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领到院子里,知州寻了个借口,忙不迭溜了。
给祁欢安排的是西侧靠近竹林的芷茴苑,地方极为宽敞,卧房推开小窗就可见到满山郁郁葱葱的绿意,院子后还有一汪活泉,养着几只憨肥的锦鲤。
甫一踏进院子,便有一股清凉扑面而来。
进到卧房,傅予湛将祁欢放在屏风后的小榻上,指派了常安去打水,良言去小厨房准备点心。自己则解了祁欢满满当当的包裹,替她布置寝居。
祁欢这公主做得不受宠,天家女儿的娇气倒半点不少。
吃穿用,都得是自己用惯了的,难伺候得很。
才将她粉色的纱帐挂上,一回头,就看见祁欢跟祁瑞撅着屁股,并排趴倒在小榻上,脸颊贴着凉荫荫的玉石面。
一大一小神态出奇地一致,眯着眼,满足的长叹一声,然后转过头,贴上另一侧脸颊。
傅予湛:“……”
他无语回头,拿温水浸了方巾,一点一点擦着席子。
祁欢两边脸轮番冰了下,精神稍稍振奋,抬起头,下巴搁在洁净的榻沿,看向太傅大人贤惠的背影。
她出了下神,问道:“太傅在淄水这些年,可有妻妾了?”
傅予湛手边动作一顿:“不曾。”
祁欢啧啧两声:“那可惜了。我们太傅大人如此宜室宜家的。别怕,等回宫了,我办一个百花宴,京中待字闺中的贵女都给请到宫里来,排排站供你挑选!”
贤惠的太傅大人没有搭理她。
祁欢耸了下鼻甲尖,心想,一点都不真诚。
常魏早同她八卦过了,近来天明时分,暖阁叫的冷水可越来越勤了。
唉,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祁欢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拨弄了下祁瑞短短的瓜头。
祁瑞仰着脸咯咯直笑。
闹了一会儿,祁欢想起一件事来。
“哎,来时的路上,祁凝在马车上一句话都没有同我说。”
傅予湛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想同她说话?”
“倒也不是。”祁欢换了个面,看着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图,说道:“只她这样冷淡,我却不知道怎么对她才好。倘若她是真的消停了,我再继续跟她做对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肚量?”
“那你就有肚量一些。”
祁欢的脑袋立时又抬起来了,皱眉:“凭什么要我有肚量!她就算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也改变不了过去的丑恶行径!”
“……”
傅予湛哦了一声,“陛下开心就好。”
祁欢看了他一会儿,叹一口气:“朕的太傅连闺阁纠纷都提不出建设性意见,谈何为朕排忧解难啊。”
“……”
所幸,祁欢并没有忧愁太久。
来到行宫的第三日,祁凝终于有所动作。
这日午后,祁欢在傅予湛的督促下苦兮兮坐在竹林里练琴。
照傅大人的意思,即然不乐意学那些尔虞我诈的权术,琴棋书画总要学一学,将来总也能派上用场。
祁欢拨了下琴弦,不以为然:“这些能派上什么用场?难道朕堂堂皇帝,还要靠抚琴作画为生么?”
傅予湛不答,只翻开琴谱看着她学。
皇后在世时最好礼乐,祁欢陪伴左右时,耳濡目染,也懂一些音律,弹起来不说绕梁三日,倒也可以入耳。
一曲弹罢,祁欢沾沾自喜地扬起头等他夸赞,一双杏眼微微弯着,甚是欢喜。
傅予湛弯了下唇,正要说话,竹林外不远处响起箫声。
音域婉转低回,情思悠远,而且……颇为耳熟。
几乎立时,祁欢转头看向傅予湛。
这是当年中秋宴上祁凝演奏的曲子,再之后,她就当众同傅予湛表明了心迹,随后展开了为时半年的高调追求。
祁欢听着这曲子,就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顾虑都是多余的。
祁凝哪里有变,从头至尾都仍旧是那个张扬霸道的丰宁公主。
一旁的傅予湛倒是瞧不出脸色变化。
一首曲子结束,祁凝身边的槿枝拨开竹叶走过来,悠悠行了一礼:“太傅大人,我们公主有请。”
姿态不卑不亢,同刚回宫那段日子相较甚远。
祁欢眯起眼:“她有何事?不如朕也去听听,或许为她做个主。”
槿枝笑了声:“我们公主刚回京时曾请教太傅大人一个问题,约见了几回都见不上面,公主只有趁这在宫外,亲自来问了。只怕这事儿陛下帮不上忙。”
祁欢面色一顿。
她倒不知,两人有过来往。
傅予湛没什么异常反应,抬头看了槿枝一眼,放下手中杯盏。
“带路吧。”
槿枝欢喜地一福身:“是。”
“此处也有些暑气了,陛下先回去休息吧。”傅予湛说着便要站起来,祁欢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口。
对上他坦荡的目光,祁欢反倒不知说什么了,只是心中忽然有个一闪即逝的念头,有些不安。
“你回来同我解释么?”
傅予湛默了片刻,不答,只示意良言送她回去。
……
回寝宫的路上,良言一脸复杂地跟在后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宽慰她。
太傅明显同丰宁公主有些不可说的秘密,如果是有什么把柄握在她手中,迫于无奈从了她可怎么好。
陛下马上都满十九了,何时才能成亲啊。
唉,可怜的陛下,现在该不会在抹眼泪吧。
良言越想越觉得心酸,愤愤道:“陛下说得对极了!世间男子都是大猪蹄子,太监跟太傅都不例外!”
祁欢正埋头抄小道,闻言分神回头:“嗯?你说什么?”
良言愤懑道:“太傅啊!他竟然私下里同丰宁公主有来往!还当真您的面去见他!”
祁欢摆摆手:“如果傅予湛真的肯见她,祁凝何必找到我跟前来。捉贼捉赃,你这些话留着等听完了墙角再骂。”
说着话,她拨开跟前那株竹子,眼前赫然是祁凝所在的静欢亭。
她正倚在石柱旁,焦灼地望着另一头。
良言轻轻啊了一声:“您要听墙角么?”
祁欢扭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一会儿,槿枝领着傅予湛走了过来。
还隔着十来步远,祁凝已经迎了上去,开门见山道:“郑太师已经同我说了,这个皇位这个天下,甚至你这个帝师,都该是我的。祁欢只是暂作我的替身稳住局势。我既回来,你准备何时拿出那份密诏?”
第18章
秉承着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祁欢站在林中默默听完了全程。
没有相谈甚欢,也算不上不欢而散。
昔日朝堂上雷厉风行的太傅大人此时宛如一面不透风的墙,滴水不漏地应付着丰宁。
论据清晰有力不容置疑,看不出半点的敷衍之意,成功稳住了祁凝急迫上位的心情。
就连祁欢也猜不透他心中真正的偏倚。
至于身后的良言,早就被这惊天大秘密吓软了手脚。
宣景帝的本意竟是传位给已经远嫁伊兰的丰宁!而且太傅大人也是知情的!
倘若他真的站在先帝这一边,拿出密诏扶持祁凝登基的话,陛下可怎么办?她们这群陛下的身边人又会有什么下场?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面无血色地瘫在一旁。
……
说不了几句,傅予湛便转身离开了,祁凝站在原地,眼中光芒闪动。
耳畔是温热的风,卷过葱翠的竹林沙沙作响,带起她势在必得的声音:“傅予湛,你终究会站在我的身边。”
祁欢冷眼看到这里,忍不住呵了一声。
随手在脚边拾了块石子,卯足劲儿往坡下人掷去。
风声破耳,石块噗的一声砸在祁凝的脚边,溅起几块污泥。
祁凝吓了一跳,皱眉回首:“什么人?”
祁欢甩开身后死命拉住她的良言,拍了拍裙角,坦坦荡荡走了下去:“你祖宗。”
看见她,祁凝一楞。
从太师处得知真相后,她一时失了分寸,不管不顾找来了傅予湛对峙。然而经过方才他的开解,想法已然发生了变化。
傅予湛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祁欢是在太庙前接了先皇遗诏书、接受百官朝拜,正儿八经登的基。
她虽然有一份先皇私心下的密旨,却没有个正当的由头,到底不好向世人交代,正因如此,她才决定听从傅予湛的安排,暂且隐忍不发。
现在绝不是让祁欢知晓真相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