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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妤这突如其来的行为,打了节目组导演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回事?蒋妤怎么不按彩排走?”节目组导演是个脾气火爆的人,火发得脸色通红,“赶紧启动应急措施!”
    “等等,让她继续。”陈文洲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节目组。
    “陈副主任。”
    陈文洲看着演播厅那一抹明亮,打磨之后的明珠,更为璀璨,“你要相信她,相信曾经《法政时刻》的创办人。”
    演播厅中央的蒋妤深吸口气,放下自己身为主持人的强硬的态度,紧抿的嘴角向上划出弧度,眉眼间不再凌厉,沾染了淡淡的柔和。
    “我是一名单亲妈妈,三年前在妇产科,生下了我的儿子,我还记得当时整个城市下着大雨,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窗户上,我羊水破了。当时家里没有其他人,是我自己打的急救电话,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急救车二十分钟之后才到,因为当时是上班高峰期,城市赌得密不透风,我坐在地上很惶恐,说来也挺可笑的,我在怀孕时做了大大小小的攻略,像做旅游攻略似得,自以为熟练掌握了一切生产的步骤,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手足无措。”
    面对观众,面对镜头,她说得很轻松,将枝丫绿叶剪去,只留下粗略的树干。
    可实际却是,当时她打开窗户,任由大雨倾盆,砸在自己身上,她所有的痛哭与热泪,都被雷鸣与大雨吞噬。
    她看着高楼下的地面,车流与人流,满目的昏暗与消沉。
    恍惚间,她听到了肚子里孩子强烈的生机。
    她好感谢,感谢当年的自己,勇敢的撑了下去。
    现场观众安静聆听。
    “我是自己一个人爬上的担架,当然,我一直都没向那两位抬我的医护人员说声谢谢,因为当时的我达到了人生中体重最高,他们肯定抬得吃力。”蒋妤低头,嘴角轻微的抖动,“生孩子的过程对于每个妈妈而言都是一样的,顺产,剖腹产,当时我的选择的是顺产,很幸运的是,我和孩子,母子平安。”
    这些记忆对于蒋妤而言,已经过去了八年,理应在八年里消磨的记忆,却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越发的清醒。
    “我也很感谢当时全力照顾我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一直照顾我儿子的王姨,如果不是她们,就不会有今天站在台上的我,”蒋妤深吸口气,沉默片刻后说:“那真的是一段很难以言喻的经历,生完孩子后你会觉得你所有的价值都得到了体现,现在躺在病床的你,是没有一丁点价值可言的。我浑身上下充满了负能量,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当时的我情绪异常低落,连孩子也不能安慰我。”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因为我一无所有,我整个人像陷在淤泥里,越挣扎,就陷得越深,极度的自我厌弃,让我有了轻生的念头。有很多次,这种念头是无缘由的,突然一下就冒出来,根本让你措手不及。那是种很疯狂的念头,一旦起了,一旦冒头,那就是你根本无法压抑的欲、望,求死的欲、望。”
    说到这,蒋妤顿了顿。
    将伤疤撕开不是件好受的事情,用谈笑风生的口吻,漫不经心的语气,更为艰难。
    蒋妤很有解开衣领纽扣喘口气的冲动。
    “我曾经一度想带着孩子离开,可是当我看到孩子脸上的笑,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他还没经历过这璀璨的人生,没有见过这最美丽的人世,他还没有感受到亲情爱情和友情,他应该有辉煌的人生,应该有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他的人生由我创造,但是决不能由我结束,我没有这个决定的权力。”
    蒋妤脸色挂着淡淡的笑,“现在他已经三岁了,上幼儿园了,很多小朋友都喜欢他,他经常和我说,自己是个小男子汉,以后会保护我……”
    她声音哽咽,她望着镜头,眼眸无限柔情,“妈妈向你道歉,曾经的我没能当好一个妈妈,是我的错,可是妈妈愿意用余生来补偿你,好好爱你。”
    演播厅掌声再次雷动,蒋妤微笑的将自己主持人的胸牌带上,这才发现,手心一处深深的凹痕。
    原本以为,自己能风轻云淡的将上辈子那么久远的事情宣出于口,却没想到,竟还是在意得这么深刻,连自己都没料到的深刻。
    她举着话筒,在镜头前再次化身为那个自立自强的节目主持人。
    “英国作家托马斯·卡莱尔曾说过,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我现如今能在台上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那些日子已经过去,对我而言,那只是一个伤疤,但是,对于现如今千千万不知道在哪个深夜哭泣的妈妈而言,不是!六名死者敲响了我们的警钟,谁又能想到,连续的死亡背后,竟然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疾病!”
    “她们现在正被这种疾病陷于泥泞里,她们渴望得到理解,得到包容,得到拯救,她们此刻也在艰难的自我救赎,你是想拉自己的妻子一把,还是想推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把?妻子的丈夫们,孩子的爸爸们,我知道你们很忙,但是有时候也请你们停下忙碌的脚步,多注意一些细枝末节,静下心来,耐烦的,帮帮你的妻子,帮帮你孩子的母亲。”
    后台员工目不转睛望着蒋妤,所有人默契保持沉默。
    越调查才越清楚,越深入,才越发沉默。
    他们曾经对产后抑郁的话题不屑一顾,固执认为,不过如此。
    可深入调查后才发现,在那名为母亲的荣誉背后,也有这么一群人,裹在黑暗里腐朽沉沦,身边充斥着不理解的声音,曾经最爱她们的人,亲手将她们推向深处的淤泥。
    会得救吗?会得救。
    会好吗?会好。
    三到六个月可自动痊愈,严重一年到三年,不死,总会好。
    不能被救,唯有自救。
    自救成功了,是蒋妤。自救不成功,就是六名从窗台一跃而下的妈妈。
    办公室内有人开门探头问了一句,“请问蒋主播在吗?”
    “蒋主播在录节目,什么事?”
    “门卫那传来一个电话,说是有个孩子,自称是蒋主播的儿子,想要进来。”
    众人再次保持沉默。
    陶蓁蓁说:“我去接。”
    第19章 第 19 章
    《法政时刻》演播厅, 蒋嫣与律师团成员握手言谢后, 回到后台,边走将耳麦取下, “节目送去审查, 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先下班了。”
    蒋嫣的助理接过耳麦,点头应是,“好的。”
    蒋嫣拿着包往外走, 路过大厅时, 一群人正围在大厅屏幕前, 竟然是难得的安静。
    “你们在看什么?”蒋嫣站在原地, 一行人听到蒋嫣的声音,回头,“蒋嫣姐。”
    蒋嫣点头,将目光放在大厅的大屏幕上。
    这是星光台的传统, 台里的直播节目会同步在大厅的大屏幕上播放。
    蒋嫣看着直播平台上的《真相周刊》,蒋妤正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例, 平淡的语气向观众展示一个曾经患有产后抑郁症的女人的内心世界。
    现场掌声雷动,无不为之动容。
    “蒋妤姐真不愧是咱们台里的王牌主持人,即使四年过去了,水准还这么高,能独立策划并主持一档直播节目, 咱们台里, 恐怕没几个。”
    “是啊, 如果不是四年前蒋妤姐离开了电视台,现在不知道有多风光,金话筒得主没得跑。”
    “我就是没想到,蒋妤姐那么好的身材,竟然生过孩子……所以,四年前她离开节目组,是因为怀孕了?”有人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怀孕的话,那孩子的父亲岂不是……”声音无比的惊讶。
    “嘘!不要命了!”
    “我说怎么了?蒋妤姐真可怜,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带孩子,而且,还得了产后抑郁症。”声音几度哽咽,“我如果是她,肯定……肯定撑不下去的。”
    “你说,当年蒋妤姐为什么要离婚?”
    “谁知道呢?”
    窃窃私语声在空旷的大厅格外清晰,蒋嫣站在原地,拿着包的手,捏得死紧,手背青筋毕露。
    四年前蒋妤因为什么而离开电视台她心里清楚,又因为什么而与许薄苏离婚她更清楚,只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蒋妤当时竟然怀孕了,还顺利将孩子生了下来!
    “蒋嫣姐,您觉得蒋妤姐这期节目怎么样?”
    这问题,实属不怀好意。
    但蒋嫣是台里最和善的女主持人,待人亲切,脾气好,从不轻易发怒。
    于是她扬着微笑,“以小见大,以社会焦点来揭露社会隐藏的问题,语言很有力量,感染力很足,是很棒的一档节目,不过蒋妤姐的节目一直都很棒,你们可以向蒋妤姐多学习学习。”蒋嫣看看手表,“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蒋嫣姐再见。”
    蒋嫣微笑往回走,到许薄苏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询问之下,这才知道,许薄苏去了《真相周刊》的演播厅。
    蒋嫣脚下一软,脸色登时苍白。
    ***
    《真相周刊》已近尾声,蒋妤站在演播厅台上,总结陈词。
    “古往今来,女人一直是柔弱的代名词,女人似水,女人似花,都需要悉心呵护,可是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女人会有产后抑郁的情况?”蒋妤指着屏幕上那泪痕斑驳的遗书,说:“因为没有安全感,没有价值感,认为自己在生完孩子后,再没有一点价值。”
    蒋妤问向由,“向先生,请问您的妻子一直是全职太太吗?”
    向由点头,“是,自从我和她结婚之后,我就没让她再出去工作,我可以养她!”
    蒋妤不由得摇头,将目光看向了观众席,“据我调查,一个月内跳楼的六名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全职太太。她们缺少与社会的交流,缺乏价值的体现,日复一日的空闲的时间,让她们觉得自己已和社会脱轨,更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渐渐的,将全身心托付于这个家庭,托付于自己的丈夫。”
    越说,蒋妤觉得当初为了许薄苏而抛弃一切的自己简直傻得可怜。
    为了爱情义无反顾的伟大,只有在爱情小说里才有。
    她在许薄苏那,又算什么呢?
    一厢情愿的悲剧而已。
    “女人在怀孕时情绪最为敏感,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没有安全感的她们胡思乱想,会陷入一种自我厌弃的情绪中,这种厌弃,源自于对自我的认知不自信。所以我建议,女性不要过分依赖,要知道,没有什么能给你永远的安全感,除了你自己!当然,我只是举一个比较突出的例子,关于产后抑郁的形成的原因有多种,具体的原因以及治疗的办法需要专业的心理学专家,产后抑郁是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如果你发现你的妻子,或者身边的妈妈有疑似产后抑郁的症状,请不要忽略她们,请理解并宽容以待。”
    蒋妤语气停顿,看着镜头,说:“以上是今天节目的全部内容,这里是真相周刊,我是主持人蒋妤,我们下期再见。”
    现场维持着良久的静默。
    蒋妤将耳麦摘下,话筒递给工作人员,嘉宾席上的向由走过来,“蒋主播,谢谢您。”
    “不用客气,我应该的,节哀。”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如雷鸣般的掌声,众人似乎如梦方醒,起身鼓掌,表达自己最崇高的敬意。
    她的老师陈文洲来到演播台,看着她,点头,“节目很成功,蒋妤,欢迎回来。”
    蒋妤热泪盈眶。
    时隔四年,她终于再次听到了肯定与赞誉。
    四年前,她站在《法证时刻》的演播厅上,缕缕听到有人评价她,说她性子太倔,骨头太硬,古往今来,太过直言不讳独来独往的人,都走不长远。
    连陈文洲也常敲打她,提醒她,说,过刚者易折,柔善者不败,让她少些凌厉与尖锐,多些与人为善的柔和,节目中亦是。
    前世她在娱乐圈打滚,不善于左右逢源,亦不屑于那些见不得人的潜规则,她的经纪人也是如此说她。
    可她不服气,娱乐圈爬摸滚打了三四年,这才靠着精湛的演技,一举拿下影后的头衔。
    虽说只要是结局是好的,过程再怎么艰难也无所谓,可现如今的蒋妤似乎明白了些。
    有些艰难,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人不需要太圆滑,但也不需要太刚直,不愿融于大众的人,也难被大众所接受。
    但这一道理,是她被打断了脊骨,踩碎了骄傲,践踏了尊严后,才幡然醒悟。
    演播厅观众陆续离场,而就在此时,陶蓁蓁从星光园外带着蒋蹊,进了后台。
    上节目前蒋妤给蒋蹊打完那个电话后,蒋蹊抱着电话对王姨说,他想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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