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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可是……百德福的阮老板?”
    她点点头,“是我。”
    “哦哟您可是贵人!怎么今日有空过来了?”
    阮苏没有绕弯子,道明来意。那人听后露出为难神色,“其实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卖您这个面子的,只是……对方伤得着实有点重,怕是要死了。这要是出了人命,就不是拘留两天的事了,得送到监狱里去啊。”
    死了?之前为他请医生的时候,不只说是烫伤吗?
    阮苏不知该信谁,干脆让那警察带自己去伤者家里看。
    几人乘汽车来到城外,外面没有平坦大马路,都是崎岖泥路,震得人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眼前出现一片荒芜的空地,地上歪七倒八的全是窝棚。
    窝棚里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一个个面黄肌瘦,躺地上装尸体都不用化妆。
    阮苏还是第一次出城,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穷人的惨状,不由得愣住了。
    警察解释道:“这些不是寒城人,也不是乡下人,乃是隔壁省逃荒逃过来的。市长怕他们传染瘟疫,便拨了这块地方给他们住。你别看这些人一个个饿得呆头呆脑,有些还是前朝的秀才哩。”
    话说着,有个老秀才杵着木棍走过来,问他们是什么人。
    警察让其带路,找到伤者所住的窝棚。
    按说天气转凉,伤口不容易腐烂,可是还未进去只掀开破布帘子,阮苏便闻到一股强烈的恶臭味,熏得倒退两步。
    她用手帕捂住嘴,拒绝小曼和警察的挽留,走了进去。
    看着躺在席子上被烫得不成人样的男人,她沉默了。
    小曼当初的的确确是给了钱,找了医生的,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些钱当天就被人抢了,而医生不愿意踏足这贫民窟似的地方,只第一天装模作样的来看了下,之后就再没出现。
    在窝棚里站了会儿,阮苏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多说无用。
    她走出去,找出身上所有的现钱要交给那人的妻女,突然改了主意,叫来司机,让他把这人一家子都载到城里去,租套小房子,另外请靠谱的医生医治。
    安排好这些,她叫了几辆黄包车过来接他们回去。
    快到警局门口时,那警察问:“阮老板,你弟弟还要放吗?”
    “不放。”
    活该他在牢里受欺负,挖矿都是便宜了他,这个害人精。
    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不再提阮松的事。
    警局门外停着一辆乳白色的庞蒂克,当他们下车后,庞蒂克降下车窗,阮松顶着一个鼻青脸肿的脑袋坐在里面,不情不愿地喊了她一声。
    众人看过去,都吃了一惊。
    阮桃问:“松宝,你怎么出来了?”
    阮松没说话,打开车门跳下来,随后又出来一个男人。
    穿浅青长袍,戴翡翠扳指,儒雅白皙的脸上是春风般的微笑。
    阮苏诧异地看着他,“荣老板?”
    据荣闲音自己说,他有个伙计与人发生争执被抓了,他来保人,意外地听见同牢房中有人声称自己是百德福老板的弟弟,又见他五官确实有几分相似,且被人打得很可怜,就一并保出来了。
    当着他的面,阮苏不好向阮松求证,又记着之前赵祝升讲过的兄弟二人发家史,对他有些忌惮,便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说以后他去百德福吃饭一律免单。
    荣闲音却笑道:
    “我荣某孤家寡人,又不喜欢家中有太多下人,解决三餐全靠下馆子,吃多了反倒腻得慌。倘若阮老板真有心感谢,不如请我吃顿家常便饭如何?正好我早听闻段公馆装潢得十分漂亮,一直很想亲眼看看,可惜每次都错过舞会。”
    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周围又是来来往往的人。
    阮苏无法拂了他的面子,应道:“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宴请荣老板。”
    他笑吟吟地道别,乘上庞蒂克,风度翩翩的离开了。
    阮松羡慕地看着那辆远去的车,又看看已经赶回来的、段瑞金给阮苏配得黑色汽车,情不自禁发出感叹。
    “这位荣老板真是好人,又开这么好的车,阔死了。你这车还不如他的好呢,要不别跟什么段老板了,跟荣老板吧。”
    阮苏因他浪费了许多时间,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气,听他此时还敢口出狂言,立刻一巴掌扇了过去,抽在他的后脑勺上,像拍西瓜似的发出“咚”的一声响。
    阮松打了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捂着后脑勺回头瞪她。
    “你打我?”
    她不光打,还要踹呢!阮苏将他踹进车里,让司机去百德福,下车后拽着他的衣领一路拖进后院,推到水井旁,抓起吹火用的竹筒子往他身上抽,把他从鼻青脸肿打成了头破血流。
    起初阮松还想反抗,那些被他骂过的伙计杂役记了仇,假装来劝架,实则偷偷按住他的四肢。
    他被打疼了,开始躲避,最后蔫儿鸡似的抱住脑袋,蜷缩在角落里不动了。
    阮苏力气小,打得时间一长手都抬不起来,丢掉竹筒子让人看着他,自己则去前面让账房写了张字据,回来递到他面前,喘着粗气说:
    “我给你两条路,一,跟你爹娘回家去,再也别来找我,见一次我打一次。二,你把这个签了。”
    阮松几乎被她打蒙了,听见她说话也懵里懵懂的,仿佛听不懂一样,傻乎乎地看着她。
    她松开手,字据飘落到他脸上,他迟钝地拿下来看,却压根看不明白——全家人辛辛苦苦供他念了三年学堂,他只学会了写几个人的名字而已。
    “这、这是什么啊?我认不全。”
    阮苏看了眼小曼,后者走过去拿起字据,朗声念道:“劳动合约,本人阮松,寒城阮家村人士,今自愿与段瑞金签订契约,每日去枯岭山金矿做工,听从段先生一切安排,换取每月月钱十块银元,吃住全包。倘若反悔,则归还银元与所有食宿费用,销毁本份合约,一拍两散。”
    阮松眼睛瞪得滚圆,颤声道:
    “这就是、就是卖身契啊!你要我签卖身契?”
    阮苏冷冷道:“我与阮桃可以签,你为何不能签?这次在你身上花的钱我都不追究了,省得你一辈子都还不起。”
    他答不上来,又不甘心,一翻身站起来擦着眼泪说:
    “我现在就找爹娘去!让他们来教训你这个白眼狼!”
    “呵呵,你去。你现在去就等于告诉他们,你就是个废物!吸了全家人的血还一事无成!”
    他停在了原地,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阮苏催道:“你签不签?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儿干瞪眼。”
    他握紧了拳头,恨不能教训她一顿,可心里又清楚,没了这位白眼大姐,自己只能回乡下去。
    阮桃不敢劝阮苏,来到他身边拉了拉衣角,小声道:
    “松宝你就签了吧,大姐不会亏待咱们的。在城里做事养活自己,不比回家种地有前途?”
    阮松彻底动摇,狠狠心,在字据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阮苏慢条斯理地叠好那张字据,放进手袋里,吩咐道:“后院还有间空柴房,给你住两天养伤。两天后自己去矿上报道,往后是吃肉还是喝粥,就全靠你自己了。”
    众人走出了后院,只剩阮松一人蹲在水井旁。
    他低头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感觉有股热血在胸腔里冲撞,只想立马长成一头猛虎,一口吞掉对方才出气。
    回到公馆时,门外已经不见阮父阮母的身影,不知是放弃回家去了,还是知道了阮松被放的消息。
    阮苏没有管他们,犹自回家,等段瑞金回来将字据给了他。
    他扫一眼便还回去,“你收着。”
    “将来给他发月钱的人是你,你收。”
    他突然靠近,“你我之间还用分得那么清?”
    他们怎么就不用分清了……阮苏在心里嘀咕,却默默地把字据塞进梳妆台抽屉里。
    段瑞金扫过她的首饰盒,问:“你喜欢手镯么?”
    “喜欢啊,我买了好多个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摇摇头,什么也没解释,准备下楼去。
    阮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绕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段瑞金歪歪头,“怎么了?”
    “我……”她想说自己要在公馆宴请荣闲音的事,但知道这人醋心重,以前就在金门酒店发过脾气,如今更是不喜欢她与其他男人有接触了。又想他白天极难得回家,不如打点了佣人,谁都别告诉他,宴请完了事,便把话咽回去,掸掸他的衣襟笑嘻嘻道:“你看你,衬衣都皱了。”
    她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划过他的皮肤。
    段瑞金的呼吸陡然一滞,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可那女人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动作有多暧昧,掸完就把他推出去,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段瑞金无言地在门外站了足有两分钟,深吸一口气,转过了身。
    身后竟然有人,小春鹃不知何时也来到走廊上,正盯着他看。
    他问:“有事?”
    小春鹃垂下眼帘,掩藏起嫉妒的目光,摇了摇头。
    段瑞金没多想,下楼找到段福,让他给自己买几件新衬衣。
    第二天,英俊的二爷穿着他崭新的衬衣去矿上,出门前特地在二楼某间房门外晃了晃,可惜对方懒成了习惯,太阳晒屁股也不起床。
    等阮苏睡醒,已经到了九点多。
    她打了个哈欠,起床用过早饭,命人筹备午餐,然后打电话邀请荣闲音前来赴宴。
    为了不惹人口舌,也为了活跃气氛,她还邀请了几个常来跳舞的先生小姐,都是能言善道的人物。
    原本还想邀请小凤仙,但她今日排了好几场戏,实在脱不开身。
    天气凉爽,午餐地点选在花园里,用了白色的餐桌餐椅,不远处是一蓬色彩缤纷的大丽菊,俊男美女们往椅子上一坐,用银质刀叉吃西餐,简直就是外国电影里才看得到的画面。
    席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阮苏一边与人聊天,一边观察这荣闲音——他话不多,但对谁都很随和,加上家底丰厚,小姐们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往他身上飘,显然无论对才貌还是身家,都十分满意的了。
    只是荣闲音并未对任何一位抛出橄榄枝,时而看一眼阮苏,含笑不言。
    饭后,阮苏让佣人搬出留声机,大家在草地上跳起交谊舞来。
    她舞艺不精,素来是坐在旁边看得多,今天也是如此。
    荣闲音端着两杯淡金色的香槟走来,递给她一杯道:“段公馆果然美丽,不过我更想看看屋内,阮老板可否愿意带我参观参观?”
    阮苏起身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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