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印证他的猜想一般,路敛光紧接着就说:“我看过《与燕书》,写得……是还行,是一个打磨得很成功的商业作品。但和你的作品相比……不,根本没办法和你的作品相提并论。”
唐簇失笑道:“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小说啊。为什么非要和我的作品相提并论?”
路敛光惊觉刚才自己说得太顺嘴了,赶紧打了个哈哈:“也是啊,本来就不同频。主要是他太有名了,哪怕混男频论坛也能看见大家经常提和光同尘和他的土豪粉丝糖醋。”
听到最后两个字,唐簇抖了一下,默默地低下头翻弄手上的书,试图降低存在感。
“竹神,快到你了。”路敛光提醒他。
唐簇这才注意到结账的队伍前面只剩下一个人。那个收银员小哥似乎很热情,一边麻利地扫码,一边与那个结账的女孩的聊天。
等等……聊天?
收银员为什么会和客人聊天?!
唐簇一下子绷紧了身体,眼看着前面的顾客上前去,收银员又热情地开始和顾客说话……这突发状况让唐簇越来越慌乱,心脏像被捏住一样——他如果在这里出错,又会像上次直播采访一样……
他猛地回身把书和钱塞进路敛光怀里。
“帮我,帮我结一下。谢谢……”
“啊?为什……”路敛光迷惑不解地看他站到了队伍之外,还没能问完,已经到了他,只能先上前结了账。
那收银员果然和每个人都会聊上两句。
唐簇看见路敛光自如地接上了话,没两句话的功夫,两个人都笑了出来——片羽似乎天生懂得怎么与人相处,总能让每个人都开心。
唐簇忽然觉得浑身发冷,自卑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地包围住他。
相比之下,他这样的人,能有朋友已经是再奢侈幸运不过的事,居然还妄想着……
路敛光追出书店,唐簇正站在门口等他。
他把书和找的零钱递回给唐簇,问道:“你介意我问问怎么回事吗?”
唐簇默默接过来,脸色苍白,一语不发。
“那就是介意了。”路敛光自己接道。
他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唐簇不安地发现,对方多少显得有点烦躁。
慢慢哄了几个小时,今天好不容易已经亲近起来的小动物,不知为什么又忽然变得拒人千里,路敛光确实有点挫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他想了一会儿道:“竹神,我们虽说真正见面只过了一个星期,但认识已经有七年了吧,我单方面认识你还要更早一点。说句托大的话,这几年……尤其是这几天,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朋友的。”
唐簇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果然察觉到了他很奇怪,现在不愿意再做朋友了吗?
他如遭重击,一时竟听不清对方接下去说了什么。
“虽然你好像不这么认为啦。”路敛光无奈地笑了笑,“你有好多事都不愿意说。但如果……”如果哪一天你想找个人说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他没能说完,因为唐簇的眼圈渐渐红了。
路敛光难得有点慌了,他惊愕地问:“……竹神?”
唐簇扭头就走。
真是太糟糕了。对方还没把绝交的话说出口,他就忍不住了,而且又被对方看见这副没用的样子,真是……
“等等,竹神?竹丛生!等一下!”
路敛光从后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不顾唐簇的挣扎,强硬地把他拽进了街旁一条狭窄无人的小巷里。
第二十一章 拢怀里压墙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唐簇还以为他又要挨打了。
唐母是从小乡镇的普通家庭里长大的,打骂孩子是很常见的事,唐簇年纪还小的时候,没少因为性格孤僻不肯开口说话而挨揍。
后来唐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家也勉强挤进了东泠市的“上等人”圈子——上等人的家庭教育里,可没有打孩子这一说,这事要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为着这个,唐父特意训斥过唐母数次,从此总算是改了这习惯,唐杞生得正是时候,他长成一个幼童开始到处皮的时候,唐母已经顾忌着家里上流社会的身份,不会对孩子动手了。
他的哥哥唐簇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他幼年长年累月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以回避和沉默应对母亲的责骂时,曾经有那么几次被拖出房间,用唐母特意买回来附庸风雅的戒尺毒打。
这经历太久远,和其他的事情相比,也太过微不足道了,唐簇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这段记忆,这时候忽然又被触发,才发现他竟一点没忘。
这些晦涩不堪的记忆,不管他本人在意与否,都密密实实地沉淀在他的心海深处,为他的人生奠基。
他被路敛光一路拉进小巷深处,轻柔地被推到墙壁边。
“好了,这里没人看见。”路敛光道,伸出一只手臂撑在墙上,帮他彻底隔绝来自街道的目光,以守护的姿态把他虚拢在自己的怀里,“我什么都不会问的,想哭就哭吧。”
唐簇愣愣地背抵着墙站着,鼎沸的人声远远地从主街道上传来,但那不会再侵扰他分毫了,因为他身处在一个安全的,对方用身体为他搭出来的小小空间里。
阳光从路敛光背后打下来,唐簇被拢在对方身体的阴影里,这让他得以放松喘息,他已经习惯了默默地待在黑暗里。
可是片羽不一样,他始终站在光明中。但是他又如此奇特,从不试图把唐簇强行拉出黑暗,反而用身体替他制造出一方安全的阴影,细致地安慰他:不必解释,你想哭就哭。
唐簇此刻被这个年轻人的气息困住了,这温和的,积极的,包容的气息,在今天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人性是多么贪婪啊,他从来没有奢求过的东西,现在得到了,却还想要它更加恒久,更加专一,最好永远,最好只对他一个人。
唐簇的所有傲气和斗志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惨烈地磨平,可是现在,他心中死寂很久的那团灰烬里,重新缓缓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不想要失去吗?那就去争取啊!
说出来!开口啊!
“我……”他低着头,“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所以你别……”
他的眼泪簌簌往下掉,死死地抓住了对方的衣角,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哽咽地说:“你别不要我。”
路敛光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心头大震,来不及问他怎么会没有朋友,第一时间就道:“我没有!”
他冤得要命,又心疼不已,顾不上什么绅士的矜持了,伸手给他擦眼泪,安慰道:“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
他不哄还好,这么一哄,唐簇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路敛光手足无措,眼泪越擦越多,他只能捧住唐簇的脸,语气越发轻柔。
“好了好了,不要哭,乖……是我说错话了,都是我不好……”
他根本来不及现想,胡乱地把小说里常见的安慰金句全都用了一遍,幸好唐簇也没怎么注意听。
“以前都是,我自己哭……没人……没人这样对我过……”唐簇抽噎着,努力想要止住泪,他说得断断续续,路敛光却听明白了,心中又酸又软,指天画地地承诺:“没事没事,我会一直这样对你的……不对,我吸取教训,不会再把你弄哭了。都是我的错,不哭了……”
唐簇在路敛光温柔细致的哄劝中慢慢止住了眼泪,鼓起勇气小声道:“那我明天还能跟你出来玩吗?”
“能啊,当然能。”路敛光忙不迭答应道,别说明天是周末了,这会儿就是唐簇要求他翘掉毕业典礼,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这样回答。
唐簇总算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他不好意思地抬手揉掉自己眼睛里的泪,被路敛光抓住了手腕。
“别揉,对眼睛不……”
他还没说完,就被对方露出的手腕间一抹金属冷光吸引走了注意力。
那只他亲手帮他戴上的手镯还在。
他的目光从手镯移到对方的眼睛里,这一次没有错过,对方专注又深邃,带着某种索求的眼神。
他很熟悉这样的眼神,因为他自己,常常这样凝视对方。
会是那样吗?路敛光的心脏在狂跳,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收紧了手,缓缓将对方的手腕压到墙上,留足了反抗拒绝的时间和机会。
冷硬而棱角分明的镀银宽边手镯反射出一抹冷光,衬得这个男人越发卓然冷清,不可侵犯。
虚拟世界中高不可攀的至高神,现在被他拢在怀里,压在墙上,毫无挣扎,也没有抵抗。
唐簇就那么睁大眼睛看着他,驯服又安静地任他为所欲为,在路敛光看来,这近乎是一种鼓励了。
这不在他徐徐图之的计划中,但路敛光做事从不犹豫,他果断地决定开口。
“我——”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回荡在巷子里,来自路敛光的外套口袋。
谁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他!路敛光咬牙,居然打扰了他这么重要的时刻,等他搞清楚是谁惹出了什么事,他要好好地算算这笔账。
唐簇瑟缩了一下,像是突然惊醒般地抽回了自己被桎梏的手腕。
“我……”他在这一声声电话铃中红了脸,左顾右盼道,“我今天,还没更新呢……我,我要先回去了。”
他飞快地扔下一句“明天见”,顶着一张通红的脸跑了。
……他没能跑得掉。
唐簇还没跑出去几步,从后面被路敛光拉住了手肘。
“别跑,这电话好像跟你有点关系。”路敛光说。
来电显示:竹笋园管理组。
竹笋园是最大的民间竹丛生书迷组织,已经运行了好些年了,由于竹丛生本人空有微博账号,却一条微博都没有,这个每天更新竹丛生动态的账号几乎成了半个官方号。
作为竹丛生粉丝中地位最特殊的片羽,自然也和竹笋园管理组的几个姑娘是老相识了,为了预防紧急情况,他还曾经和其中一个管理员姑娘交换过手机号,但这还是第一次对方直接打电话过来,可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件。
路敛光一手拉住了唐簇防止他跑掉,一手接了电话。
“你好?”
他听了一会儿,确认道:“对,我是片羽。……发给我的消息?抱歉,今天从早上开始一直有事,”他看向唐簇,“一整天都没顾得上看消息。是有什么急事吗?你直接电话里跟我说吧。”
对面又急匆匆说了什么,路敛光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
“好的,知道了。你们先别表态,不,什么都别说。我现在就去看,等会儿线上联系你。竹神?他……”路敛光看着唐簇,略一迟疑。
神奇的是,唐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默契地大致猜到了他在迟疑什么,毫不犹豫地回应他的目光点了头。
路敛光这才说:“是,竹神在我旁边。我会和他商量,然后联系你们。好,辛苦了,再见。”
唐簇原本还以为,路敛光不过找了个借口好留住他,没想到这电话真的与他有关,他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人啊……出了什么事吗?”
“竹笋园的管理组——竹茧今天发新书了。”路敛光脸色不太好看,“笔尖给了他app开屏推。”
app开屏页面向来是广告商金主包下的,价格不低,这还是第一次有笔尖作者拿到这个推荐位,这么一个位置,做一天的推荐位就损失一天的广告费,拿真金白银来推一本刚刚发布的新书,足以证明网站对这个作者的重视。
唐簇并不太在意。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其实已经不太关注推荐资源这种事情了,但他也知道他的粉丝普遍对竹茧存在敌意,片羽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