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时,赵宜安的目光在桌上逡巡一圈,赵陆便问:“不喜欢么?”
赵宜安道:“想吃鱼。”
“那就做一份来。”
闻言,候在边上的宣荷行了礼,领着几个小宫女,去了尚膳监。
尚膳监的人已对宣荷熟识,见她来了,忙问:“宣荷姑娘,可是娘娘要吃什么?”
宣荷点头:“蒸一份鱼便可。”
听了她的话,立马就有几个小公公,撸起袖子到后头捉鱼去了。
叫小宫女前去看顾,宣荷独自到外头的小屋略坐。
有公公端了热茶上来,宣荷谢过,又道:“周公公,如何了?”
来人果然是周福通。
他欠了欠身,轻声回道:“怕姑娘不信,四皇子......特意送了这个进来。”
小心翼翼从怀里摸出一样帕子包着的东西,周福通双手捧着,递给了宣荷。
宣荷接过,打开一瞧,原来是一串绣线缠成的小鱼。这几条小鱼做工粗糙,只能勉强瞧出是鱼的样子。又兼年岁久远,已旧得不行。只是却并未有破损,可见它的主人将它保管得何其用心了。
看见是这个,宣荷忽然捂住嘴,眼眶泛酸。
这是赵宜安送赵郗的第一份生辰礼。她那时年纪小,做不来精细的东西,同元嬷嬷学了如何用绣线绕出圆圆的小鱼后,便欢天喜地缠了一串,又珍而重之交给了赵郗。
也是宣荷与莲平,陪着赵宜安挑绣线,挑颜色,又在一旁看她专心致志替四皇子准备贺礼。
这世上,除了四皇子,再没人能拿出这样东西。
宣荷忙将东西包好,又交还给周公公,道:“我明白了。还请四皇子放心,娘娘......公主过得很好,让他且心安些。”
周公公点点头:“哎。”
只是周公公不能久留,将东西重又放回怀里后,他便端着托盘又出去了。
剩下宣荷,在小屋里枯坐一阵,等到蒸鱼出锅,才领着人提了食盒回了养心殿。
用毕午膳,赵宜安靠在通炕的小桌上昏昏欲睡,赵陆漱了口,慢慢走近。
见她这模样,便道:“出去走走,别这么快睡过去。”
赵宜安半眯着眼:“困了。”
“不是穿了新裙子?出去逛逛罢。”
哪知赵宜安却说:“新裙子还有许多呢,明日穿别的,再出去。”
赵陆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赵宜安并不理他,换了个方向,靠在他的枕头上睡了。
叫人拿了小毯子替她盖好,赵陆在暖阁中走了几圈,最后也在通炕上躺了下来。
他要操心筹算的事太多,只有陪着赵宜安时,才能勉强歇上一会儿。
鼻尖萦绕着香气,还有赵宜安静静呼吸的声音。赵陆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
寒冬过去,天气逐渐回暖,赴京车队的脚程也快了许多。
这日中午,众人停下休息时,姚沐照例骑着马,去了郑家母子坐着的马车旁,俯下.身,轻轻敲了敲车壁。
帘子被掀起,露出了曹氏因连日赶路而略有些疲惫的脸。
见是姚沐,她忙拽着儿子下来,又拿手心压着他的后脑,要他行礼:“快给姚叔叔磕头。”
“哎呀哎呀,不用这些。”姚沐跨过马背下来,笑声爽朗,揉了一把小孩的头,问:“可吃过午饭了?”
曹氏便回:“同姚叔叔说,咱们已用过饭了,多谢姚叔叔收留。”
但小孩性子怯懦,听见母亲的话,只抿唇低着头,并不开口。
曹氏只好道:“多谢伯爷关照我们母子。”
姚沐笑:“哪有哪有。既然用过了午饭,就歇上一会儿,再等半个时辰,咱们就继续走了。”
闻言,曹氏犹豫问道:“伯爷,还要多久,才能抵达京城呢?”
姚沐便算了算日子,向她道:“大约再有七八天就可到了。你别担心,到时候,本伯爷一定亲自送你去刑部大门申冤。”
他说得胸有成竹,似乎笃定了曹氏必能沉冤得雪,替她的亡夫讨回公道。
见姚沐信心十足,曹氏也受了些感染,原本疲乏的眼中忽然多了几缕光。
自去岁,因为不肯出让新宅的一块地,她的丈夫郑侑,被孙旭尘孙三爷派人活活打死。族中人惧怕孙家的权势,不但不为她的丈夫妥善处理后事,反而胁迫她与年迈的婆婆与幼子一起,连夜逃回了南方的本家。
回了南方以后,见她们孤儿寡母,还带着一位多病的老妇,郑氏族人便打起了夺家产的念头。先是诬赖她的儿子不是郑侑亲生,又说替她挑选一个族中的男儿继承家产,还偷偷商议将曹氏卖与人做填房,好再得一笔嫁妆钱。
郑侑母亲原本就体弱,族人凶相毕露,她又悲又气,不过几日,便撒手人寰。曹氏忍痛操办了她的后事,又取了些衣裳银钱,最后带着幼子潜逃出来。
她原本想上京告御状,只是一听是孙家的事,众人皆不敢理,后又引得孙家仆人知晓,将她母子二人赶出了京城。
在遇到姚沐一行人之前,她已带着幼子徘徊数月,却不知找何人为丈夫做主。
十天前,曹氏正着急,不知儿子去了哪里,茶摊的小二正好领着她的儿子回来。向对方道过谢后,曹氏还以为这事已经过去,哪知第二日,就有人找上了门。
听说是即将袭爵的新的忠勤伯,碰巧撞见她的儿子,打听明白之后,愤懑不已,说要是她愿意,就带着她们母子返京,一齐去刑部告状。
曹氏确认再三,最后领着儿子,与姚沐等人同行。
所以这会儿才出现在姚沐的车队里。
说了几句话,姚沐又跨上马背,朝前去了。
管家在前头等他,见姚沐来了,便道:“过了这几日,想来陛下应该已收到消息了。”
“嗯。”姚沐点着头,又翻身下了马,“也不白累我找了这么些天。”
世上哪有这么多碰巧的事?曹氏以为自己得遇贵人,其实姚沐早打听多日,确认了她在附近,才领着人绕路过来接她。
姚沐一面卷着衣袖,一面又问:“人都到哪里了?”
管家回他:“虽然人多,但因为走在前头,所以与咱们差不多。再有两三日,就能在原定的地方扎营了。”
“这就好。”
想到赵陆知道这消息之后惊愕的表情,姚沐忍不住笑:“陛下一定猜不到,先帝与沈将军的留下的遗物是什么。我真是等不及见他的反应了,哈哈。”
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管家也不能扫他的兴,只好应和道:“是。”
又问了几句,确定了行军的情况,姚沐道:“派人再送些吃的去后头,歇一会儿脚,我们就走罢。”
“是。”
那里姚沐带着要给赵陆的惊喜,大摇大摆朝着京城而来,这里,赵陆也收到了姚沐派人送来的信,知道他已找到了当初,被孙旭尘打死的郑侑的遗孀及幼子。
这案子被孙名宵处理妥当,却未想赵陆又将它翻了出来。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孙氏一族,大厦倾覆自此始。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始杀人惹,我瑟瑟发抖。
更加瑟瑟发抖的是,这个月是二月,啥意思?我的29/30/31呢?从明天开始我就要补更了吗?自闭了我。
第72章 旧案
年前忠勤伯坠崖而亡,族中替他料理完后事,自然议论到袭爵人选一事。因姚霑无子无女,只有一院子的妻妾。为了如何袭爵,姚氏一族争论数月,谁也不服谁的人选,直出了正月,才各退一步,尘埃落定,推了正在西北从军的姚霑的异母弟弟,姚沐。
翻出忠勤伯府呈上来的折子,赵陆随手扔在身边,淡淡道:“瞧瞧,皆是夸赞你的词。说了这许多,就是为了请我封你个伯爷。”
座下正是从西北一路风尘赶回来的姚沐。
定了人选之后,忠勤伯府便修书去信,在其中将如今的情况说明,让姚沐尽快返京。正好姚沐完成了赵陆所托,便辞了将士,带着沈延方与先帝的“遗物”,一路回了京城。
听赵陆如此说,姚沐嘻嘻哈哈,他长手长脚瘫在圈椅里,对着赵陆道:“夸我不应该么?嗯?我为你做了多少的好事,夸几句又怎么了?”
赵陆斜睨他一眼,没理。
姚沐弯腰拾起奏折,翻开扫了一眼,嗤笑道:“不过是找个容易摆布的傀儡罢了,难为他们如此大张旗鼓,言辞恳切。”
从前他与他母亲日子艰难的时候,不见这些人出面相助,这会儿倒一个个跳出来,又是说他举止端正,又是说他心怀善念,可堪大任,像是同他多熟谂似的。
听了这话,赵陆才分了他一点目光,问:“你可去见过你母亲了?”
提到母亲,一直嬉皮笑脸的姚沐,难得安静下来,只见他坐直了身体,摇头道:“没呢,等一会儿出宫,我就去看她。这些天融雪了,我得替她将边上的土压实些,可莫松了,叫雪水冲走。”
“这倒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去重修葺过了。”
姚沐一扯嘴角:“费心了。”
暖阁中忽然静了一瞬。
赵陆仍执着折子,见姚沐情绪低落,便也不多言。
倒是姚沐先转了话头,道:“你收着我的信了?”
赵陆点头:“可确认是郑氏母子么?”
“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是谁出马去寻的人?”
语气自傲,说完这句,姚沐又瘫回了圈椅,恢复到先前懒懒散散的模样。
闻言,赵陆便问:“安排住在哪儿了?”
“就在忠勤伯府。今儿早上才领进去的。你是不知道,那些老头子瞧见我带了一对母子回去,脸上的表情有多好看。”
知道人在姚沐府上,赵陆放下心:“既然议定了由你的名头去报案,也就先住在你那里罢。”
“嗯。”
赵陆又道:“我的腿也‘好’了,再过几日,等天暖一些,就带人去春狩。”
姚沐便明白,这是赵陆要亲自看看沈将军“遗物”的意思,他嘻嘻笑道:“好好好,你想怎么‘狩’,就怎么‘狩’。”
二人又核对了行事前后的细节,赵陆让金公公拿来事先已写下的袭爵的圣旨,姚沐便接了旨,自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