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久过去了, 他还是学不会该如何和女儿相处, 也不知道如今的现状到底是对还是错,眼神迷茫的点了点头,末了叹了一句,“你们来了。”
听不出喜恶, 也感觉不到情绪的波动。
既没有问她为何会出现,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他可以离开了,好像一切的一切他都已经明白了,甚至连顾洵他也都心中有数,用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可一句你们来了,却比千言万语都让乙儿心中感慨万千,是的,她来接父亲回家了。
乙儿停顿了片刻,马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欣喜,这样的才是她的父亲,若是父亲突然变得像舅父那般的亲昵,她反而还会不习惯的,方才的那份不安马上就平复了下来。
父亲,从未改变过。
顾洵小心的将乙儿牵了起来,他知道姜家父女的相处模式,只是他以为姜裕恒这么久没有见乙儿,总会有些不同的表示,没想到三个人里面心情最激动的人,反倒是他这个旁人了。
姜裕恒在狱中这么久,看着却不像是身处囹圄之人,经久不经风吹日晒,反倒皮肤还白皙了许多,只是比之前更加的清瘦了,看着越发像是个得道之人。
等到出了大理寺的大门,阳光破开元层,落在身上的时候,姜裕恒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真的是变天了。
乙儿乖巧的跟在姜裕恒的身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姜裕恒的这么冷淡的神情,倒叫人该说他们父女默契好呢,还是了解对方好呢。
裴嘉齐亲自送着她们到了大理寺府外,乙儿对他岳母有恩,那就是对他们夫妻有恩。
他虽然不知道葛太傅为何把人关在大理寺,又一直没有为难过他这个所谓的犯人,但他直到这家人都不简单,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还谦恭的双手抱拳,冲着乙儿行了一礼。
也算是正式的表明了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他的心里是很感激乙儿的。
顾洵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正要扶着姜家父女上马车,那边一辆马车就匆匆赶来。
在他们马车前停了下来,从里快步的下来一人,真是告了假来接姜裕恒的萧梁忠,以及宋氏。
那日许侍郎带着官兵围住了萧府之前,是木先生和他说了,届时会有人上门来抓人,只要他配合这拖住时间,让乙儿离开就可以了。
一开始他还弄不清楚情况,可等到了萧清雪的院子,一切也就都明了了,是萧清雪在中间搭线,险些害了乙儿。
等到配合着演完戏,不等田家来接亲的队伍进门,他就带着萧清雪跪了祠堂,“先前你母亲与我说,是撺掇她知道了乙儿被通缉的消息,我还当是你年少无知,如今看来你却是心思歹毒至极!”
萧清雪跪在地上冷笑了起来,“她怎么每次命都这么好,总能被她给逃了,上次田维明明要非礼的人是她,最后却成了我。她只是个借住在我们家的表亲,却能得到全家的喜爱,而我呢?我却要嫁给不险些侮辱了自己的人,还要过无望的人生,命运为何如此不公!父亲,您又何尝为女儿考虑过一二?”
萧梁忠到那一刻才知道,教养孩子不止是让她长大,还该让她明白感恩,可如今一切都晚了,萧清雪的心思已经入魔了。
“我若是不应下田维的这门亲事,你以为出了那样的事,你还能嫁给别人?只能是青灯古佛常伴一生,我是不忍心看你如此的凄苦,想着那田维横竖是心中倾慕与你的,嫁过去总是正妻,大长公主又对你怀有愧疚,日子好好过,将来有了孩子,总能改变的。却没想过你存了这样的心思。罢了,花轿就在府外,你有两个选择,嫁或是青灯常伴。”
萧清雪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副老态的萧梁忠,她没想到这件事会对萧梁忠的打击这般的大,“父亲?您说什么。”
“是我没有教养好你,才让你做出今日这种事情来,我也有责任。你若是还想嫁,我让你母亲再给你添些嫁妆,若是以后有了困难你还是可以回府来寻我,但以后无事,你就别回来了,好好在田家过你的日子。”
萧清雪大惊,这是打算断了他们的父女之情了?她不敢相信,父亲怎么能这样。拼命的摇头就希望萧梁忠能收回这句话。
“第二,此刻你就削去长发,此生常伴青灯,以后你就还是我萧家的女儿。你可愿意?”
不愿意,她怎么愿意呢,嫁给田维她虽然不愿意,可她相信凭借自己的手段,田维肯定会倾慕她的,到时候有了田维的帮助,她再像姜乙儿讨回如今的一切。
若是削发为尼,她哪里还能有翻身的机会。
萧梁忠都已经打算好,若是萧清雪真的不想嫁,即便是配上一切,他也会去退亲的,那样的话至少她做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是因为恨,因为他们做父母的疏忽。
可萧清雪的神情已经告诉了他不是这样的,她就是嫉妒乙儿,没有悔恨之心,她还是贪慕富贵和既得的一切。
不等萧清雪说话,萧梁忠就站了起来,“让喜娘再给你打扮一下,接亲的人已经来了。”
不管如何,到最后萧清雪还是嫁了,她怀揣着新添加的嫁妆多一份底气,以及相信萧梁忠是不会这么绝情的,她还是能回萧家的心情,坐上了花轿。
等到接亲的队伍走后,穿戴整齐的梅姨娘,跪在了宋氏的门口,将当年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宋氏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都恨错了人,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真相,好在乙儿没有出事,不然她该如何面对萧梁忠和萧老夫人啊。
梅姨娘是打算说出真相,就决然赴死的,一直没有说也是因为放不下一双儿女。
如今女儿出嫁了,儿子是彻底的废了,她留下了这些年攒下的钱,希望能让他依附着萧家重新做人好好过日子。
没想到宋氏却哭了一阵,幡然悔悟了过来,将梅姨娘扶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已经没了,再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你最应该该说抱歉的人是若岚,而不是我。”
从那天之后,宋氏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往总是心事沉沉的样子,如今倒好像是解脱了,心中记挂的事情也变了。
得知姜家的冤案得意陈雪,萧梁忠和老夫人还在感慨万千,她确实最为高兴的一个。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该接乙儿回来了吧。”
也是她提出来要接乙儿和姜裕恒回萧家住,今日才会跟着萧梁忠一块出府,希望能当面和乙儿请罪,接她们回萧家。
看到妻子能想通萧梁忠自然是高兴的,算好了时辰一块来到了大理寺。
萧梁忠和姜裕恒的视线一对上,两人心中皆是一愣,姜裕恒想到当年他背着若岚,把若岚交到自己手中的样子,如今入京身边却少了若岚,是他对不起萧家。
而萧梁忠却没有想这么多,大步的走了过来,“多年不见,妹夫受苦了。”
姜裕恒面对萧梁忠天然的就觉得矮了一截,心爱妻子的兄长,古者长兄为父,他的岳丈又去的早,萧梁忠那可就是以长辈一样的存在了。
“兄长,我没照顾好若岚。”这话一出,就连姜裕恒这般清心寡欲之人,双眼最先就红了,更不用说是其他人了。
还是宋氏先开口缓和了气氛,“今日可不是来叙旧的,母亲都在家等着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其实对乙儿来说,顾府和萧府都差不多,在顾府能每日和顾洵在一块她很高兴,可在萧府却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她也有些眷恋。
到此刻,她才觉得自己还是自私的,总是想要很多,并不如看上去的无欲无求,可人活着不就是有欲的嘛。
她要的也很简单,不过是家人和顾洵安好,不过在这之前,她还需要让当年的那些人血债血偿!
对于萧梁忠的意见姜裕恒是不会反对的,而且他也确实不孝顺,之前是因为身份的关系不能过府去见萧老夫人,如今已经没了这些,他这个女婿也该去见岳母了。
“自然是一切都听兄长的。”那副谦逊有礼的样子,与方才清心寡欲的姜裕恒可是跟换了个人一样了。
真是没想到父亲也还有怕的人啊……
姜裕恒都这么拍案了,乙儿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是要和顾洵分开了,这么久同住一块,倒是让乙儿有些不舍起来。
然而顾洵却恭敬的拦住了众人的去路,“且慢,晚辈想先带姜世叔和乙儿去一个地方。”
姜裕恒对顾洵的这个称呼,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眼,他这是自认比自己低了一辈了?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不过七八岁的样子。
被他父亲送到了这里,样子俊秀却不苟言笑,看着一点都不活泼,还学着他父亲的样子,喊了他一声兄长。
当时想来就有气,顾洵的父亲也不过比他大上几岁,若不是他与姑母姐弟相称,自己怎么会比他矮了一辈,还要与个毛孩子兄弟相称呢。
如今他是不想喊自己兄长了,倒是盯上了他如花似玉的女儿!这算不算是因果轮回了?
他这老匹夫,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日,他们会成为亲家吗?只是可惜了,他们夫妻与若岚一样走的太早,若是能看到孩子们在一块,那该有多好啊。
所以顾洵喊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气闷的很,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就被顾洵给盯上了,这让他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乙儿还眼巴巴的笑眯眯的扒拉着人家,他能真的给顾洵脸色看吗?
只能没好气的淡淡嗯了一声,顾洵就喊小童过来,父女二人上了顾洵的马车,萧家的马车就跟在他们的后头。
一上了马车,乙儿就有许多话想和姜裕恒说,很想问问父亲她之前做的事到底对不对,又想问问父亲,接下来的打算。
可话到嘴巴又不知该怎么说,一样感觉的人还有姜裕恒,父女两面对面谁都没有先开口,最终还是姜裕恒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
乙儿欣喜的坐在了他身边,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喜悦,这双眼真是像极了她母亲。
等到乙儿坐下,姜裕恒又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做的很好,李于海是罪有应得,你也不必为李家难过,而且李天诺不是之前辞官了吗,也许他会是李家另外的希望。”
乙儿的眼睛一亮,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父亲,她当时说要让李天诺辞官,其实是留了个机会给李天诺。
若是他是个顶天立地信守承诺之人,那么他一定会辞官远走他乡,没有脸面留在京师。
等到李家真的出事的时候,他反而能保存下来,若是反之,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根本就不重视这些的话,自然就会留下与李于海一同遭罪。
虽然这是官无论如何都要丢的,可何时又是谁主动,关系就非常的大了。
父亲没有怪她,还夸她了,这正是太好了。
下一刻姜裕恒又说话了,“不过,那狗皇帝下旨让为父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为父不会替朝廷卖命,等到事情都了结了,你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之后,为父就会离京,去陪你母亲。”
乙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啊,父亲经历了当年抄家贬官的时候之后,让他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已经不易了,更何况是入朝为官呢。
即便是先帝已死,在位的是周以世,那也是一样的。可这司天监的官位真的要放弃吗,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比他们姜家更合适这个位置?
就在乙儿发愣的时候,顾洵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些烦心的事情还是晚些再说吧,我们到了。”
顾洵先一步下了马车,先扶着姜裕恒下来,又小心的抱着乙儿到了地面。
姜裕恒看到了,皱了皱眉狠狠的睨了一眼,但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他此刻被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们到的地方竟然是姜家老宅!
姜裕恒看到的第一眼,眼睛就微微的湿润了,这么一个清风道骨之人,没想到也会露出这般失态的样子来。
乙儿也十分的惊讶,她对外界几乎所有人都会掐算,只有顾洵和家人挚友,她从来不会过多的留心思在他们想做什么上,所以顾洵是什么时候背着她准备了这个惊喜,她是一点都没察觉过。
此时的姜宅已经与乙儿之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了,从外墙到匾额,到大门的红漆铜环,全部都焕然一新,甚至门口还等着几个仆人。
一看到他们的马车,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带着人,热泪盈眶的迎了上来,“大郎君!老奴总算是等到了今日,您终于回来了!”
姜裕恒赶紧将老人家扶了起来,这是姜家原先的官家,原先是姜家的一个远方偏系,姜裕恒从小就唤他一句姜叔,当年遭难的时候有幸逃了出去。
没想到如今物是人非还有机会能再次相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姜裕恒深深的看了顾洵一眼。
其实姜家洗雪,早晚有一日能重振旧宅,顾洵不做也不会如何,可在此时却显得格外的妥帖和上心,他这是敬重姜家呢,是打心里的爱着乙儿。
以后他不在京中了,有顾洵照顾乙儿他也能放心。
萧梁忠夫妻也已经下了马车,站在这匾额下才能感觉到当年姜家的气势恢宏,“顾贤侄,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回乙儿回老宅的时候才恢复了记忆,晚辈知道了之后就找到了老管家和以前的旧人,找陛下讨了个旨意买下这座宅子,按照以前的样子重新修葺,因为不知道何时能完工,就一直没有和别人说。前几日老管家就和晚辈说,已经大部分都好了,今日正好迎姜世叔和乙儿回家。”
单单两个字回家,就让姜裕恒的眼眶又红了一分,这十五年间他每一日都在想念这里每一寸的土地,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站在了这里。
“你有心了。”
只是这样一句话,顾洵就觉得这些日子的准备都是值得的了,谦虚有礼的回话,“晚辈从小在姜家长大,姜家也是晚辈的家,为了家宅理应如此。”
这一切姜裕恒淡淡的露出了一个笑意,他很好,做了也不以此为垡子得到他的另眼相看,反而始终如一的变现他的善意,他这是想告诉姜裕恒,他做这些是因为他把姜家也当做是自己的家。
他很高兴,顾洵如此用心,是看重乙儿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家世或者其他,这一次就连萧梁忠也忍不住对顾洵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管家激动的带着众人进了大门,顾洵用了心果真是复原了以前的旧宅,不停的和第一次到访的萧家夫妻介绍着。
倒是顾洵和乙儿拉在了后面,乙儿觉得今日一定是她最幸福的一天,见到了父亲,还能回家。
这一切都是因为身边的这个男人,抑制不住脸上的喜悦,伸出小手悄咪咪的勾到了顾洵的小拇指,好似他们光看一眼空气里就都是甜腻的气息。
许多话不需要说,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会懂了。
“阿洵,我好高兴,这一切就好似与我梦中的一样,以前父亲喝醉了总爱说以前的事,我的梦里也总有一个没见过的家,是你让我梦想成真了。乙儿好喜欢阿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