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同带来的还有纸笔与信封,让阮苏写好信,她现在就带出去寄。
阮苏握着笔,迟迟落不下去,看着她问:“你会看信里的内容吗?”
她愣了愣,发誓一般地说:“当然不会,我要是不相信你,就没必要铤而走险的帮你了。阮苏,尽管在荣二爷的事上我们有分歧,可是除了他之外,我是真心拿你当姐妹的。”
阮苏扯了下嘴角,看不出是新任还是讥嘲,但笔尖终于碰到纸张,刷刷地写了起来。
她写了很久,足足写满了两大张纸,准备塞进信封时又后悔了,撕得粉碎,重新写了一张。
新的信纸上内容简单了很多,只剩下两句话。
你过得好吗?
我不怪你。
阮苏。
她将信封封好口,递向小凤仙,淡淡地说:“有劳你了。”
小凤仙带着信走出房间,一周之后再次露面,为她带来了回信。
信封上没有落款也没有地址,光秃秃的,据小凤仙说是为了防止被人半路拦截,特地这样写的。
阮苏没有在意,让她出去,独自看信。
拆开完好无损的封口,信纸还没取出,先滚出来一枚金扳指。她捡起来看见上面的段字,许久没动。
放下扳指,她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并非段瑞金的,不过在第一行他就解释了,因为工作时手被机器砸伤,只能请别人代写。
他在信中表达了对寒城之变的歉意,询问她在哪里,过得如何。又说当初自己找过她很久,几乎将寒城周边都翻了一遍,始终没找到。
他说他很想她,每日做梦都会梦见她,希望她能原谅自己的疏忽。
阮苏拿着信,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却不曾发出一声哭泣。
半个小时后,她低低地喊了声,“进来吧。”
小凤仙连忙开门进来,做得第一件事是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脸色冷淡平静,好奇地问:
“信里写了什么?”
“你没看吗?”
她干笑,“我当然没看,说好了不会偷看就不会偷看的,再说了你也看见了,封口都是好好的。”
阮苏点点头,“也没有什么,一些家常话……我写了封回信,你能再帮我送到他手上吗?”
她递出一个封好口的新信封,小凤仙忙接了过去,许诺道:“你放心好了,对了,荣二爷那边……”
阮苏道:“既然已经联系上他,我就不会再闹了。就像你说的,出去我也没活路,不是么?”
“委屈你了。”小凤仙道:“不过别怕,等荣二爷心情好些了,我一定努力劝他放你走。”
阮苏嗯了声,闭上眼睛又开始睡觉。
小凤仙轻手轻脚地走出门,上了锁。
之后的一个月里,阮苏与段瑞金有来有往的通了三四次信,在最后一封信中他告诉她,自己已经确定她所在的位置,决定带人救她出来,将在三天后抵达,希望她那天晚上做好准备,随时跟他离开。
阮苏面无表情地看完,撕碎丢进马桶里。
过了会儿,小凤仙在外面问:“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粉色的身影如同春风,从敞开的门缝挤了进来,站在这闷热的屋子里。
她看了看,不解地问:“你怎么没写回信?”
“不写了,没意思。”
“啊?”
阮苏靠着墙恹恹地把玩着手里的黄金扳指,“写来写去,徒增伤感。还不如等以后我出去了,再亲自见面谈。”
“好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外面帮你买。”
小凤仙说到这里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个地方真的太穷了,人也差不多跑光了,还是以前的寒城好。”
阮苏若有所思地问:“这里是哪儿?”
她猛地捂住嘴,意识到自己废话过多。
阮苏笑了笑,“没事,我不逼你。你孤身一个人待在荣闲音身边,应该也有自己的难处。”
小凤仙定定地看着她,漂亮的杏眼里闪烁着泪光。
“阮苏……”
她摆摆手,“出去吧,我困了。”
说完翻了个身,背对着门躺在地上,只留给小凤仙一个冷漠的背影。
后者擦擦眼角,走出房间。
心中有了期待,时间就过得格外快,一转眼到了第三天。
阮苏坐在窗边,通过那道缝隙望天空,眼看着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入夜了。
老妈子来给她送饭,说来也奇怪,之前那个说要帮她送信的老妈子自从荣闲音带着小凤仙回来后,就再也没见过。
晚餐是面条,与她第一天到这里,差点烫烂她手指的那碗味道一样,除了几粒葱花再无点缀,味道也淡得像舍不得放盐,挑不出任何优点。
她静静地吃完面,老妈子伸手来接碗,不知怎么弄的,好好的碗忽然落了地,摔成几瓣。
老妈子骂骂咧咧地收拾好,端起托盘走出房间。
阮苏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当屋外的脚步声消失后,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是一块瓷碗碎片。
银白的月光落在雪白的瓷片上,断口处折射出锋利的寒光。
阮苏将其藏进衣服里,吁了口气,继续等待。
月上枝头,有人敲了三下窗户。
阮苏睁开眼睛,耳中听到开锁声,吱呀一下,门开了。
因她之前根本没出过门,照顾她的人没想过要给她穿鞋,于是她赤着脚站起身,一步步地往外走。
人被关久了,果然会变得胆小怯懦,甚至对囚禁自己的地方产生依赖。
跨出那扇门时,阮苏感受到的竟然不是喜悦,而是强烈的恐惧。
待在门内她起码是安全的,出来后呢?一切都不可预料。
但她没有退缩,咬着嘴唇走到门外,夏夜的清风吹着她,眼前是一个小而简陋的院子,四边有房间,角落里养着一窝鸡。
难以想象,她就在这种地方被囚禁了一两个月,暗无天日。
院中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身材高大修长,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衬衣白得发亮,身上宛如笼罩着一层光晕,挺拔清冷,如世外谪仙,与俭朴的院子格格不入。
阮苏望着那个背影没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看不够似的。
最后还是对方先忍不住转过身,冲她微笑。
“像吗?”
荣闲音脱下了长袍,换上段瑞金的衬衫西裤,梳着阮苏当初亲自为段瑞金在金特门十多款头型中挑选出来的大背头,站在月光下,笑吟吟地问她——像吗?
阮苏摇头。
“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你不像他,你幼稚又可悲,连他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荣闲音清隽的脸上闪过一抹愤怒,但是压了下去,冷淡地抬了抬下巴。
“你为何不惊讶?”
“我惊讶。”阮苏走向他,“我拿到那封信时惊讶极了,想象不出竟然有人会做如此无聊的事。不过也好,看着那些话,我想象是他说给我听的,也算有个寄托。”
荣闲音脸色铁青。
“你既然早知道,何必陪着演戏?”
他想借此戏弄她,没想到倒是自己被戏弄了一番。
阮苏停在他面前,仰头看他。乌发像瀑布一下流淌到腰下,苍白瘦弱,眼睛是少女独有的清澈,让人很难对她产生反感之情。
“你成功了,我输了。”
“哦?”
“这么久他都不来找我,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忘了我。既然如此,我何必痴痴苦等?”
阮苏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自嘲道:“我这人过不了穷日子,穿不上好衣衫吃不上好饭菜,不能天天逛街看电影,对我来说比死都难受。前些天我已经吃够苦了,也算是偿还了他的恩情,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想他。”
荣闲音猝然得此喜讯,欣喜若狂,竭力按捺下自己的激动,搂住她的腰。
“你果然是聪明人。”
阮苏伸出手,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
“荣老板,你可有兴趣养个嘴刁爱花钱的闲人?”
说话时她已将手中捏着的瓷片亮了出来,瞄准他那突突跳着的大动脉。眼睛仍然对着他笑成月牙,心中除了鄙夷还是鄙夷。
这人也是鬼迷心窍蠢到了家,竟给她这么好的机会。等弄死了他,她趁夜色逃脱,只需跑出几条街,到时往东往西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阮苏用笑容迷惑住他,手上准备施力,忽听他略显惋惜地说:
“可惜段瑞金已经死了,不然我带着你去他面前转转,看看他还沉不沉得住气。”
刹那间,她笑容消失,陡然瞪圆了眼睛。瓷片从手中滑落,先是掉到他肩上,又顺着肩膀的弧度往下滚,啪地一下落了地。
她是有前科的,荣闲音听见这声音连退三步,低头看见地上那可当利器用的瓷片,怒容暴起,一脚踏碎瓷片,抓住她的喉咙骂: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阮苏呼吸不上来,却不挣扎,央求地问:“你说得是真的吗?在骗我对不对?”
问这两句话时,眼泪已经扑簌簌的往下掉,滴在荣闲音的手背上。
后者看她如此痛苦,反倒兴奋起来,狞笑着说:
“我之前都在骗你,唯独这件事真真切切。他死了,死得透透的。你听起来不信吧?我也不信,可是谁让他不长眼,竟然妄想当赵凯旋的手下呢?随随便便烧死几十万人的大丘八,能是好招惹的人?他跟着他放火烧寒城,为他卖命,却因为想高升,被个叫林清的参谋给一枪打死了。尸体被八只军犬啃得干干净净,就剩一具骨头架子,现在还挂在寒城那剩下的半边城门上。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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