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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石笑笑,“阿倾,三日后宫宴,我带你去宝庆楼看看好不好?”
    宝庆楼的首饰自来是最好的,顾言倾知道他是想带自己去置办一些首饰,也没有推辞,盈盈笑着应了。
    冬日里寒风凛冽,顾言倾外头罩了氅衣,被溪石抱上了马车,一坐下,溪石便递过来一个瓜形小铜炉,顾言倾看了一眼笑道:“当初我出京的时候,杜姨送了一个这样的给我。”
    沈溪石眸光温柔地看着她,她不说,他也知道七年前,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的汴京城,以前他总担心阿倾的身份曝光,躲在暗地里对付顾家的人会对她下手,所以很少带她出门。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想着以后争很多的家产,给她整个汴京城最好的。
    两人在御街上的宝庆楼门口下了,许是天寒的缘故,客人并不多,看见沈溪石和顾言倾的衣着,小伙计眼前一亮,立即将人请到了二楼,掌柜的过来笑道:“小店年前新来了一批货,还没来得及摆上,二位要不要看一看?”
    沈溪石颔首,“都拿过来。”
    不一会儿便见两个小伙计将高几上摆了一排,样式却是很新颖,顾言倾看中了一套茉莉红宝石头面,一对绿松石金耳环,沈溪石给她挑了一套莲花鸳鸯红宝金耳环、金执荷童子耳环。
    顾言倾的目光很快被一支莲藕金簪子吸引过去,最上是一支莲蓬,下头是层层叠上的九层莲瓣,每一层莲瓣上都有精美的镂空纹饰,且莲瓣和莲蓬皆以薄金片錾凿而成,饶是顾言倾在这里已经见识过许多繁复的工艺品,还是深深地被这支簪子打动了。
    一时有些移不开眼,正准备让掌柜的包起来,忽然一个人影走了过来,直接将这支簪子拿在了手里,顾言倾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那女使走到了右边去,是郑荇绯。
    顾言倾上一次见她的时候,还是在她大婚的时候,已经有半年多未见,看上去瘦削了一些,两边的颧骨微微突出,此时她手上正拿着顾言倾刚刚看中的簪子,见顾言倾看过来,微微笑道:“好久没见顾姐姐,不想今日竟在这宝庆楼遇见了,顾姐姐何时回京的?”
    顾言倾淡笑着回答:“也不过几日,今日是第一回出门。”
    郑荇绯略略颔首,看了一眼手中的簪子,交给掌柜的道:“周掌柜,这支簪子我要了,包起来吧!”
    掌柜的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顾言倾和沈溪石,“这位小娘子,这支簪子是这位夫人先看中的!”
    掌柜的一直觉得今日来的这一对夫妇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刚才听见“刚回京”、“顾姐姐”这些字眼,立即想到可不就是昔日的沈枢相和沈夫人!
    要是往日遇到这种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管的,但此刻沈公子眉眼冷得像是要冒寒气,虽然沈公子现在不在官位,他也听说,陛下还是惦记着的,沈公子当初的手段,他也是略闻一二,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出面解决。
    哪成想,郑荇绯今日就是故意的,丝毫没理掌柜的,对顾言倾淡淡笑道:“这支簪子顾姐姐也喜欢?不知可否让给妹妹?”
    顾言倾心里微叹,抢东西也这般理直气壮,瞥了一旁脸色黑乎乎的溪石一眼,她要是当着溪石的面被抢了心头好,溪石估计要爆的,顿时摇头道:“郑小娘子这支簪子我已经买下了,我与郑小娘子往日里又不是很熟,便不赠予了,还请郑小娘子还过来吧!”
    “买了?”郑荇绯蹙眉看向周掌柜,周掌柜忙点头道:“这些确实是由沈夫人买下了,郑小娘子不如看看别的?”
    郑荇绯的脸色瞬时就变了,她自是知道周掌柜是应和着顾絮说的,微微垂眸道:“顾姐姐当真不让给妹妹吗?毕竟顾姐姐已经有了最贵重的东西,这么一件首饰也不能割让给妹妹吗?”
    她的眼睛朝沈溪石的方向看了一眼。
    顾言倾忽地就明白郑荇绯发的是什么疯了,这人是看见了溪石在,故意来找存在感的!
    顾言倾也不想和她多说,转身对掌柜的道:“我们选中的这些,掌柜的都包起来吧!送到汴河大街上的沈府!”
    周掌柜恭声应了下来,沈溪石起身扶着言倾下楼。
    沈溪石只在刚开始看了郑荇绯一眼,扶着阿倾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连个眼风都没给,淡声吩咐裴寂道:“你去请郑尚书过来一趟!”
    郑荇绯浑身一颤,眼睛里立即泛了一层水光,望着沈溪石十分体贴地扶着顾絮下楼,到了门口,又给她穿氅衣,然后将人抱进了马车里。
    一早就知道沈溪石是对顾絮动心的,可是亲眼看到他对顾絮这般用心,心里的滋味还是很不好受,手里握着那支金簪,像扔了,却又扔不得,她没有忘记刚刚沈溪石说的,让她爹爹过来一趟的话。
    郑荇绯心里又恨顾絮的得理不让,又恼自己给爹爹添了麻烦,憋屈的在宝庆楼里便哭了起来。
    不过一刻钟功夫,郑尚书骑着马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没有见到沈溪石,倒见到了自家红着眼睛的女儿,等了解了事情经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带着郑荇绯回了府。
    另外派人将莲藕簪子,及两套贵重的头面,一起送到了沈府。
    郑荇绯跟着爹爹进了书房,“爹爹,我是不是又给你添了麻烦?”
    郑尚书摇了摇头,“绯儿,你老实告诉爹,你还惦记着沈溪石?”
    郑荇绯摇头:“不,爹爹,女儿不会给您脸上抹黑!”她好歹也是尚书府的小娘子,做不得那种做侧室或平妻的事儿。
    郑尚书却摆了摆手,他是吏部尚书,官员的调任上的信儿,比其他人的准些,听说沈溪石这一回也收到了宫宴的帖子。
    如果传闻中沈溪石的身份是真的,那么他的女儿做侧室,也算不得委屈。
    ***
    入夜,沈溪石带着言倾悄悄地来到了西云大街,顾言倾根据记忆,走到了阿翁和阿婆住的嘉晖堂,她知道从西北角那里,有一块砖是活动的。
    沈溪石和裴寂搬开了上头堆着的瓦砾,顾言倾左边踩了三下,右边踩了五下,那块砖便弹了起来,露出里头的按钮。
    顾言倾看着上头的数字,选了1010,听说这一天,是顾家祖宅落成的日子,缓缓地看见一派砖往右退,露出一人宽的通道。
    裴寂和荔儿在外头守着,沈溪石带着顾言倾下去了。
    里面不过两丈来宽,摆着几个箱子,有书画,有珠宝,顾言倾眸中涩涩的,想起阿翁说给她姐妹们备好了嫁妆,沈溪石很快找到了一个锦盒,里面果然是另外半幅黄帛。
    到底担心有人会过来,立即便带着言倾上去了。
    等回到府中,沈溪石看着言倾灌了一碗热热的玫瑰奶茶,才打开了那半幅黄帛,上头写着,“待沈溪石及冠,封为周王。或未及弱冠而夭,追册皇太子,”沈溪石看到这里,瞳孔一缩,后面一句竟是“沈氏清茉背誓,不得与朕合葬!”
    沈溪石不知道沈太后知不知道这遗诏的内容,如果他在没有及弱冠之前夭折,那么沈清茉将不得与先帝合葬于皇陵。
    然而,这封遗诏一旦现于人前,先帝对于沈太后的忌惮和猜疑,也显在了人前。
    顾言倾也怔了一下,轻声道:“我听阿翁说,太后是在先帝跟前发过誓,不会动你的,不过阿翁没有和我说过有这封遗诏。”
    “溪石,要交给陛下吗?如果交上去,太后肯定又要疯咬!”看了这封遗诏,顾言倾忽地明白沈太后为何会泯灭人性地烧了承恩侯府,这封遗诏是沈太后的耻辱,沈太后痛恨溪石的母妃半辈子,临到头,还因着溪石母子受这般屈辱。
    只是她顾家满门是何等的无辜,不过是奉命接了先帝的遗诏。
    想到小安川、阿姐和哥哥,还有尚在宫里做宫女的仪柔,顾言倾心口便一阵一阵的刺痛。
    沈溪石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道,“阿倾,我有没有和你说过,陛下一直在我身边安插了暗卫,我们这些天的动作,陛下一直都知道的,他那边现在没有动静,三日后,也不会有动静。”
    也就是说,陛下是默许的。
    此时皇宫里,赵元益听了暗卫的禀报,微微蹙眉道:“顾家的地下?”母后当时不仅想到了墙壁的夹层,也考虑过地底下,不过看来是漏了地方。
    暗卫禀道:“是!”
    赵元益垂了眼,既是找到了,也是天意。吩咐暗卫继续回到沈溪石身边,招了朱阑另沏了一碗茶,桂圆公公轻轻推了门进来道:“陛下,云玹殿派了宫女来,说惠妃肚子又有些不适。”
    “让陈太医过去一趟!”又问道:“贵妃那边如何?”
    桂圆公公笑道:“老奴让万绪去打听了,贵妃娘娘用了膳,尚未歇息,小皇子今个醒了四回,喂了四回奶水,并未啼哭。”
    赵元益眉目间也舒展了些,“摆驾去长宁殿!”
    “喏!”
    长宁殿里,贵妃正倚在床上看话本子,听到外头通传陛下来了,身子懒懒的,头也没抬一下。
    等陛下进来,淡道:“陛下怎地没去看惠妃和扈婕妤,臣妾身子不利落,伺候不了陛下。”
    贵妃还没有出月子,身上也不能用水,只每日里由如非用热水擦擦,一直觉得各种不爽利,脾气也大了些,赵元益并不以为意,小心小意地哄着,见如非抬了热水过来,让人下去,亲自给贵妃擦拭。
    阿宝微微叹了口气,也没有拒绝,等换了里衣,笑着问道:“哥哥,你说你那些妃子现在会不会将一口把我吞了?省得来魅惑你!”
    赵元益皱眉道:“不会,朕不会让她们有这个胆子,等惠妃和扈婕妤生产了,朕便将她们一并送到封地上去。”
    阿宝没有接这个话头,问道:“听说沈枢相回来了?宫宴下了帖子没?我想见一见阿姐的女儿呢!”
    赵元益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朕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放心,不会动他,也不会动你阿姐和林承彦的。”赵元益顿了下道:“实话告诉你,沈溪石是先帝沈婕妤的儿子,先帝留了遗诏。”
    阿宝挑了挑眉,她才不说,杨淑太妃一早就告诉了她,她还知道遗诏上写着什么呢!毕竟当初,那封遗诏是当着沈太后、杨淑太妃的面写的,不然沈太后这些年一直对沈溪石蠢蠢欲动。
    阿宝轻声道:“太后那边,许是不会甘休,陛下这会站在哪边?”
    赵元益勾了勾阿宝的鼻子:“两边都不站,你可满意?”
    他站在父皇那一边,如果那真的是父皇的遗愿。
    第89章 周王
    宫宴如期举行, 顾言倾梳了一个抛家髻,发髻中间插着一枚巴掌大的芙蓉薄片金花,右边是一支莲藕簪子, 两鬓贴着细小的两排莲花金钿, 一排三朵,耳上是荔枝红宝耳环, 芙蓉色的长袖缠枝花纹罗衣,下头是十二幅的郁金香根染的黄色销金绣菡萏罗裙, 裙摆上缀着一圈粉色的珍珠, 外头罩着秋香色长褙子, 挽着四指宽的遍地窣花黄色披帛。
    整个人行动间熠熠生辉,这是顾言倾最隆重的一次装扮。
    被沈溪石从马车里抱下来的时候,甫一站稳, 宫门外的视线便朝她看了过来,这一次宫宴不分前朝和后宫,沈溪石牵着言倾的手去了升平楼赴宴。
    来往的大臣和女眷都不由自主地朝沈氏夫妇身上看去,沈溪石今个着了一身墨色直掇, 袖口、领口和衫角都用金线绣了祥云,罩着一件黑狐氅衣,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可是看着他和顾氏的背影,又觉得莫名的和谐。
    沈溪石和顾言倾到的时候,大臣们几乎都到了,有资格出席的妃嫔也到了, 杨惠妃和扈婕妤的肚子都已经有四个月了,冬□□服穿得多,扈婕妤还不甚显怀,杨惠妃却已经显怀了,眉目轻柔,大概是怀孕的女子独有的一种柔和。
    顾言倾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静晏,倒是看到了魏凝萱,在她和溪石回京之前,沈肃和魏凝萱已经成了婚,此刻魏凝萱安安静静地坐在沈肃边上,许是察觉到顾言倾的视线,抬头对她微微点头。
    顾言倾有些受宠若惊,也笑了笑,先前魏凝萱到沈府告诉她提防沈太后,她是领情的,心里也希望这个花枝一样茂盛的姑娘能够走出先前的阴影,好好地过日子。
    太后、皇后和皇上是一起过来的,贵妃没有出席。
    顾言倾跟着众人跪拜的时候,感觉头顶上方一直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不用想也知道,是太后娘娘。
    酒过三巡后,开始上歌舞,顾言倾目不斜视地吃着跟前的姜汁鱼片,却一直提着心,不知道溪石和楚王准备在什么时候抖落出遗诏的事。
    正想着,楚王忽地端起琉璃酒樽,对陛下道:“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一旁的沈太后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缓缓地看向楚王,心里却也不担心,一般这种欢庆的时候,启奏的都是各地的祥瑞和吉兆,沈太后对楚王接下来的话倒是有些好奇,毕竟这些歌功颂德的表面文章,楚王是从来不会参与的。
    大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赵元益已经猜到,但是面上却不显,微微笑道:“但奏无妨。”
    众人只见楚王从广袖里掏出了一个一尺来长的漆盒,盒子花纹繁丽古朴,正中间却好像隐约缀着一条龙首金饰,楚王扯了衣袍跪下,将漆盒长举过顶,恭声道:“微臣发现了先皇遗诏一封,请陛下过目!”
    “放肆!”楚王话音刚落,大殿上便传来沈太后的爆喝声,沈太后语出,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冷声道:“先帝甍时,我和淑太妃都在龙榻前伺候,先帝并未留旨,此时又何来遗诏一说?”
    楚王依旧恭声道:“微臣已验过,确是先皇遗诏。”楚王是先帝的胞弟,对先帝忠心耿耿,他既说是遗诏,必然就是遗诏了。
    此时宫殿里的人,都敏锐地察觉出太后情绪的失控,似乎当楚王说出“遗诏”的时候,太后就处于暴怒的状态,一时心里对这封遗诏的内容更好奇了。
    赵元益让桂圆公公将楚王手里的漆盒呈了上来,这漆盒赵元益是认识的,他曾在父皇那里见过,如今出现在楚王叔手里,必然是父皇在世时便安排好的,他一直以为楚王叔对遗诏一事不知情的,却不防,父皇还是对楚王叔有交代的。
    可见父皇对此事的重视。
    赵元益打开漆盒,里头是两截黄帛,一一展开,等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背部不由僵住。
    沈太后沉声喊道:“皇上!”声音里有隐隐的警告和愤怒。
    赵元益有一瞬间的茫然,本能地侧头看向了母后,父皇竟不愿意与母后合葬,父皇竟然知道母后会失诺。
    底下的楚王再次恭声道:“请陛下宣读先皇遗诏,以慰先皇在天之灵!”
    赵元益猛然间想起昨晚阿宝问他站在哪边的话,他说站在父皇那一边,可是父皇不仅站在沈溪石那一边,甚至是要置母后于危境的。
    如果父皇知道,母后为了这一封遗诏,而灭了他最信任的顾家满门,怕是也会容不下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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