再逞能纠缠,懒懒地应了声好,便由得晏初七将他送去了客房。
倒是裴嘉鱼见他如此,反而生了几分忧色,远远还在朝他叮嘱着,要将宋大夫的药全都喝了才好。
裴贞心不在焉地摆摆手,待晏初七退下走远了一些,方将门仔细阖上,这才浑身失力地倒在地上,苍白了脸色呕出一口血来。
也不过是几个喘息的时间,竟令人觉得他似乎又削瘦了一些。只见那人在昏暗的房间内缓缓抬起手,将唇边的血迹皆抹了去,半晌才低低嗤笑了一声,“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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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交易
“宋唯说你的身子不大好,云州比不上帝京,保重些罢。”
赵绪坐在案前,面前放着一只镂刻精美的木匣,下头还垫着一层棕色的裹布,细看来还能瞧见已然干涸的血迹。
裴贞坐在一旁,闲闲捏着手中的一只茶盖,正翻来覆去的把玩,闻言轻声一笑,“宋大夫舌头倒是长。”
“明珠郡主很关心你的身子,找了宋唯几次,你若是不想她担心,还是不要再发病的好。”
裴贞顿了顿,将茶盖随手弃在一旁,只瞧着赵绪,见他始终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便觉得有些无趣,挑眉问道,
“宣王殿下今日见我,是为了谢真那老匹夫,还是殿下那沈姓的院里人?”
赵绪听得他言辞有些轻薄之意,抬眼淡淡瞥过,将手中的木匣往前推了些许,“为了这南疆国书。”
裴贞伸手过去,并不取那木匣,只将那沾血的裹布捏在手中,目色渐深,语调却依然漫不经心,“以殿下之见,是谢真?”
“裴五公子想来比我更加清楚。”
裴贞冷笑一声,“凭那老匹夫,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伤我大哥。”
赵绪淡淡一笑,“玄深大师曾言裴五公子才绝惊世,天资近妖,身不能受之,想来以五公子之智,自有明断。”
“你不过是诱我疑赵缨。”
见赵绪不语,裴贞便越发觉得无趣,“那玄深老僧,三言两语便骗了我二哥随他去深山老寺做了和尚,不过是个胡言乱语的和尚,也值得我父亲这样大的代价。”
赵绪垂眼瞧着袖口蜿蜒的纹路,似敬似讽,“二公子贽以身代从前的二皇子缨,入佛门,消病业,乃裴氏一门的荣光。”
裴贞闲闲一笑,倏而起身,虽然削瘦,却如松似竹一般挺拔,那两分的懒怠与漫不经心从眼底褪去了一些,便隐隐有了些凌霄木的逼人模样。
“赵绪,你想要什么?”
“裴世子两次重伤,”赵绪神色始终平淡,似乎也不在意裴贞的直呼其名,只略略抬了抬眼眸,瞧着裴贞,“沈羡姑娘救了镇南王府世子两条性命,裴家总归是要谢一谢的。”
“陵州贪墨案,你想要谢真的命。”
“区区陵州案,动不了谢真,”赵绪将国书从匣子中取出,缓缓展开在裴贞的面前,“窃国书,杀功将,方能钉死谢氏一家。”
“裴家为何要助你,沈姑娘救命之恩,与你又有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