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容氏开口,贺兰晰便道:“来京时容三让我带了博尔赤来京。”
贺兰晰这样聪明,闻歌知雅意,叫贺兰春轻笑出声,她看了贺兰晰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斩草除根,魏王一脉绝嗣魏氏才会不管不顾的与圣人闹将起来,也会给了圣人不得不废后的理由。”
贺兰昀皱了下眉,不赞同的道:“圣人留了魏王一条血脉为的便是安慰皇后,他眼下无废后之心,是不想叫世人非议他抛弃糟糠之妻,你绝了魏王一脉,叫皇后闹了起来,且不说圣人是否会因此废后,便是废后,若因此疑心到你的身上又该如何是好。”
贺兰晰轻笑一声,道:“二哥实在太过多虑,圣人并不知博尔赤的存在,由他下手又岂会露出马脚。”
贺兰昀眉头未展,冷冷的看了贺兰晰一眼:“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
“若瞻前顾后岂能成事。”贺兰晰挑唇笑道。
贺兰昀正要出言反驳,贺兰春便笑着将他打断,微笑道:“三哥说的没错,不过二哥的顾虑也是在理,这件事并不急于一时办成,魏王长子进京后也会被严密看管起来,我们总还有时间慢慢谋划。”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抚着小腹,抬头笑道:“小半年的时间我总还能等得起。”她只需魏氏在她生产前被废以后位即可。
☆、第69章 第 69 章
魏王自缢,其长子被押解回京的消息季卿并没有着意隐瞒,不出半日魏氏便以知晓。
清宁宫透了消息出来,魏氏得知魏王自缢便当场晕厥,唬的徐嬷嬷忙使了内侍去召太医,又叫侍女去了太极宫请圣人前来。
贺兰春听了这信便悠悠起身,徐妈妈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她却冲着徐妈妈微微一笑,道:“既皇后娘娘病了,咱们少不得要去一探。”
徐妈妈犹豫了一下,道:“您如今怀着身子,何必去趟那浑水,仔细有小人作祟。”
贺兰春翘着兰花指掩唇一笑:“我不去岂又能瞧见一出好戏。”她伸手指了指西边,翘着唇角道:“眼下临华宫那位怕是带了儿子过去侍疾了。”
贺兰春所料不错,李氏比她稍稍早到了一步,大皇子季祎跟在了她的身边,不知是不是无聊的缘故,他抓了李氏臂间垂下的披帛在手上把玩。
李氏见贺兰春进来先是一怔,随即福了福身,又见她目光落在儿子的身上,眼底闪过警惕之色,下意识的将儿子往怀中一拢,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叫他上前见礼。
大皇子不甘不愿的上前揖了一礼,他年纪虽小却也知晓因眼前这个庶母的缘故使得父皇并不亲近母妃,更隐约的明白她腹中的孩儿会抢走他很多的东西,是以看向贺兰春的目光便是掩饰不住的敌意。
贺兰春淡淡一笑,等他退到李氏身后,才道:“李昭仪也是来瞧皇后娘娘的?”
李氏回道:“臣妾听说皇后娘娘身子骨不舒适,便来一探。”说着,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贺兰春抚着微见隆起的小腹盈盈一笑,率先进了内室。
魏氏病恹恹的躺在榻上,脸色蜡黄,好似大病了一场,贺兰春唬了一跳,虽已知魏氏必大受打击,却也不曾想到竟这般严重,眸光微闪一下,贺兰春上前轻轻福了一礼。
徐妈妈守在魏氏身旁,俯身耳语了几句,告知她贺兰春与李氏的到来。
魏氏睁了半掩的眼,又叫徐嬷嬷扶她起身,之后徐嬷嬷小心翼翼的将一个引枕垫在她的身后,魏氏则虚弱的倚靠着,抬眼瞧向了贺兰春。
贺兰春穿着桃色的青蝉翼,像一支初春的花蕾,粉面若霞,娇媚生姿,头上插的那支步摇金灿灿的,口中衔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红艳艳的,似火光般璀璨夺目,那熠熠光彩也越发衬得那张莹润如玉的小脸粉光若腻。
魏氏似被贺兰春头上的小凤衔珠步摇晃了眼,微微眯起了眼睛,淡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氏看了贺兰春一眼,见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轻声道:“臣妾听闻您身体不适,心中实是忧心,故而前来一探。”李氏与魏氏针尖对麦芒多年,如今骤然伏低做小面上也很有几分不自在,索性将季祎拉到了身前,轻声道:“刚刚不是还惦记着你母后吗?快来与你母后问个安。”
魏氏冷冷的一笑,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似能透彻人心,几乎恶狠狠的盯在了李氏的身上,让李氏不由一怔,有些想不明白魏氏究竟是如何做想的,她如今已落得这般处境,难不成还不自知?竟不愿意接下自己递出去的橄榄枝。
魏氏自是看穿了李氏的目的,她目光冰冷的扫过李氏身旁并无半分皇子气度的季祎,眼底闪过轻蔑之色,李氏这样的蠢货也配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李氏轻蔑的目光像一柄利剑狠狠的扎进了李氏的心上,让她气的心尖都疼了起来,面色不由一变。
她这样沉不住气更让魏氏看她不起,干裂的唇角翘了起来,目光重新落回在贺兰春的身上。
贺兰春坐在了侍女搬来的靠椅上,粉俏的湘裙垂落在地面,姿态闲适,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倨傲,魏氏一直都知贺兰春的傲慢,可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倨傲带给她的压力,让她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子嗣,子嗣,她到底是做错了,若是当年能孕有子嗣,她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被动的境地。
魏氏艰难的喘着气,好似心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压在上面,任她百般挣扎也难以挣脱。
“娘娘。”徐嬷嬷满目焦色,顾不得是否会适宜,伸手挡开了想要探身去瞧的李氏,跪坐在了榻边,伸手轻抚着魏氏的胸口。
魏氏紧紧抓着徐嬷嬷的手,咬牙抬起另一只手来,指了指外面:“让李昭仪带大皇子出去。”
李氏一怔,眼底闪过怒色。
徐嬷嬷轻声道:“您别急,奴婢这就请了李昭仪出去。”说罢,起身对李氏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氏咬了咬牙,露出一个冷笑:“既然皇后娘娘发了话,臣妾便不再此叨扰了。”说着,一扯身边的儿子,讥讽道:“咱们走,你这隔了一层肚皮的儿子皇后娘娘可瞧不上。”
李氏走后,魏氏支开了徐嬷嬷,徐嬷嬷倒有些犹豫,贺兰春微微一笑,低声与乳母说了几句话,见她露出犹疑之色,便笑道:“无碍,妈妈去偏厅等我便是,我也好与皇后娘娘说几句体己话。”
有徐妈妈相伴,徐嬷嬷倒是安了心,毕竟贺兰春身怀有孕,她便是想做什么也需顾及腹中骨肉。
魏氏身子靠倒在引枕上,轻轻的喘着气,瘦弱的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到一般,莫名的让贺兰春想起了枯萎的花,虽依稀能瞧出往日的娇艳,可到底还是落败了,再不复往日的好颜色。
“今日的戏可好看?”魏氏咳了几声才有气无力的问道。
贺兰春红润的唇角一翘,笑吟吟的道:“李昭仪退场太早,倒叫臣妾觉得这一出戏并不算精彩。”她打着手上的团扇,笑颜如花,清艳中透着几许潋滟的风情。
魏氏望着贺兰春,眼角眉梢带着冷意。
都是聪明人,魏氏如今也无心与贺兰春打什么太极,她将目光垂落在搁在小腹上的一双手,面色不掩凝重。
“你想必是听说了,魏家满门如今只剩下我与长兄二人了。”
贺兰春没有在魏氏面前装傻充愣,只淡声道:“娘娘节哀才好。”
魏氏口中溢出冷笑,面容神色凄苦,她心中的痛岂是节哀二字可以安抚的。
“明人不说暗话,我知你如今必是将我视为眼中钉,想要除之而后快。”魏氏冷声说道,目光不经意的从贺兰春微隆的小腹上掠过,如若她是贺兰春怕也会有此想法,若是她这一胎有幸生下皇儿,季祎必为她儿绊脚石,毕竟季祎可比她腹中胎儿大了七岁有余,将来也必先一步入朝堂,以贺兰春的性子,焉会对此无动于衷,势必会想法子压了李氏母子一头,而能压过皇长子的身份,也唯有嫡子罢了。
贺兰春闻言下颌微微一抬,这使得她额中央那颗绿汪汪宛若美人腮边泪的垂珠轻轻晃动了一下。
“娘娘说笑了,臣妾怎会生出这样的心思。”贺兰春轻声说道,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郁色,她未曾想到魏氏在这样的打击下心思还能如此通透,只是不知她能否猜中她的打算,想到这里,贺兰春唇边的笑容微收了一些,打扇的动作都轻缓了下来。
魏氏用帕子掩唇咳了几声,缓过了一口气后道:“你我不防打开天窗说亮话,李氏的来意你想必心知肚明,我魏家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再想复起已无可能,李氏将心思打到我的身上全然无用,我还不至蠢到为旁人做嫁衣。”
贺兰春似笑非笑的看了魏氏一眼,道:“事在人为,皇后娘娘若有心,也未必等不到魏家复起的那一日。”
魏氏听出她言下之意,冷声道:“李氏母子这样的蠢货还不值让我高看一眼。”
贺兰春轻笑两声,蠢也蠢的好处,若她处于魏氏如今的境况,总是要放手一搏的,先将李氏除去,在以嫡母的身份教养季祎,日后未尝不会有翻身的一日。
魏氏闭了闭眼睛,知道贺兰春是不信她的话,聪明人最为多疑,若是她与贺兰春掉了个,怕也不会尽信此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应明白这个道理才是。”魏氏脸色从未有过的灰败,眼底闪过自嘲之色,为保魏氏最后的骨血,她早日解脱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贺兰春闻言一怔,她自是听出了魏氏的言下之意,愿以自己的性命保全长兄,思及魏氏的作为,贺兰春不由蹙眉,惊疑不定的望了过去,若换做是她,贺兰春想着若是贺兰家落得魏家这般境地,她必不会如魏氏一般牺牲。
魏氏锋锐的目光牢牢的粘在贺兰春的身上,一字一句道:“我只要长兄一世无忧。”
魏氏已然看透了季卿,知凭她一己之力已无法改变魏家如今的处境,若以她一死换的长兄一世无忧,说不得还有一丝奢望可念想。
贺兰春沉吟了片刻,从宽倚上起身了,轻轻一福:“娘娘必将如愿。”她这一福是敬的魏氏这个人,她虽不认同她的做法,却不得不说魏氏其心比她想象中更为透彻,一连串的打击也未能叫她乱了心神,只可惜她与魏氏注定水火难以相溶。
☆、第70章 第 70 章
自魏氏生病以来季卿只踏足过清宁宫一次,却是不欢而散,其心冷酷让人不寒而栗。
容氏私下与贺兰春说起了魏氏的事,话中不无担忧,魏氏愿以一命换的长兄一世无忧,若说她全然相信贺兰春而没有留下后手自是不可信的,容氏不免怕贺兰春未能兑现诺言,将来在这桩事上栽了跟头,在她看来,以季卿的冷酷心性若叫他知晓贺兰春的算计,日后必酿成大祸。
贺兰春不以为然,自古帝王又有哪个心性不冷酷,况且,她既应下这样的事,自是有万全把握的。
下午,贺兰春使了人去请季卿,过了酉时季卿方才过来,虽是日落了,可天气却沉闷异常,他许是又来的匆忙额上渗着薄汗,贺兰春见状忙指挥着侍女去打水。
季卿坐在她身边,接了侍女递来的帕子随手擦了擦,口中道:“今天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见贺兰春说并无不适,又细细的问起她今日都用了些什么,之后笑道:“可见这小子是个孝顺的,尚在腹中便知体贴他母亲了。”
贺兰春美眸一睨,嗔道:“圣人又知是小子了?”
季卿哈哈一笑,他自是盼着她这一胎能为他诞下个小皇子,将来好能继承这锦绣山河。
贺兰春歪在季卿的身上,捏了一颗腌的酸梅来吃,她虽不像一般有孕的妇人胃中时常泛酸,却也颇为喜欢食酸味,容氏见了笑的牙不见眼,直说她腹中必然是一个敦实的小子。
“圣人,皇后娘娘的病更重了些,听说已经叫了好几波太医来瞧了。”贺兰春用帕子垫在手上吐了核出来,之后轻声道。
季卿脸上的笑意略敛了些,道:“她这是心病,你很不必操心这些事,她那自有太医守着。”
贺兰春弯了弯唇角,眼波斜飞,盈盈如水的眸子好似牡丹滴露,带着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我哪里是操心皇后娘娘的病情,我这分明是为圣人忧心。”
季卿眼中带出笑来,他与贺兰春许久未曾亲热,叫她那一眼撇的心头不由灼热起来,只是到底顾及她的身子,硬是压下了心头的谷欠念,让自己将心思放在了搭在他腿上的那只玉白的手上。
“又为我操的什么心呢!”季卿心不在意的问道,把玩起了那只细若凝脂的手,那手娇软微带了凉意,握在手中宛若捏了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
贺兰春娇嗔的睨了季卿一眼,红唇轻轻翘了下:“皇后娘娘这心病是什么您又不是不知,如今您拘着娘娘长兄,便是吃了灵丹妙药娘娘这病也难以自愈。”她说着,看了季卿一眼,见他面色端肃起来,方继续道:“皇后娘娘到底是国母,您不妨赏了她一份体面,这样您面上也好看不是?更叫人称颂您的心胸。”
季卿似笑非笑的瞧了贺兰春一眼,对她前些日子去了清宁宫一事自是心知肚明,他虽知贺兰春有自己的小聪明,却不甚在意,只温声道:“魏大郎乃是罪臣,如今尚留他一命已是格外开恩,封侯一事乃是魏氏的妄念。”他眼中揉不得沙子,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自不会做这样留有后患的事,如今留魏大郎一命不过是权宜之计,若非为堵住那些酸腐的嘴,他早就让人送了魏大郎上西天。
季卿不愿意叫贺兰春沾染了魏家的事,看着她粉莹莹寻不到一丝瑕疵的小脸,上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颊,笑道:“如今安心养胎才是你的正经事,魏家的闲事你无须理会。”
贺兰春轻轻一叹,道:“也算不得是闲事,贺兰家因我受了您的恩惠,朝中已是有人非议,原若是我一个我自是不在意的,左右有您护着,我又怕什么呢!只是如今少不得要为了腹中这个小家伙打算一二,总不好叫人说他的母亲恃宠生娇。”说完,她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瞧向了季卿。
她那双眼似盛了一汪春水,叫人不由沉湎其中,季卿眸光不禁变得越发柔和下来,笑道:“我的春娘如今也有做母亲的样子了。”
贺兰春娇嗔的嘟了下嘴巴,一双藕臂像蔓藤一眼缠上了季卿的脖颈,娇声道:“我哪里又不像是个做母亲的了。”说完,轻轻的摇着他的脖颈,道:“若是李昭仪家中双亲尚在,您抬举了她倒可让贺兰家显得不那么刺眼,偏偏她是在太后娘娘身边长大了,李家嫡枝又没了人,让您赏无可赏。”
季卿笑了笑,莫说李家已没了人,便是有,他也不会抬举了李家为长子造势,免得将来出现兄弟阋墙的局面。
“圣人。”贺兰春见季卿笑而不语,不依的扯了扯他的袖子,春花般娇美的小脸晶莹剔透,有一种如梦似幻的美丽。
季卿薄唇勾了下,似极享受贺兰春这样痴缠于他的模样,待笑够了,才道:“若不依着你的意思你怕是要闹得我头疼了。”
贺兰春听了这话当即笑了起来,知季卿松了口,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了出来,她笑起来时眼尾微弯,流泻出的似五月春光的明媚,叫季卿下意识的便别开了眼去,免得受其蛊惑无法自控。
魏大郎自被押解回京便被拘在了狱中,虽未要了他的性命,可他沦为阶下囚下场已是可见一斑,季卿如今既要封赏于他,却也不可贸然行事的,免得让百官误以为他朝夕令改,性子反复无常。
季卿自登基后跟随在他身边的一干人等皆为朝中新贵,如幕僚袁国良便为朝中一品重臣,贵为宰相,朝中之事季卿也愿意与他相商,对其不可谓不是信重有加。
袁国良是个极有分寸的人,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哪怕他之圣眷已令百官侧目却依然不越雷池半步,在君与臣之间的关系上拿捏得当,不曾恃宠而骄。
进殿后,袁国良先与季卿见了礼,待被叫起他才直起身子侧立在旁,恭声开口道:“不知圣人此时唤臣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
季卿赐了座,呷了一口香茶后将事情说了。
袁国良闻言却是一怔,他对季卿了解甚深,知他虽有容人之量,却非宽容大度的性子,之前留魏大郎一命不过是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嘴,如今突然改了主意,其中必是有其深意才是。
袁国良虽知这件事颇有蹊跷之处,却也不敢深究,如今的季卿已非当日的中山王,所谓帝心难测,这四字已在这位新帝的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沉吟片刻,回道:“依臣浅见,皇后娘娘娘家本该有所封赏,只是魏家乃是戴罪之身,圣人若想赏其一份体面倒不宜荣宠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