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我爸知道吗?”
“知道。”
杨劲这对父母,真的没少让他受刺激。
方杰解释了她为什么认定杨国强知道。许言午去世那年的十月初一,民间习俗要祭拜逝者,方杰和杨国强在墓园偶遇,意外发现许言午的墓前已有人祭扫过。
方杰深感意外,杨国强却平静异常。
分别前,方杰问起杨劲,杨国强说:“还不死心,认定是我布下的局,正在四下搜集证据,连公安局刑侦科的人都搬出来了。”
方杰说:“那你保重。”多年前,杨国强还是她们闺蜜二人的谈资之一,许言午渐渐接受了这个婚姻,也适应了这个可有可无的男人,所以更加漫长的岁月里,方杰在新闻画面里看到杨国强的机会比在许言午嘴里听到还要多一些。
杨国强说:“让他闹吧,闹一阵子就好了。”说完品品方杰的话,又说:“如果让飞机失踪的人真的是我,那个给她扫墓的人也应该在飞机上。”
方杰心中一懔,杨国强挤出一丝苦笑:“早些年要离了,也就没这些事了,当时两人都下不了狠心,觉得孩子可怜。一晃就是大半辈子,职务啊、身份啊、影响啊这些……现在倒好,个个都成了冤家。”
杨劲想到前些天去扫墓,许言午暮前的那束鹿角海棠。
方杰说:“据说那人终生未娶,也不知真假。”
杨劲想了想道:“哼,这可不像杨国强的性格。”
“大概,还是有过感情的吧,可能还有亏欠之类的。还有一种可能,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也没有真凭实据——我们这一代人,跟你们不一样,你妈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她跟那个男人有越界的关系。”
“您是说……”杨劲叹口气:“那也并不重要。”
方杰说:“重要的是,你的妈妈许言午这一生,过得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惨淡。她心事有人说、生病有人陪,除了你,还有人与她并肩同行。她比你方阿姨要幸福。”
杨劲握住她的手。
说完这番话,她似真的累了。护士来测过血压,她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杨劲告辞时,她也没睁开眼睛,牵住杨劲的手,说:“都开心点吧,人生这么短。”
※※※※※※※
开门的是保姆。
杨劲提来两捆青菜,另一手拿了两盒速效救心丸,和手机捏在一起,一并递给保姆。
保姆极少见到这位少爷,错愕地接过东西,侧身把通道让出来。
杨劲刚想告辞,不想听到杨国强的声音。
他特地赶在上午来,就是为了免于父子碰面。他从朋友的有机菜园订了两捆新鲜青菜,想着杨国强家的急救药品可能过期了,就给买了新的,赶在杨国强出门后、保姆出门前送到家里。
他没想到,杨国强居然在家。
杨国强在打电话:“是不是小张来接我?发布会10:00开始,现在车还没到……改到什么时候?”
他站在沙发边,穿着停当,背朝门,公文包立在茶几一角,随时可以出门的样子。
电话里说了什么,他没立即回应,扶着沙发背坐下来:“噢!这样的话,你们应该提前告知……那我晚一点到单位,不用了,他该接谁接谁吧,我自己过去。行了。”
杨国强身材高大,即便上了年纪,气度还在。保姆提着东西进去,杨劲站在玄关没动,直至杨国强打完电话。
刚好保姆放下东西重新走出来,没等她开口,杨国强在沙发上坐正说:“你出来进去几趟了?这样怎么保证效率?我跟你说过多次,不止说话要有逻辑,做事更要有逻辑。不管事情多急、多难,脑子要清楚,先在脑子里理顺,哪件事最急、最紧要,先做,其次是你认为最难的,要有这个思路。我一天日程排那么满,我要是像你一样,我一天的任务一半也干不完……”
保姆像是听多了,也没回应,等他说完,才向门口的杨劲示意。
杨劲走过去,杨国强动了动身体,最后决定不起身。
“家里的药箱在哪?我把过期的给您拣一拣。朋友的园子早上新采的蔬菜,一点农药没有,趁新鲜,今天做了吃。”说到最后,杨劲看向保姆。
杨国强坐得很正,不知道什么原因,洒满阳光的房子特别空旷,杨国强便威严不起来。
“我一会还要去上班,你倒好,年轻力壮整天关注什么药啊菜啊,新岗位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吗?”
杨劲说就是单位有事要来这边,顺便过来看看。
父子俩总算有一个回合的正常对话。
杨国强说:“我这眼瞅着退了,我得把我的退休生活经营好,什么年纪干什么事,你现在正是干工作的时候。”
杨劲称是。
杨国强又说:“干工作的同时,也要把家庭经营好。我这几年体力还行,不大操大办的话,你的婚礼我能搞定。抓紧结婚,抓紧生个孩子出来,不然我退了干什么?”
杨劲若有所思:“您来操办?”
“我操办,但你得先定人。”
杨劲坐在沙发扶手上,他低下头,扬了扬眉,像是面对天大的难事。
杨国强以为他又要搪塞。“设计院的副院长有个战友,女儿在理工大学,千人计划回来的……”
“我定的就算数?”
“算啊……你别弄个纸糊的糊弄我……”
“野生的,行吗?”
杨劲拍了拍大腿,等着亲爹回应。
杨国强:“……”野生的是什么意思,合着别人给他介绍的都是家养的?
※※※※※※※
第81章
※※※※※※※
杨劲驱车到达杂志社楼下, 时间是上午11点多, 已经有人从楼里出来,去外面吃午饭。
他估摸着编辑部不可能提前下班, 就把椅背放倒, 半躺在驾驶座里听广播。
昨晚睡得早,早起至今,一直神清气爽。广播刚好在播李宗盛的一首歌:“任女人把妆哭花了也不管。”
杨劲跟着哼。
11:45,他拨了李清一办公室座机,邻座姑娘接的, 他说找李清一, 女编辑说她不在, 杨劲说那她回来麻烦跟她说给我回个电话。
女编辑试探地问:“您是杨部长吧?”
杨劲说:“嗯。”心情怎么说呢,坦然而充实。
女编辑没让他舒坦过五秒:“清一没来。她……今天请假了。”
杨劲:“噢……那, 谢谢。”接电话的女编辑知道很多, 起码知道杨劲把李清一从加班现场带走的事,而且毫无疑问,是杨芽说的。
二人这样一问一答, 很多信息可意会不可言传。
杨劲扑了个空, 想拨李清一电话,又觉得该好好筹划筹划,脑中盘算着, 把车开到附近的商场。
他没吃午饭,也没觉得饿,在那个规模不大、风格古早的商场里楼上楼下转了几个来回, 最后,在一个戴着黑色丝绒手套的胖婶手里买了一条项链。
胖婶是个经验丰富的珠宝销售人员,杨劲的目光只在她的柜台溜一遍,她就用一句话把他留住了。
她说:“这是新款,适合小姑娘。”
杨劲看着展示品。
胖婶说:“先生,您要是送长辈,我就不推荐您,像那个系列——”她引导杨劲看过去,“就适合送长辈。这款是本周刚到店的,瑞典鬼才设计师谁谁谁的新作,全国没有同款。”
胖婶英文不好,杨劲没听请她说的设计师名字。
但她继续说:“她瘦吗?锁骨平直,锁骨窝深的人,戴这款美极了。”说着拿出一张对折小海报:“看到了吗,就这个效果。”
杨劲扫了一眼海报,虚化的背景是非洲的野外,聚焦的是一只小鹿,脖颈弧度优雅,四肢修长,宛惹十分钟前刚长出来一般,目光警觉又无害。旁边是产品展示。
杨劲决定买下它。
※※※※※※※
此刻,李清一在不停地接打电话。
床的一多半被纸箱、待整理的衣物占用,她委在空隙里,睡了个午觉,居然睡得十分高效,醒来精神饱满,只等人上门取件。
约好的时间,取件人迟迟未到,李清一联系了物流公司,又联系前来取货的司机。
通电话期间,又有新的呼入,她没理会。
不一会,物流上门,她指挥搬运,又与物流核实包裹件数、金额、到达时间,最后付了钱,看着几件行李被搬上小厢货,司机关上厢门,在裤子上蹭去手上的灰,在夕阳下把车开走了。
真正带走的东西没多少。
李清一是这城市里再普通不过的女孩之一。吃穿用度,她只有零星几件,值钱的时间略嫌肉疼。加上衣服鞋子只要没破,她就会一直穿。
整理东西时,必需品保留,年久的扔掉,笔记本电脑和几件小首饰随身携带,她发现扔掉的比带走的还要多。
这样也好,有舍有得。
床上只铺了一条旧床单,床边放了她准备随身带的几件,她坐到床上,忽然觉得无事可做。
晓晓早跳槽去了北京,前不久,晓晓联系李清一,因为她发现李清一被求职软件推送给了她。
李清一说想去外面看看。
晓晓说:“你这么说我就信了。你以前总是高喊口号,口号喊得震天响,反倒成不了事。”
李清一说还是晓晓了解她。
晓晓说不是我了解你,我是了解人性。你看民政局闹离婚的,但凡打着去骂着离的,各种放狠话互相插刀的,八成是不会签字的。反倒是那些相敬如宾的,敬语用起来的,温良恭谨让的,刷刷签字,出了民政局的门,各奔东西,绝不多扯一句。
晓晓说:“我看你这次是熟透了。”
于是乎,晓晓问了李清一求职的意向,答应帮她看看。没过多久,李清一接到一个面试通知,好巧不巧,晓晓那边也有了眉目。
晓晓有个大学同学,毕业就去了北京。那个同学在教育行业,有个公司看重了她教育行业资源,要挖她。
她正在认真备孕,不想打破工作的平顺状态,况且,她也自知所谓的教育资源如果离职也会打折,拒绝被挖走。
晓晓得知此事,觉得李清一倒是合适。就请同学把李清一的简历递了上去。第二天,李清一就收到了面试通知。
李清一只请了一天假,撒谎生病,连夜跑了趟北京,参加了两家公司的面试,又连夜赶回来,事情顺利得异乎寻常,两份工作都谈成了。
最终,她选择了想挖晓晓同学的那家公司。
收入比杂志社高,工作比杂志社累。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见多识广、财力雄厚,公司开辟了新业务,准备做集亲子教育、农事体验、文创产品于一体的实体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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