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山头也不抬,一边啃窝窝头,一边淡淡道:“我只是不想浪费!”说着三两口将窝窝头吃完。接着喝了口粥,吃了口咸菜,又拿起一个窝窝头……
苏婉看的瞠目结舌,再看其它人,都在埋头吃喝,竟然没有一个人嫌难吃。
桌子上除了窝窝头和咸菜,加上各自跟前的一碗粥,便再没有其它的吃食了。
苏婉吃不下窝窝头,便学着其它人的样子,夹了点咸菜放在粥里拌了拌,然后捧起来喝。却发现咸菜的味道怪怪的,嚼一嚼麻麻的,简直一言难尽。
她强忍着咽了下去,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菜?怎么吃了会舌头发麻?”
韦氏没好气的说:“是马兰头(一种野菜),多嚼几下就觉得香了。”
苏婉便又夹了几根菜碗里的,结果太咸,加上麻麻的感觉,刺激的她实在受不了,终于还是吐了出来。
韦氏一见,又是一阵生气,怒道:“你怎么回事?都跟你说了,不吃就别说。吃了又吐出来,你是跟粮食有仇啊。前几年闹饥荒的时候,多少人被活活的饿死。那个时候要是能有口野菜吃,就能救命了。”
苏婉虽出身富贵,却也听说过穷人被饿死的事。以前苏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每月都会施粥救济穷人。
如今苏婉身处穷人堆,越发的感慨。这人与人之间的生活,竟然相差这么大。
她没有和韦氏争辩,默默的将拌了野菜的稀粥喝完。一碗粥下肚,身体有了点热量,倒也舒畅了些。
喝完了粥,苏婉就坐在位置上看顾山吃饭。她刚刚数了数,顾山一共吃了四个窝窝头,还去锅里又添了碗粥。真是太能吃了!
苏婉盯着他的肚子看,吃这么多,肚子怎么没有鼓起来?
吃完了饭,顾山和舅舅王贵一起出工去了。临走前,顾山也没跟苏婉打个招呼。王大兰瞧见,更加肯定表哥并不喜欢她,只是怕打光棍,这才不得不娶她。
王大兰哼了一声,走到苏婉面前,颐指气使的说:“别光吃饭不干活,厨房里好多脏碗,快去洗了。”
苏婉睨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谁啊?还使唤起我来了。要洗你去洗,我在你家吃饭,那是付了钱的。你要是不乐意,大不了我换一家。”
一旁的韦氏听了这话,立刻走过来,又把王大兰训了一顿,之后把人撵到房间里,好好的说教了一通。等到出来,却发现苏婉不见了。
韦氏也没当回事,以为她跑哪儿玩去了。直到王婆子回来,一听说苏婉不见了,顿时大急。
“你怎么不看着她?那是我花银子买回来的,要是跑了怎么办?”
韦氏心里好笑:“就那丑丫头,有人要就不错了,怎么会跑?指不定是去哪玩了。”
王婆子气的跺脚,“你懂什么?”说着冲出门,向左右邻居打听去了。
亏得苏婉脸上长了红疹,实在引人注目。不多会,便有一个庄邻告诉她,说苏婉曾跟她打听去城里的路线,估计是去城里了。
王婆子越发肯定她要逃跑,又气又急,立刻追了过去。
她边走边打听,约摸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城里。可青州城那么大,要找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婆子逢人便问,直到傍晚时分,终于打听到苏婉的下落。
有个叫花子说,看见一个脸上长红疹的姑娘,双眼红红的朝城东的方向去了。
王婆子立刻赶去城东,最后终于在一个荷塘边上看见苏婉。她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哭的稀里哗啦。
王婆子看见人,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大怒,张口便斥:“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找了你一天,腿都要跑断了。”
苏婉不理她,继续哭。
王婆子又说:“你是不是想逃跑?当初你可是答应了的,要给我儿子做媳妇。现在又算怎么回事?就算要跑也可以,怎么着也孩把赎身的银子还给我,否则我是可以抓你去见官的。”
苏婉听了这话,越哭越伤心。
她一个人跑到城里,是来找苏家或者秦家的店铺的。
苏秦两家都是扬州城的富户,商铺遍江南。苏婉想,只要找到苏家或秦家的店铺,就可以通知家里人来接自己了。
谁知这青州城地处江北,又是穷困之地,两家的生意竟都没有做到这边来。苏婉走了好几条街,都没有打听到,心中顿时绝望。
她身无分文,又是孤身一人,想从江北回到江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除非去官府报官,说自己被拐卖到这里,再委托官府送自己回家,倒是有一线希望。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被困妓馆大半月的事,势必要交待出来。这样一来,自己的名节就彻底没了。傅家绝不会再要她,苏家也会跟着蒙羞。
女儿家的名节,等同于性命。苏婉不愿自己的下半生被人指指点点,便越发的无助,这才忍不住大哭起来。
如今又听王婆子口口声声的逼迫威胁,越发的伤心,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
王婆子见她只一个劲的哭,却不说话,又生气的说:“你哭什么,给我儿子做媳妇有那么委屈吗?要不是我,你还不知道要被卖到什么地方去呢!你心里不感激,竟然还想跑。”
苏婉终于开口,哭着说:“婆婆,我已经有婚约了。”
王婆子一听这话,更加生气,手一伸,道:“那你把赎身的钱还给我,我就放你走。”
苏婉哪有钱,又哭了起来。
王婆子唱过了红脸,又开始唱白脸。拍了怕她的肩膀,缓和了语气说:“行了,别哭了。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苏婉还是哭,坐在那里不动。
王婆子又有些急了,生气的说:“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苏婉不理会,继续哭。
王婆子故意吓唬她说:“好!你不走,我走。等到天黑了,看你睡哪儿。”说着作势往回走了几步,想让苏婉紧张,却发现身后突然没了声响。
转头一看,那丫头竟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王婆子大惊,跑过来叫了她好几声,又一个劲的掐人中,可算把她弄醒了。
她松了口气,紧张的问:“你怎么就晕了过去?吓死我了。”
苏婉揉了揉太阳穴,无力的说:“可能今天走了太多路,又没怎么吃东西的缘故。”
王婆子蹙眉,“那怎么办?你还能走回去吗?”
苏婉摇了摇头,虚弱道:“我……头晕的厉害,没有力气。”
“这天都快黑了,如何是好?”王婆子急的团团转,忍不住抱怨:“你说你好好的,跑什么跑?折腾自己又折腾人。”
苏婉没有力气,便闭着眼睛不说话。却听王婆子又一喜,“对了,大山和他舅舅就在城里做工,我可以找他们帮忙。”
她将苏婉扶到一边的大树下靠着,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大山来帮忙。”
说着又不放心,“你可别再跑了,再让我发现,我真生气了。”
苏婉无力的说:“我就是想跑,也跑不动了。”
王婆子这才彻底放心,急急的去找儿子。好在他们做工的人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
这个时候,顾山还没有下工。王婆子找到管事,说家里出了急事,希望通融一下,能让顾山提前回去。
管事见她满头大汗的跑过来,不像说谎。而下工的时间也快到了,便答应了。
顾山从主人家出来,见到母亲奇怪的问:“娘,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来这里?”
王婆子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顾山听完,立刻道:“天快黑了,我们快走吧。”
两人脚步不停的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荷塘边。见苏婉还在大树下坐着,全都松了客气。
顾山走过去,唤了她一声,“芙蓉姑娘,你没事吧?”
苏婉摇了摇头,默默的流眼泪。
刚刚王婆子走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天色越来越暗,竟有些害怕。怕王婆子将她丢在这里不管。
可如今王婆子和顾山都来了,她又感觉若是跟他们走,便是落入深渊,再没有了回头路。
她心里不甘,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顾山不知她心里百转千回的想法,瞧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急急道:“走吧!我背你。”说完蹲下身子,好让苏婉趴到他背上。
苏婉却没有动。
王婆子一见,没好气的说:“怕什么羞啊。反正你以后就是大山的媳妇,逃不掉的。快上去吧,等天色黑透,就难走路了。”说着上前扶着她,让她趴在顾山的背上。
苏婉却挣扎着直往后退,眼泪断了线的流。
她已经去过妓馆,又和顾山共处了一夜,如果再让他背,她自己都觉得混乱。
王婆子一见她这反映,顿时来气,叉着腰说:“你到底想干嘛啊!就因为你,我这把老骨头跑了一整天的路,到现在还没歇下来。我儿子好心好意要背你,你还不愿意!你再这样,就干脆把你扔这儿,我们都不管你了。”
苏婉一听这话,刚刚还只是无声的哭,这会儿改成小声的抽泣。一边哭,一边左右抹眼泪。瞧着跟受了委屈孩子似的。
王婆子一个头两个大,烦躁道:“哭哭哭,就会哭!真是个哭包。”
这个时候,顾山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苏婉一脸认真的说:“你若是不让我背,就没法回去了。秋夜寒凉,呆久了会生病。若是担心名节被毁,可以将脸朝下,趴在我的肩膀上,不会有人看见,我不会跟别人说。若是不愿意嫁给我,我也不会勉强你。”
苏婉一听这话,顿时停止了哭声,愣愣的看着顾山。
王婆子只当顾山是哄苏婉的,便没有反驳,只不悦的说:“瞧这脸色变的,我家大山哪里不好?”
苏婉这才发觉自己的反映太过明显,不好意思的小声辩解:“不是的。”
王婆子不耐道:“好了好了,快点走了。”说着再次扶着她,趴到顾山的背上。
苏婉迟疑了下,终于没再拒绝。
她抱着侥幸心理的想,幸好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名。等哪天逃回家,他们就是要找人,也未必找得到她。这样说不定可以保全名声。
这样想着,苏婉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顾山感觉她已经趴上来,将她的两条腿一左一右的夹紧,而后一边起身一边道:“你抓紧了,别掉下来。”
苏婉的身体紧贴着顾山的背,鼻尖全都是他身上带着汗水的男人气息,羞的小鹿乱撞。一听这话,脸色又是一红。
她小声的‘嗯’了一声,象征性的将两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尽量让上半身和他的身体保持距离。
终于可以上路了,王婆子跟着两人走了一段后,便道:“我直接回妓馆了,你俩路上小心点。”
苏婉立刻紧张的问:“婆婆,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王婆子道:“我明天还要做工,来回赶不方便。今天也累坏了,这里离妓馆近,早点回去还能多歇息。”说着不多停留的告辞离开了。
苏婉又是一急,想要叫住她,却又不知用什么理由。
这大晚上的,她和顾山单独在一起,还被他背着。苏婉很紧张,也有点害怕。
顾山倒是没多想,默不作声的继续赶路。苏婉见他这一副木讷的样子,倒是稍稍烦放心了些。
两人走了没多远,忽然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苏婉饿了一天,特别敏感,立刻问:“什么味道?”说着四下张望,发现不远处的路边上,有个馄饨摊。由于正是晚饭时间,客人还挺多。
苏婉早上就喝了点稀汤粥,到现在水米未进,早就饿虚脱了。一闻到这味,顿时受不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