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赵幼苓,张嘴想要说话,吐出一串血泡。
赵幼苓喘气。
直到这时候,她才看清楚领头的男人没有一只眼睛,一侧的耳朵也分明不见踪影,居然……是叱利奴。
叱利奴倒下了,眼睛瞪得很大。
身后的吐浑兵下意识地往后退,赵幼苓动了动手指,再次抽出箭。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高了手臂,将肩头对准了不断后退的吐浑兵——他们穿着汉人的衣服,分明是伪装成汉人混迹在沧州城中,手里的刀鲜血淋漓,一路上只怕已经杀了不少人。
但是没关系,地道狭窄,她的箭会比任何时候瞄得更准。
赵幼苓没有迟疑,下一瞬,松开了手指。
箭如飞虹。
第132章
薛百户得到消息, 带着人杀进地道的时候, 一支箭“嗖”一下, 刮着他的头盔插在了墙面上。
里头的人这时候也认出了他们, 怕有误伤, 忙出声呼喊:“公主,是薛百户他们!是自己人!”
薛百户推了推头盔,让身后的人拿火把往前挥两下。
这一挥,就瞧见遍地尸体, 穿的都是汉人的衣裳,但有一些明显认得出来是胡人的长相。
他拿脚踹开一个吐浑兵,踩着满地的血水往前走,走了几步,见着一群陌生脸孔小心谨慎地护着身后还活着的沧州百姓, 方才松了一口气。
“公主没事吧?”薛百户道, 见赵幼苓手里还握着弓, 一支箭就搭在上头,连忙道, “城中的吐浑兵已经全部伏诛, 公主把箭放下,别伤了手。”
薛百户说着就要回头,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他转身问:“公主,怎么了?”
“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见赵幼苓问起,薛百户老实道:“塌了半边城墙,但那些吐浑狗也没讨到好, 呼延将军的箭一射一个准,那些吐浑狗不是不戴头盔吗,将军就箭箭冲着脑袋射,各个都像瓜,蓬一下炸开,血肉模糊的!”
他说得兴奋,甚至还手舞足蹈起来,丝毫不觉得口中的描述有多恶心。
赵幼苓身后的几个丫鬟都有些忍不住捂着嘴要吐了。就连男人脸色都有些发白难看。
唯独赵幼苓,面无旁色,闻言反而点了点头:“这么说来,能退兵?”
“能。”薛百户正色道,“将军很厉害,那些狗东西似乎很怕将军的箭术,配合上火攻,狗东西们不敢硬来。”
“能就好。”赵幼苓道。
她回头,看着那些还躲在人身后的百姓,眉头微微蹙起,很快又舒展开去。
“让他们都出来吧。就算要躲,也躲到别处,这里脏了,不好再藏人。”
薛百户应了声好,这就指挥着先将受伤的百姓一一抬出地道,这才组织其他人离开。等活人都走完了,才依次把吐浑人和汉人的尸体分开运出地道,放到了不同的地方。
赵幼苓站在宽敞的街道上,闻着风送来的火硝气味,微微扬头望向城墙的方向。
外头,有火光,有黑烟。更有突然在城墙上绽放开的团团橙红色光芒,如烟火般升高,然后陡然间落向远方。
她被薛百户护送着去了早前就已经在城内找好的宅子。下人们都躲在里头,不敢这时候随意逃跑,见公主这时候回来,心底又有了底气,纷纷忙前忙后,在外头杂乱的动荡声中忙碌起来。
赵幼苓身上沾了不少血,汉人的,胡人的,还有她自己因为拉弓太过用力伤到手流下的。等简单的洗漱更衣后,她再去找薛百户,就见人高马大的壮汉摸着半边秃脑瓜,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时伸长脖子往天上看。
天色早就黑了,但半边的天穹仍旧被火光照亮。每有新的亮光骤然出现,他都忍不住去看一眼,似乎恨不能立刻往前头去,跟那些吐浑人战个你死我活。
赵幼苓沉吟片刻:“薛百户不必守在这里。”
“不行!我答应将军了,可得在这儿守着公主!”
赵幼苓看了看天:“这个时候,城里不会再有吐浑人,你可以离开……”
砰!
天崩地裂的一声响。
赵幼苓神情一变,却不想薛百户先跳了起来:“是不是赢了?将军是不是赢了?”
这一回,不等赵幼苓再赶,他直接丢下人,就往外头跑。
吐浑的攻势比她想象中的要猛。
就好像是早就有了计划,但又似乎有些太过于急功近利。
这一仗,打得赵幼苓忍不住就这么睡了一晚,翌日天亮,不过才睁开眼醒了会神,就听见院子里丫鬟们欢天喜地的声音。
——吐浑退兵了!
如潮水般涌来的吐浑兵,如丧家之犬,七零八落,狼狈不堪地逃走。
他们来时三万兵马,去时所剩不过一万有余。
就连他们领兵的几个大将也被人拿下,押进沧州城。
茯苓说,是驸马指挥得当,将吐浑领头的大将斩落马下。
又说驸马命人找来火硝,制成火球,投石器将火球投向吐浑大军,外头包裹的部分很快燃烧殆尽,里头的□□顿时炸开,当场就炸死了不少人。
又说吐浑的大将被抓后,根本经不住打,就老实交代了突然攻打沧州城的原因。似乎是吐浑王死了,如今称王的,是吐浑原先的左贤王。为了能够在左贤王面前讨好,他们就决定冒险突袭沧州,夺下了沧州城给新王当贺礼。
不光如此,那大将还交代了从前如何和唐总督套近乎,变着法子有来有往地送了多少粮草女人。
茯苓说了很多,下人们还不时补充,竟是将一整晚的战事用他们的方法,再次展现了一遍。
赵幼苓直到外头百姓的欢呼声响彻街巷,才见到了终于得空的男人。
男人从进门开始,一双眼睛就没有从她脸上挪开,目光相接,情意相连,片刻都不忍分离。
明明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分别,就好像分开了一世。俊朗的面庞上沾染了血水,眉眼冰冷中带了春日稍暖的温和。
“将军!”
下人们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又早在外头听闻了男人做的事,亲眼见着他走过,一个个激动不已,难掩仰慕之情。
他微微颔首,面色不便,目光仿佛黏在了赵幼苓的身上,错过一个个围拢上前的下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并不言语,只是伸手扣住她的五指,将人牵着,走回到他们的房间。
茯苓忍笑,阖上门。
门外的下人们这时也都低低笑了起来,轻着脚步从院子里出去。
屋里很静。
赵幼苓抬眼看呼延骓,到嘴的话,不过才开了一个头,男人的手掌便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将人抵在门上。
高大火热的身体压下,紧紧抱住人。
她下意识要喊他的名字,却听见男人沉闷的声音满是憾然道:“我在城墙上眯了一会。”
整夜守城,难免容易困顿。呼延骓和陈千户等人,组织士兵轮班休息,哪怕只能眯上一小会儿,也不许任何人强撑。他自然也眯了一下。
“我看见你被人绑着吊在城墙上。”
耳畔潮热的气息说着叫人颤栗的话。
他干燥的唇落在她的耳边,也许是察觉到怀里的妻子在微微发抖,以为是吓着了,忍不住将人又紧了紧:“他们拿你要挟赵臻,赵臻……不信你的身份。”
赵幼苓心头悸动,此时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射箭了,射断了你的绳子,你落下来,我有把握接住你。”轻柔的一个吻落在娇嫩的面颊旁,“但是投石机砸塌了一边城墙,我醒了,不知道最后有没有接住你……”
“接住了!”赵幼苓叫了一声。
呼延骓微微一愣,随即低笑,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指腹轻抚她明显带了泪意的眼睛:“接住了?”
“接住了……你怎么会……接不住呢。”赵幼苓低低道,望着男人深情似海的眼,敛去鼻尖酸涩,笑道,“你一定接住了我,大哥不信我的身份,可你一定会照顾我,然后……我会喜欢上你,后来再嫁给你。”
对望了一会儿,男人笑了,把她抱得更紧。
“这个梦,听起来真好。”
是啊,真好。
原来,射断她手上绳索的箭是这么来的,原来……上一世临死前,还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曾经试图救过她……
赵幼苓心底想着,忍住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抬手抱住了男人。
“别哭,只是个梦。”
呼延骓将人紧紧抱住,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忙偏过头吻了吻她的侧脸,又在唇边轻啄,最后索性将人抱起直接要往内室走。
床有些发硬。
可所有的感觉都被引逗着集中在了身前。
男人的手慢慢挑开了她的衣襟,一层解开,还有一层,直到隔着最后薄薄的一层,抚上她微微隆起的柔嫩,她忍不住颤了一下,按住他的手。
呼延骓笑了笑,在她的眼皮上落下亲吻,见她睫毛轻颤,差些没能稳住。
“我去洗个澡。”一时情热,他却实在不忍带着一身尘土污血,去拥抱他心爱的女人。
只是不等他当真起身,就听到了陈千户和薛百户的说话声从院子里传来。
他不得不叹了口气,惋惜地摸摸妻子的脸,起身走出屋子。
床上。
赵幼苓仰面躺着,抬起的手臂挡住眼,却是想起呼延骓口中的那个梦,那个她的前世。
说不定,真的只是一个梦。
她在梦里得了他的一丝善意,所以梦醒后,她被命运指引着遇到了这个男人。
吐浑营帐。
叱利昆砸碎了一只瓷杯。
杯子落在地上,崩开的瓷片划破女人的手背。女人低呼一声,娇嗔着想往他身上靠:“大可汗……”
话没说完,帐帘被人从外头霍地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