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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行罢,”元绥挥了挥手,有了醉意,“还能再来一小碗。我可不是一般女人。”
    “你今日是怎么了?你可从来不找我饮酒的。”
    元绥抱着酒坛哼了一声,长长短短的声音似抽泣,赵潋也无计可施,只好朝元绥的婢女使了几个眼色,教她们退远些,免得元绥又众目睽睽之下失态。
    等人一远走,赵潋便问道:“你要退婚的事儿,家里同意了?”
    “同意了。”元绥扶着酒坛,苦涩自嘲地笑了起来,“太后亲自批了,由不得我爹不同意。赵潋,你赢了。你看,你有这样的娘和弟弟,你要什么没有。我就……我就……也罢,是我咎由自取,我活该。”
    “呃?”赵潋看了眼软绵绵地扣着酒坛的元绥,踌躇问道:“所以,你后悔了,不想退婚了?”
    元绥不答。
    赵潋又问:“你……是喜欢上璩琚了?还是单纯觉得,闹了笑话,现在就只想随意找个人嫁了?”
    元绥哂然道:“我若要随意找人嫁了,也不会是璩琚。”说罢又被抽干了力气,眼角扑下一条泪痕来,赵潋心惊肉跳地,从没见过元绥示弱啊,她有点手忙脚乱,给元绥递了一条帕子,元绥嗤笑着挥开她的手,“好了,我承认我舍不得他。但是,我和他之间有了定局,他也同我要断了,我与其留在汴梁日日受人指点,还不如早早拿个决断,至少耳根要清净。”
    赵潋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元绥睨着她道:“我要回郴州老家。”
    “你玩这么大?”赵潋惊讶,“你老家那边除了祖宅,可不剩什么了啊,你有个当大官的爹,不好好跟着他享清福,回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做甚么?万一你的族长一时想不开将你嫁给别人,有的你哭的。”
    元绥又冷冷笑了两声,“我都这副名声了,还怕甚么!”
    “所以你来找我辞别?”赵潋又皱了皱眉,身子微微后仰,“这犯不着罢,我跟你可算不上朋友。”
    元绥望向别处,也很别扭,“本不想找你,但想来想去,也只能跟你说。贺心秋她们捧高踩低惯了,都是一群痛打落水狗的人,我也不稀罕讨他们的白眼。我是看了你给我的信笺,才知道——算了,说这些也没用。”
    昨日那个下人又颤颤巍巍把赵潋送上门来的信从门缝里塞到元绥的寝房里了,元绥无意之中发觉,打开看了,才知道赵潋一早便提醒过她,那个谢云柳是假的。
    她将自己关在屋内,听着冷雨声想了一整夜。
    她真的喜欢谢珺么?
    不是,她爱的是一个名声罢了。或许也不是名声,只要得到了谢珺,就意味着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能赢了赵潋,她并不输给赵潋。
    执念能模糊真心,障碍目光是真的,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没有了,元绥心高气傲,断然不会回去摇尾乞怜。
    只能这样了。
    元绥跌跌撞撞起身,“这两坛子的昙花酒,算我送你的,贺你新婚之喜。你爱喝便喝,觉得膈应就摔了。”
    浓云卷着墨色,抖落细密清凉的秋雨。
    她停在凉亭下的婢女打着油纸伞,拎着裙摆走过来,将元绥接走了。
    赵潋盯着两坛酒,雨势渐大,瞪着眼珠想:元绥这个不仗义的竟然就这么走了,她手里连把伞都没有,又留着两坛子酒在这儿不好搬动。虽然酒是元绥所给,但她贪嘴不是一两日了,昙花一现,要摘得昙花瓣酿酒不易,所以这酒还挺贵,算是珍品,赵潋舍不得两坛子摔了。
    她在雨中的凉亭里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的,撑着下巴想,要是那个男人真有心找他,不至于找不到,连元绥都晓得她藏身在萧淑儿府里了。
    可见就不是真心的。
    赵潋懊恼地从怀里摸出了那串红珊瑚珠。
    瓦檐上泠泠雨声,愈发急切了起来,一股凉意泛入,赵潋兀自一身单薄夏衫,有点儿湿冷。
    她皱着眉,将那串珊瑚珠看了又看,脑中掠过一组青涩的记忆。
    “谢珺,你这串红珠子真好看,送给我你心疼不心疼?”
    “赵莞莞,这明明是你抢走的。”
    “我不管,反正现在是我的了。我都送你金锁了,你别那么小气好不好?笑一个?师兄师兄……”
    赵潋忽然笑出声来,将珊瑚珠握在掌心,收拢了手指。
    是了,萧淑儿说得对。君瑕是谢珺,这是好事,她再也不必带着愧疚,说对不起师兄了。不论他是谁,他还是他就好,从杀墨推着轮椅把他送到公主府的那一刻,那人是他就行。
    雨声里杂进来另一串清澈的声音,赵潋猛地回头,君瑕就撑着伞立在雨水里,离了一丈远,不远不近地守候着,仿佛在等她发现。
    赵潋不知道他在雨里站了多久了,急道:“你快进来!”
    他还是发现了啊,赵潋满心欢喜,趁着君瑕走入凉亭,将珊瑚珠忙又揣回兜里,“酒是元绥留下的,她刚走。”赵潋一想,说这个做甚么,躲躲闪闪地又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萧淑儿的夫君,是我母亲的外甥。”
    “……”赵潋哑了。
    她这是不是,又被骗了?
    君瑕将伞收好,他一袭白衣都湿了大半,漆黑的长发也蘸了晶莹冰凉的雨水,湿漉漉地拧着披在身后,赵潋本来担忧都浮上了眼尾,一想到这节,恼火地托着下巴拗过了头。
    君瑕将伞放在赵潋脚边,坐到了她面前,轻轻一笑,“不是找到你了么,怎么还气着?”
    赵潋咬咬唇,“你骗我,一而再,再而三。你明明知道,我这人讨厌别人骗我,但你屡教不改。”
    “我的错。”
    虽是认错,可语调轻飘飘的没一点诚意。
    赵潋又暗皱眉头,“你什么时候勾搭了于济楚?”
    “七月初四。”
    这回倒爽快起来了,赵潋一想,七月初四那日,她和君瑕闹了点矛盾,她在宫里住。没想到那会儿君瑕已偷偷联系上了于济楚?
    “那皇上呢?”
    “皇上回宫那日。”
    赵潋一揣摩,那天她整天都在想着怎么把这人吃干抹净了,结果他却在算计她?
    赵潋气极,他简直不可原谅,可恶到了极点。
    她扭头,只见这人微笑如一缕春风,一点没有道歉的姿态,她就更火大了,“还有呢,为什么告诉他们,却又瞒着我!”
    “莞莞,”在赵潋快要暴跳如雷的时候,君瑕伸指去,握住了她的手腕,赵潋这回没甩开他,君瑕得寸进尺地牵住了她两只手,“你若在席上时没做出一副惊讶姿态,太后便以为她的女儿已经连同外人开始一道欺骗她了。”
    “这么说,你还是为着我着想了。”赵潋轻轻一哂,“反正怎么都是你不对,你骗我。”
    “我不对。”
    “你可恶。”
    “我可恶。”
    “谢珺,我要是早知道你……我……真气死我了!”赵潋瞪着他,满含威胁,但对方好像一点儿也不惧,仍自轻笑,一川烟雨都化在这缕清浅的笑容之中了。
    她咬牙切齿,攒了满腹疑问,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本不想计较君瑕的过去,无论光鲜还是不堪,那都不重要。可是他是谢珺,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兄,是本该死了如今又活着,却携了一身伤病,可能又不久于人世的人,身上全是伤疤和谜团,她怎么能以平常等闲之心视之?
    她见到的人,万事过心也只留下一二分余韵而已,他总是去留无意的姿态,教赵潋想心安都难心安,尤其知道他是谢珺,谢家满门,是死在赵家人手里的……
    她双手一颤,差点从君瑕掌心挣脱。
    君瑕的拇指滑过赵潋的手背,“莞莞,我有一承诺,十年了,还没有实现。”
    ——我会在世上陪你一辈子,直到有一日我们之中有一人离开这世间。
    纵然是一身风尘,满目疮痍,半只脚踩入地狱,也要践诺。
    赵潋双目一直,手臂轻颤不止,她震惊地抽回双手,君瑕弯起的嘴唇似衔着一朵嫣粉的花,眼眸深邃如海。心如鼓声轰鸣,刹那间她已想不了太多,可这么厚重的情让她胸口堵了一块巨石无处宣泄,她只能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泪如雨下……
    第68章
    后宫有一处汤泉, 泉水氤氲,适宜泡澡养神。从先帝的妃嫔殉葬的殉葬, 被杀的被杀之后, 便几乎没人用了。
    君瑕只带了一个人,那人还被指派去搬昙花酒了, 两人便共撑着一把伞回来,已是浑身湿透。
    秋雨凉, 冰块似的往身上砸, 赵潋自己倒不怕染上风寒,却怕君瑕这副身子骨, 也不晓得受不受得住, 等雨势小了, 非要拽着人到汤泉里泡一泡。
    泉水是从山上引来的, 四季温热,赵潋泅在水里看着岸上的男人宽衣。
    要不是将宫人们都赶到外边去了,只怕这人还不肯。大庭广众的, 他也会害羞的。
    赵潋好气又好笑,趴在池边,脚丫子不住地拍水,蒸腾的水雾落在她的白嫩姣柔的面颊上, 落在她的圆润晶莹的两肩上, 隐隐约约,如一条华丽湿滑的绸子,轻飘飘地披在池子边上。
    等了少顷, 身旁砸下一点水花,赵潋噗嗤笑出声来:“不就是沐浴么,瞧你。谢弈书,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你是个要脸的人呢。”
    这丫头对自己有点误会。
    君瑕缓缓地摁住额角,颇有几分无奈。
    赵潋翻过身,雪背抵着池壁,酥软白皙的花房半浮在水中,红晕点点蔓延而耳梢,瑰丽艳冶,比寻常别又多了几分媚色,但最妩媚的还是赵潋的撩人不自知,还在水里一本正经地取笑人。
    他脸色微沉地自水里走过来,“赵潋。”
    赵潋巧笑倩兮地将君瑕的腰抱住,深深嗅了一口他发间淡淡的冷香,流里流气地问:“嗯?我以后该如何称呼你?”
    从再相见之后,她一口一个“谢弈书”,不是喊得挺欢的么。君瑕微凹眉头,有些不懂。
    赵潋的手四处作乱,掐在他的要害处,吹气如兰:“师兄?”
    掌心的肌肤骤然绷紧了几分,赵潋有点儿惊讶。她只是玩情趣而已,没想到……
    “赵潋。”他又唤了一声,更低沉动人了。
    她又羞又恼地撒开手:“别假正经了,我都等半天了,你还不来。”
    君瑕眼眸更暗,闻言,上前半步将赵潋压在池壁,手压着她的手腕,被温泉熏得唇炙热地压了下来,绵绵密密地落在她娇软的肌肤上,每一处都没有放过……
    公主在床笫间向来热情,这一晚上硬是喊得漱玉宫外守夜的人人尽知,然后面红耳赤地溜远了。
    这番云情雨意闹了两个多时辰才歇下来,赵潋比君瑕还软,还疲惫,靠在他的怀里便睡着了。
    醒过来时,身边不再空无一人。君瑕竟也陪着她睡到了日上三竿,还是在她的寝宫里,赵潋心满意足,往他怀里钻了钻,一番小动作弄醒了君瑕,他睡眼惺忪地瞧着,慢慢嘴角上扬,将作乱的妖精往怀里搂住。
    天光正巧破云,入窗,薄薄一道纱帘,透着幽微恬淡的暖黄。
    赵潋昨日没来得及问,胸口像堵着团火,花了半宿才散了,今日却要问个清楚:“我有个事要问你。”
    君瑕还有几分困倦之意,揉着眉心,声音藏着一丝靡哑:“嗯。”
    赵潋轻轻仰起头,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一口,君瑕搂着她的双臂微微一颤,赵潋不负责地舔唇笑了,“你告诉我,赐婚那天,你说不能娶我,是认真的?”
    君瑕想了想,他和赵潋被赐了两回婚,十年前那一场,确实,他说了不能娶。
    他失笑,揉了揉赵潋的耳朵,“不能,是代表想而不能。只是那时父亲……”他顿了一顿,“提醒过我,莫再与你牵扯不清,皇家忌惮我们,赐婚圣旨只是一道催命符罢了。”
    他如今被赵潋放在心尖尖上,十年前却不是,那会儿赵潋懵懵懂懂,人事不知,她还在为保住小命战战兢兢的,哪里顾得上他。只是,赵潋一想到她六七岁上时候便被人这般惦记着,有种隐秘的羞耻感,绯红慢慢腾过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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