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瞧着那人,眼底有汹涌的暗色翻滚,一路到了今日,终于要与谢家,你死我活。
“那是征北将军府的谢恒。”裴嘉鱼见她关心,以为她不认得,便低声说道,“裴素约出身只是我们裴氏旁系的庶出,原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只是姑母想要拉拢谢真,见裴素约生得貌美,便抬举她封了安心郡主,嫁了谢恒。”
再后来,便是谢真封了征北将军,谢恒领了押银钦差的差事到了陵州,再后来,就是沈氏一门的血债!
那谢恒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些目光,迟疑地向裴嘉鱼处看过来,打量了沈羡片刻,目光不由停住。
沈羡浑身紧绷,指尖掐出了许多的白印,竭力垂眼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裴嘉鱼以为她是头一次进宫紧张,拉过她的冰凉的手暖了暖,朝着谢恒的方向瞪了一眼,又道,“这些都是裴五从前讲与我听的,便是要我不要与那裴安心计较,平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谢恒见是裴家人带进宫的,只当是明珠郡主胡闹,带了什么玩伴进来,将目光移开了一些。
沈羡沉默了一会,平和地笑了笑,“裴五公子眼光独道,以后要多听你五哥的话。”
她将裴嘉鱼发上的芙蓉并蒂步摇扶正了一些,又嘱咐道,“旭王殿下爱胡闹,你三哥与五哥似是不喜旭王,往后切忌贪玩。”
裴嘉鱼怔了片刻,见沈羡今日似是哪里不同,便问道,“沈姐姐,你今日怎么了?”
沈羡轻声回了一句,“莫要胡思乱想。”
裴嘉鱼还待再问,便听得殿上的内侍高声唱到,“恭迎陛下万岁,太后千岁!”
众人簇拥着的仪仗从远处缓缓而来,着了龙袍的天子与着凤袍的太后并行而至,只能闻得山呼万岁之声。
一时间歌舞皆停,众人向着殿前方向行跪拜礼,沈羡亦在人群之中。
这是沈羡第一次见到赵缨,那人从她的面前缓缓走过,她跪在地上,只能瞧见龙袍前后膝盖处各两条的龙章纹样,气势凛凛,吞吐万世升平。
高大颀长的天子从容地行过众人面前,面上带着些笑容,平声吩咐道,
“起来罢,今日家宴,来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见众人不动,赵缨淡淡笑了笑,将裴太后扶坐到了殿上其中一个主位,方才转身缓缓坐在龙椅之上,眼底波澜未动,只抬手道,“诸卿平身。”
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宴上山呼之声又起,“谢陛下。”
赵缨的目光掠过宴上众人,孟砚一早得了吩咐,向另一头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便见忽然间烟花盛放,燃烧天际,如同百花齐绽,瑰丽异常,绚烂非凡。
夜宴众臣不由感叹,皆道新帝至仁纯孝,太后安康万福,大盛兴矣。
沈羡未曾抬头,也不曾瞧见赵缨停留过的片刻目光。
“儿臣恭祝母后永南山之寿,驻松柏常青!”
赵缨站起身,举起酒杯,又向天祝道,“太后福泽绵长,天佑大盛!”
阶下众人亦是祝道,“太后千岁,天佑大盛!”
裴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好皇儿!天佑我大盛!”
又有内侍捧过各府各宫的寿礼,一一唱过,裴太后方才满意笑道,“开席罢。”
伶人曲调起,众人共饮过一杯酒,便听得外头的内侍唱了一声,“宣王到!”
赵绪今日着了玄色礼服,金线绣过的吉祥云纹连横通袖,万字纹自襟口向下,又在下摆处绣上了金狮纹样,端的是长身玉立,龙章凤姿。
他自大殿外徐徐走进,眼底带了一些笑意,向着主位缓缓一拜。
“恭祝太后千秋。”
座下渐渐窃窃声四起,宣王离京数年,如今竟回来了!
裴太后的笑容未变,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原来是宣王姗姗来迟。”
赵绪亦是含笑,“太后寿辰,自然要备妥贺礼。”
赵缨饮罢杯中酒,手指轻轻叩过杯沿,笑着向侍立在一旁的孟砚道,“还不呈给太后。”
孟砚应了声是,便从宣王手中接过一个镂刻精美的木盒,镌有南疆国主徽记,一路捧到裴太后面前。
似是如今才有人发觉,低声问了一句,怎得今日未见裴世子?
沈羡瞧了赵绪一眼,进京之时,赵绪便已经将国书归还裴世子,呈交了承明殿,赵绪手中的,绝不会再是南疆国书。
她莫名想起了裴贞先前所言,赵绪筹谋三年,这是扳倒谢真的利箭?
高居主位的裴太后见是南疆国书,便轻轻揭开了盒盖,还未曾仔细打量,便已是先出字字诛心之言。
“宣王夺了南疆国书?”
沈羡打量过高座之上的裴太后,见她发鬓乌黑,妆容精致,谈笑间神采奕奕,毫无老态。
赵绪未辩,只是但笑不语。
裴太后取了盒中之物,方才阅过几行,便脸色大变,怒极而立,将手中绢帛掷于脚下,指着赵绪斥道,
“大胆宣王!偷换南疆国书,形同谋逆!骁骑营何在!”
“骁骑营统领裴贺在!”裴三身穿黑甲,执剑走进大殿,低首跪道,“参见陛下!”
裴太后看向来人,眼色狠毒,“裴贺!还不将逆贼赵绪拿下!”
沈羡倏地握紧了手指,不安地看向赵绪,却见他默契地向她投去了目光,安抚的一笑。
玉州栈道,曾有刺客引了赵绪往云州,若非沈羡误打误撞救下了裴世子,云州瘟疫,怕是没有这样简单收场,裴太后对赵绪的杀意如此之重,如今当众发难,若是陛下也有心。
沈羡思及此,微微皱了皱眉,她想今日裴家来了这样多人,却唯独不见世子裴贤。
“母后看见了什么,如此动怒。”赵缨语气淡淡,从龙椅上起身,轻声笑了笑,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方绢帛。
他语气寒凉,缓缓念道,“北戎国主敬启,持战数年,我方士气已落,贵国牧草不继,军备难沛,两两相消,何至于此!愿以半城之失,订两军之盟好,贵军可得休养生息,余亦得年迈苟全……”
“皇帝!”裴太后冷眼打断道,“宣王伪造书信,其心可诛!”
赵缨面色仍然带笑,眼底却生出一些森冷之意,“其心可诛,孤倒要瞧一瞧,是何人,敢出卖我大盛疆土!”
他将绢帛展开来,瞧了一眼最后的落款,冷冷道,“大盛谢真。”
赵绪淡淡接道,“新帝次年冬,北方边境凉城城关失守,北戎铁骑破城而入,屠戮城东百姓九百余人,这九百人无论老幼,皆为妇孺,其中,稚子七十一人,无一青壮年。”
筵席众人闻言哗然,一年前凉城失守,谢真曾向京递罪己书,道血战惨烈,又立下军令状三日内夺回失城,后来还得了新帝御笔赠书,称道大盛第一勇。
竟不过是以九百余条无辜性命和森森白骨垒起的官声。
“陛下!臣父忠心赤胆,征战多年,不敢称功高,却是绝不敢通敌叛国!”
谢恒早已跪在阶下,高声呼道,“陛下!宣王伪造书信,意图动摇国本,其心可诛啊陛下!”
赵绪看向台阶之上,赵缨只是淡淡看着他,他缓缓道,“臣还有奏。”
赵缨忽然笑了笑,用力一挥袖,重新正襟坐在龙椅之上,朗声道,“宣!”
“臣欲奏征北将军之子,郡马谢恒,作为御史钦差,贪墨赈灾白银,以挪补北方军饷亏空,同等十万两之数,致死陵州百姓一万三千人,此罪其一。陷害陵州太守沈为清,致死沈大人阖府性命主仆十九人,此罪其二。知其父谢真通敌而不报,致死凉城妇孺百姓九百余人,此罪其三。”
赵绪语调不急不缓,在宴上众人听来却如平地惊雷,只见他略略昂首瞧向新帝,一字一句道,“臣以为,其罪当诛。”
三桩大罪,牵出北方军饷贪墨,陷害朝廷命官,还有,通敌之罪。
席间窃窃声愈响,宣王一朝入京,便要斩断裴太后臂膀,怎得陛下他,不阻,反纵。
“宣王!你这是血口喷人!”谢恒神情激动,也不多加辩驳,只是向着裴太后再拜道,“请太后为臣和父亲做主!”
裴太后面色紧绷了好一会,她瞧了一眼神色不动的赵缨一眼,亦是缓缓坐下了,方才冷声道,“空口无凭,构陷大盛重臣,宣王,你可有证据。”
“陛下,臣女有事要奏!”
“沈姐姐?”裴嘉鱼惊道。
沈羡站起身,向裴嘉鱼笑了笑,便转过身向殿前走去,她垂着眼睛,竭力将背脊挺直,尽管瘦弱,步伐却从容,大殿之上一时寂静下来,皆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沈羡于赵绪的身旁站定,方向着赵缨深深一拜,“陵州太守沈为清之女沈羡,拜见陛下!”
“沈为清之女,”赵缨居高临下,目光从赵绪的面上掠过,停留在沈羡平静的面容,“沈羡。”
沈羡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正是臣女。”
“何事要奏。”
沈羡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犹可见许多干涸的血迹,她将书信高高举于头顶,深深叩地,声音清清,字字可闻。
“臣女沈羡携父临终血书,恭请陛下明鉴。父沈为清,乃先帝崇武九年探花,任陵州太守,为官十八载,吏治清明,守正不阿,陵州城事务不论大小必亲问之,逢时遇难不论风雨险阻必亲临之,兢业以自立,廉俭以自守,今逢荒年,我父开沈府大门容留灾民,搭设粥棚,沈府上下饮食与陵州百姓无一不同,试问,我父亲又如何会是贪墨赈灾白银十万两,致数万百姓生死于不顾的国之蠹虫,社稷之硕鼠!”
沈羡抬起头,再次深深一拜,“陛下明鉴!”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宴饮众人鸦雀无声,瞠目瞧着跪在地上的背影,竟无人反驳一字。
赵缨打量了沈羡伏在地上的身影片刻,见她形容削瘦,却蓄满了力量,不由点了点头,赞了一声,“好!”
“孟砚,替孤将沈大人冤情取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哈,过期君的基友跟我说,要多写点小段子才可以留住读者小天使。
过期君表示,段子什么的写是写不出来的,不过,我会发红包呀!
你们尽管评论,少发一个红包算我输!
一个除了有钱,毫无才华的作者如是说道。
过两天就会恢复日更了,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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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长公主
孟砚走近了沈羡身前,方才见到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心中一叹,低下头只作未觉。
裴太后打量了沈羡片刻,冷冷道了一声荒谬。
“陵州太守沈为清一案,判了满门抄斩,如何会留了你沈羡一条性命。怕是有人心思歹毒,寻了孤女便冒充沈为清之女才是。”
“姑母说的是,”裴安心自宴席中起身,跪在谢恒旁边,又指着沈羡说道,“皇家规矩森严,天子贵重,素面朝天为大不敬,此女罪犯欺君,又与他人联合,构陷当朝大将军府上,罪同谋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