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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赵潋唬得一愣一愣的,但葛太医不能完全苟同,“依照老臣看来,这肾器也……”
    被赵潋瞪了一眼之后,葛太医哑口无言。
    难道想把他们俩的事儿抖出来?做太医的这点医德都没有?赵潋撇了撇嘴。
    君瑕隐约有所察,赵潋应当背着自己同葛太医聊过什么。他轻轻一笑,“无妨,我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别吓着公主了。”
    葛太医朝老王瞅了眼,又朝公主和驸马拱手下拜,匪夷所思地问道:“敢问谢公子,这十来年,是谁替谢公子治疾?此人医术高明,或可对症下药。”
    他一说,赵潋也有几分好奇。
    君瑕温和地微笑,“一个世外高人,不在汴梁的,他若不肯现身,你们也找不着他。”
    赵潋听他话意之中似有为那人隐瞒之意,但为了君瑕这毒,她又偏不能叫他隐瞒,“我派人去找,满大周地找,总不至于找不着他!”
    君瑕朝两位太医歉然道:“烦请二位先退出寝宫,我与公主说几句话。”
    “也好。”葛太医拽着老王相携出门。
    赵潋疑惑地望了眼阖上的门扉,“难道有什么是不能教他们知晓的?”
    君瑕轻笑,“外人确实不便知道。”
    赵潋知道自己成了“内人”了,心尖尖上都是清甜。“嗯?你说。”
    君瑕道:“此人正是公主嘴里的‘臭老头’。”在赵潋愕了一愕之后,君瑕失笑着又精准无误地揉了揉她的耳朵,“这些年我们定居在姑苏,他定要我留在水榭,不然也许早几年我便能来汴梁找你。只不过,从去年开始,他说要云游四海替我寻找奇珍药草,留了几道药方子便走了。”
    是的,师父同谢珺几乎是同时消失于汴梁的,赵潋只知道他又出门云游了,竟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一直同身中剧毒的师兄在一处。
    赵潋听罢呆若木鸡,更哑口无言。
    “那、那还找得到他么?”平静下来之后,赵潋一想那没良心抛下她这个关门弟子十年不闻不问的山秋暝,恶狠狠地比划了一记手刀,“你确信,他不是自知才疏学浅,明知医不了了故而躲着你?”
    “莞莞,不可对师父无礼。”
    赵潋被他柔声一叱,忍不住翘嘴唇,“说到‘无礼’,我还能无礼得过你?那害他蹲了整整两天茅厕的巴豆粉,难道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亲手孝敬他的?”
    旧事重提,君瑕亦无可奈何,“少年时的事了,师父这些年照顾我甚多,若非他在,我恐怕也早就……”赵潋适时地将他的嘴唇封缄,撇嘴一笑,人便躺下来,将脸颊贴在他的颈窝,吹气氤氲,“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谁也不许说。”
    忌讳着某个字,仿佛它就不会到来一般。
    君瑕眉眼微弯,如平湖起了一丝波澜,衬得俊容愈发清润秀逸,更见温和。
    赵潋低声道:“那方子还留着么,我让人先煎一副来喂你吃。葛太医和王太医虽医术精湛,但恐怕还不敢对你用药,与其战战兢兢,不如还用师父的旧方子。”
    君瑕道:“那恐怕要将杀墨找来,都在他那儿存着。”
    赵潋手臂一动,微微蹙眉道:“我是你妻,自今以后你手下所有房契地契,连同珠宝银钱、药方著作什么,都归我管,你不许再假手于人。”公主不讲道理地将人一抱,指甲在他的小臂上轻轻一掐,威胁道:“明白了么?”
    他只好屈从淫威,莞尔道:“遵命。”
    第72章
    君瑕视力受损, 赵潋也怕他的身体再出了其余变故,愈是不敢将他送回公主府, 便让人传话, 教杀墨将药方交给柳黛,送入宫中。
    药煎了下去, 熬成了一碗漆黑的浓汁,饶是君瑕看不见, 闻着浓药香, 亦知道是赵潋端着药碗走到近前来了。喝了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其中的苦, 赵潋怕影响药效, 没敢放蜜饯, 囫囵着一碗喂给他, 不消须臾便见了底,只剩下漆黑的药渣沉在瓷碗底。
    她让人将药碗拿下去,替君瑕擦嘴, 一直极有耐心,也不开口说话。
    深夜里一天银河如水,秋风拾起落叶卷入门窗,隔着木雕垂拱, 自蜿蜒曲檐下摩挲作响。绯红茱萸坠着粒粒红珠, 如点点焰火揉入长夜。
    赵潋不敢造次,提议分床睡,这一晚便歇憩在另一榻上, 本想着相安无事,可惜到了半夜仍是毫无困意,她又偏过头,认真打量起竹床上的人。
    他似在沉睡,若不是还剩下微弱的呼吸声,赵潋早便魂悸魄动了。
    偷看的人被一声乍起的戏谑逼得红了脸:“当真如此好看?”
    赵潋咬咬嘴唇,“你骗我!你没睡!”
    君瑕轻轻笑了笑,“对我而言没有白天与黑夜,自然也不晓得时辰,很晚了?”
    他眼睛看不见,赵潋难道还能同他置气?只是喝了药,竟没有药效,赵潋难免心急。“嗯,很晚了,我只是睡不着,要是九月初十,你的眼睛也好不了,你怎么抱着我下花轿?”
    赵潋想了想,道:“不如咱们俩把身份对换罢。”
    君瑕:“嗯?”
    赵潋越想竟越觉得靠谱,“不如九月初十那日,你坐花轿,我骑马带你游街,抱你下来,牵着你去拜堂?唔,洞房最好也让我在上面。”
    如此甚好。赵潋很满意自己的提议。
    但竹床忽吱呀一声,传来一道隐隐笑语:“除了最后一条,我私以为可行。”
    赵潋捂了捂脸,“我说正经的。”
    “我亦是同你说正经的。”他伸出手,在烛火摇曳的蜜光里虚虚晃了晃,嗓音里藏着淡淡的靡废和促狭,“莞莞,过来。”
    赵潋想听听她说什么,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人才坐上来,便被他促起不妨,拦腰横着锁住,赵潋不敢挣扎,怕伤了人,不留神天旋地转,被压得严丝合缝,成了彻彻底底的下面那个。
    “唔?你的眼疾没事?身体没事?”赵潋也想,但怕他熬不住。
    “无碍,要让莞莞能有了睡意才好。”他轻轻咬开她的裹胸和腰间红香软罗的丝绦,衣裳蝶翼似的展开,赵潋被冷气熏得一哆嗦,下一瞬便轻轻蜷起了脚趾,脸颊涨红。竹床承受不得这般的冲撞,“吱——”一声发出长长的抗议。
    跟着便抗议了半个时辰。
    赵潋后来果真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君瑕的眼睛一直没见好,倒是红光满面的赵潋,碰到了忧心忡忡的葛太医,又教他痛心疾首地“教导”了一通,这回赵潋都不知将脸往哪儿搁,发誓决不再“放浪形骸”,会心疼心疼“谢公子”,克制隐忍地去当个“柳下惠”。
    如此一直到九月十日赵潋都没同君瑕睡在一榻,那药一帖一帖地煎了喂君瑕喝下了,始终不见效力,几名太医查验过,都说这药方没大问题,恐怕是君瑕长年累月地喝,效力自然减弱了,说不准要换上一两味药,如此再试试。
    九月初十正是太后嫁女,皇帝亲送公主出嫁的好时日,宜嫁娶,宜乔迁,万事皆宜。
    京中贵女自成一圈,但能有花车绕城,自太阿门到紫霄行宫,教汴梁百姓皆可观瞻的,还是要数公主这头一份儿。
    元太师夫人的马车被堵在街道口寸步不能行,她便攀着横轩,探出一双妙目来,凝着那长街,过去十里红妆,沸反盈天地闹腾着,吹锣打鼓的才过去,又是吹笙鼓瑟的,抬着红礼彩纸封着的宝箱,轻绡朱绸攒成的花团,延绵不绝。
    太师府的马车硬生生是在街头等了两刻,那花车才彻底过去,她讥讽地嗤笑,自己女儿如今潦倒落魄,不得已回郴州老家避难,公主却称心如意地捡回了旧日夫君,如今汴梁臣民共贺,这婚结得岂不畅快?
    她沉声喝道:“驾车回府!”
    元绥离开汴梁已经十日了,这十日以来,因太后称病不来早朝,折子直递给皇帝,元太师作为先帝敕封的辅政大臣,日夜埋在公文政事之中,对女儿在前往郴州路上的近况不闻不问,太师夫人咽不下这口气。
    元太师眼下的确无暇理会元绥的婚事,北边辽国下了一封战书,函在这群边疆奏报之中。本该面呈皇上,奈何皇上才十岁,太后不能理政,加之又是公主大喜之日,这封奏报压在元太师这儿,他本打算明日呈递赵清。
    但,元太师姑且瞅了一眼,霎时大惊失色。
    这封奏报里夹着辽国靖南王卫聂的挑衅书。卫聂其人,乃辽国萧太后的外甥,辽国大王的表弟,本有一半汉人血统,但偏偏仇视南人,数度南下抢关夺寨,大周无精兵猛将,常被打得节节败退。
    因而此人于辽国有不世之功,乃是辽国第一武将。
    昔年辽国大王曾传书给太后,愿娶得太后掌上的珍珠,无奈被驳回。也不知道公主的芳名美誉如何在辽国传开了,那卫聂竟也对公主动了心,又连着暗递了几道书信,答应倘若太后同意嫁女,公主必是他靖南王的手心明珠眼中明月,必教她一生一世享用不尽荣华富贵,且许诺,只要得娶公主赵潋,他甘愿削去兵权,发下毒誓,此生决不再踏足大周河山。
    辽人居心叵测,太后英明不肯答应嫁女,元太师本来没什么意见。那卫聂出兵如鬼神莫测,又擅“兵不厌诈”那一套,并非什么君子良人,他向公主求亲想来也是别有用心。
    只是从今夏开始,北境并不太平,兖州数度不堪其扰,问朝廷借兵。
    两国这是要交战了……卫聂忽然递上这封书信来,说他对公主心意拳拳,一派痴情,太后毫不感动,竟将爱女下嫁给了一个无权无势,籍籍无名之徒,他心有不甘,定要朝大周的韩太后讨教讨教,新科驸马到底胜过他哪点。
    眼下,据说卫聂已在清点兵将。
    作为大周的文臣,一辈子没见过短兵相接血流成河的场面,元太师畏惧生灵涂炭,担忧来者不善。因而,他又想着今日便将奏疏上达天听。
    元太师娶了一个凶悍婆娘,一辈子没纳妾,守着一妻一女度日,眼下女儿离京一旬,太师夫人日夜在他耳边聒噪,动辄拳脚相加。
    太师亦不堪烦忧,今日太师夫人周氏在街头见了公主大婚的仪仗,愈发一口气不平,回头便全撒在太师头上,闯入他的书房,不待太师收捡奏折,手忙脚乱地一通糊,周氏便撒泼道:“你这个老不中用的,可怜我阿绥离京日久,你竟不闻不问。那公主今日嫁与谢珺是何等排场,你怎么便不思替你亲女儿张罗!从来都是我一人吆喝!女儿要同璩家退婚,你罚了她打了她,便照样同意了!我还当真以为你有几样本事,你……我真是有眼无珠,怎么竟摊着你这么个老不死的顽固!”
    周氏往后越发骂得难听,元太师无心理会,正要带着重要的折子离开是非之地,周氏红了眼,发了疯,愈发撒泼起来,直如泼妇骂街,灌了一长串粗俗之言进元太师耳中。
    太师虽是田舍郎出身,但自幼发奋苦读,很是有几分文人清高,听不得这般话,涨红了脖子要回嘴,周氏便愈发觉得委屈,“你便是一点不思量为我们母女俩考虑!我的阿绥受尽委屈,旁人围着看她笑话也就罢了,她正需要父母宽慰着的时候,你上哪儿去了!她定是觉着亲生父母也厌弃了她,这才心灰意冷回了老家!”
    这周氏口口声声“元绥”,但元太师焉能不知,自己女儿这副脾气,大半是随了周氏,她自知颜面无光了,任是谁劝都没用,只要等她在郴州过几日苦日子,想明白了,他再派人接她回来便是,只要她还是太师之女,难道还愁嫁不成!
    妇人之见,愚不可及,夏虫不可语冰。元太师懒得妇人计较,抱着文牒奏折要走。
    “你!元士昌你敢走!”周氏伸出一双利爪,将元太师手臂一刨,这下叫太师的手背都划出了一道鲜红的口子,他吃痛,手一撒开,奏折哗啦全散落在地。
    元太师怒极,“周绮,你发疯够了!”
    男人发怒,周氏便想着收敛,自己弄伤了他是自己理亏,抓伤丈夫乃是大罪,她忙蹲下来着急地替他收拾,不留神摊开那封奏折,元太师老眼昏花一时没看清楚,那周氏豁然脸色大变。
    继而,她长笑三声将奏折压在胸口,元太师瞠目道:“你做甚么?夫人愚昧,这岂是你能碰得的!”
    周氏讥诮道:“我才没你这般没骨头。我女儿元绥为了一个谢珺撞得头破血流,凭什么教那个公主称心如意!这北辽国的靖南王不是喜欢她么,不是写信威胁太后么,我今日就进宫去,面呈太后,我看这婚成是不成!”
    元太师又惊又怒,“夫人!这事玩笑不得……”
    周氏冷哼一声,“如何玩笑,我是先帝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入宫面见太后又不是难事。”
    本来是,可太后如今卧床不起,今日算是勉强打起精神,在宫门口为公主驸马践行,等公主的花轿走过太阿门,便又乘步辇回了长坤宫。
    今日,任是有天大的事,也决不能惊动太后。
    何况周氏要阻止公主和驸马大婚,别说太后,皇上定会记恨元家一笔,此事不是玩笑。即便要面呈,也该是由他亲自交给皇上,决不能由着周氏拿去。
    但周氏仗着老夫少妻,自己手脚比太师利索,不等元太师想起来要追人,便使出一身力气跑出了书房,洋洋得意地催着人上马车。
    元太师大急,自知元家的人拦不动周氏,便着手下门房,“你速速牵马来,赶到宫门口,要耿直将军务必将那妇人拦下来,老夫稍后便到。”
    “是。”门房低着头飞快地前往马厩。
    一转眼到了黄昏,天子坐明堂,新人入宫参拜,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被珠玑宝器映照得彩彻区明。
    赵潋步步小心,始终搀着君瑕的手,今早时他的眼睛还只能迷蒙地看见一丝光亮,不能视物,因而赵潋才格外嘱咐人,将正堂装饰得亮一些,有光刺激眼睛,兴许能稍稍看见些景物。
    小皇帝见着皇姐红妆俏面,徐徐走来,身旁是她的爱侣,便觉着人生当真憾事多,美满事也多,可见是否极泰来有好有恶的,他亦总算能歇上一口气了。
    赵潋簪着御赐八宝琉璃旒金簪,发髻高满如月,以九颗海底珠镶嵌的红珠坠子穿缀,齐眉描着红钿,腰如约素,姿如春柳,柳眉如蹙,偏又舒展纤长,别是一股半愁半喜之容,为离家愁,为成家喜,新嫁娘就是这般模样的。
    再看君瑕,亦是一身大红,赵潋从未见他着红,如一个高旷秀逸的方外之人,被硬生生拽入红尘,有着不合时宜的俗气感。但又因着五官俊美,面如芝兰,人又修长高挑,步履风流,怎么看都觉着可堪入画。
    她想起初见师兄,不在公主府,在汴梁城外的竹楼之下,他的长剑在树林之间飞舞,恣肆飞扬,剑如冷雪。何时,若再教她从君瑕的眉眼只见窥见那丝放旷张扬,即便一瞬,她定在心里最深处,永世铭记。
    但,从今天起,她已昭告世人,她身边之人,是她光明正大所有。
    是她倾尽全力才挽回来的丈夫。
    无论是喜娘,还是撒花的宫女,观摩婚典的宦者,都一个个带着喜色,笑容满面地抻长了脖子。待三礼俱成,吉祥话妙语连珠,听得赵潋喜上眉梢,忍不住就望向身旁的君瑕,他只是嘴唇上扬,但从今日开始,一直便是这般微微笑着,从未变过,赵潋忽压低声音,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道:“我现在可以带着我的人回去洞房了么?”
    他一想,笑道:“可以。”
    赵潋狡猾地微笑,露出两颗贝齿,便要折腰将他的膝弯一抄,抱在怀里冲出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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