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朱弦话音刚落,只听蛊王撵了个响指,那巨大的蜘蛛网竟自行破开,网中女子跌落,摔在柔软的草地上。
“……何必如此简单粗暴。”诺索玛叹息。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众人走上前去,发现草地上躺着的人正是曾善。
多日未见,她看起来又黑又瘦,脸颊与嘴唇严重蜕皮。身上衣裳也是污脏不堪,但至少人还算清醒。
看见一大群人走过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稍稍一动就疼得呻~吟。
诺索玛脚步轻快,第一个走到了曾善身旁。他首先低头观察几眼,旋即开始探查她的伤势。
“别动,你的肋骨断了几根,其中一根抵住了肺脏,很痛吧。”
曾善起初缩了一缩,但在觉察出诺索玛并无恶意之后,慢慢放松下来,转而怯生生地看着这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男人。
等她平静之后,诺索玛又开口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我可以立刻结束你的痛苦。其二,我也可以医治好你的身体,但那无疑将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辛苦的过程。要选哪一个?”
曾善张了张嘴,却嘶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唯有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聪明的孩子。”诺索玛对她温柔一笑,立刻召唤身后人:“摩尼,替我护住她的心脉。”
蛊王轻轻“切”了一声,却还是走上前来,冲着曾善一弹手指。
也不知怎么回事,曾善突然抽搐起来,状若癫痫,并且很快就没了动静。
诺索玛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皱眉看向蛊王:“我可没让你用这办法。若是禁不住的,顿时就死了,倒比直接杀了她更快。”
“有什么关系。”蛊王不以为意,“是人迟早都要死,想不到这丫头居然还跟我教有点缘分。”
“……护命蛊?”练朱弦喃喃自语。
凤章君顺势问他:“你时常挂在嘴边的护命蛊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练朱弦反倒不说话了。
另一边,见曾善状况稳定,诺索玛便示意守卫将人抬去医庐。
“你又要捡个麻烦回去。”蛊王叹息。
诺索玛一笑:“明确的麻烦总比潜伏的危险可爱多了,而且我与这孩子倒有些眼缘。”
“是吗?”蛊王也跟着冷笑:“我怎么觉得反而像是个祸害呢?”
这之后,场景又发生变换——曾善被带入五仙教的医庐,并在那里接受治疗。极少有人知道,以毒蛊之术独步天下的五仙教,同样拥有高超医术。短短两日,她的伤情便平稳下来,摆脱了性命之忧。
“这就算是入了五仙?”凤章君觉得有些太过简单。
“当然没这么容易。”练朱弦摇头。
整座五仙谷虽然都算是仙教地界。但并非所有在谷中生活的人都算仙教弟子。譬如医庐,也会接诊一些外来的疑难杂症,或是附近山林里遇难的旅人。
“当年我和阿晴他们就是先被送到了医庐,等身体调养好之后,才有人来做进一步安排。”
正如练朱弦所言,待到曾善伤势好转,便有一位仙教执事前来盘查她的来历。
坠崖的理由当然是早就编造好的——曾善只推说自己是中原某个修真小门的女弟子,与敌对世家的男弟子相爱私奔,却被对方拐卖到了南诏。几经辗转,最终偷了马匹逃出来,迷路绝望之际坠下了山崖。
仙教执事既不追问也不质疑,只听她一口气说完了,才问她今后有何打算。而曾善的回答自然是无颜回乡面见尊长,只求能在南诏有一席容身之处。
那人依旧只是点头,又让她安心养病,静候上天安排。
第21章 爱如醇酒
香窥还在继续。
自打那天执事问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曾善。
她在医庐里将养了月余,待到能够自理之后,又被安排去一处长屋居住。同屋的还有六名女子,都是在被拐卖的途中经过南诏,被五仙教救下的。
“大焱的池州城是座海港。当年那些人贩子也是准备经由池州将我们卖往海外异邦。从柳泉取道南诏抵达池州,是一条避开官差的捷径。五仙教每年都能从这条道上救下百余名女子与孩童,暂时送不走的,就安置在这种长屋里。”练朱弦如此解释。
凤章君点头认可:“这的确算是五仙教的一大功德。”
收留归收留,可五仙教毕竟不是善堂。在这里,曾善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劳作。这些劳作并不繁重,得到的报酬甚至还比外面丰厚一些。再加上留下来的男女几乎都一心想要拜入仙教,日子倒也算得上平安顺遂。
与曾善同屋的那六名女子,清一色全都是花季少女。曾善平日里话语不多,也鲜少提及自身私事,往往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
她原本打算安心做个透明人,不料有一天,她与几位姑娘正在晾晒采收下来的情花,诺索玛与蛊王途径药园,见了她竟微微一笑。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曾善是被教主与蛊王亲自救下的,这可是谷内罕有的待遇,顿时引来一片艳羡。
打那之后,曾善便被迫进入了少女们的讨论圈。这些妙龄女子们赞叹着诺索玛的俊美,也交流有关于他的种种奇闻异事——如何一夜剿灭整寨山匪;如何降服南诏皇宫中作祟的厉鬼冤魂。而后山里那些可怕的大蟒蛇又如何地对他俯首贴耳、宛如寻常宠物……
诺索玛在谷中人气之高显而易见,他容貌俊美,与谁都温柔和悦,却独善其身,不要说执子之手,就连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都难如登天。
五仙教素来没有问道成仙的追求,历任教主大多成家生子。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无论谁成为教主良伴,都必将引来无数艳羡,又惹得无数人黯然神伤。
完美的情爱仿佛一杯罂粟美酒,光是在脑中幻想就诱人蠢蠢欲动。
更何况曾善还曾经闻到过一阵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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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香窥的场景开始了琐碎、频繁的变换。有时只是几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就一晃而过,完全弄不懂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有什么重要意义。
正当凤章君想要质疑香窥是否发生了问题时,练朱弦一语道破了天机: “仔细看,这些场景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经他这一提醒,凤章君也开始留意观察。
“……都有诺索玛?”
的确,在所有看似琐碎的场景之中,或远或近地都能找到诺索玛的身影。他并未与曾善发生任何交流,有时甚至只是从远处匆匆走过,却都被记忆的琥珀保存了下来。
“她动心了。”练朱语出惊人,“所以这些我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片段,才会在她的心目中显得如此重要。”
“就不能是在监视诺索玛么?”凤章君提出另一种可能。
练朱弦转头看着他,神色满是揶揄:“人家十七八岁的姑娘家,暗恋上一个救过自己命的、地位高、长得又好看的男人,这有什么奇怪的。还是说你们云苍派的人都是老古板,只许谈婚论嫁、不许谈情说爱?”
凤章君愣了一愣,却也不甘示弱,睨视着练朱弦: “你呢?又跟多少人谈过情、说过爱?”
“……”
一向沉稳寡言的男人突然出言挑衅,不免令练朱弦讶然。他还没想出如何回答,注意力却被眼前新的一幕吸引走了。
场景换到了五仙教内一片难得的开阔地带。蓄着一汪浅浅水泽的湿地,巨大的榕树们围绕着石质祭坛,坛上高耸着神秘石像与紫黑色的旗帜。
祭坛高处,教主诺索玛与诸位护法手持法杖、盛装肃立,而包括曾善在内的十余位准备拜入仙教的年轻人,则齐刷刷地站在坛下。
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练朱弦上前半步,挡住凤章君的视线: “这是入教仪式,属于本派机密,我不能让你看。”
“可你不也看了炼归真丹的鼎炉,那也是云苍的机密。”凤章君不以为意,“何况,说不定五仙教中早有其他门派潜伏,你所谓的机密,真有那么重要?”
练朱弦想要辩解,突然又转了念头。
“……也罢,你看过就知道了。”
当他们说话时,场景中的曾善正仰头聆听着诺索玛的声音。那是一段不长的发言,内容却至关重要。
诺索玛首先肯定了坛下所有候选者的实力——毕竟都是这一年之中,层层筛选得来的适格者。然而褒扬过后,他却难得地敛去了笑意。
“至此为止的各种试炼,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诚意、耐心与本事。但接下来的这场最终试炼,通过与否,却与你们自身的意愿没有关系。”
众人静默无声,每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诺索玛的嘴唇,唯恐遗漏下重要信息。
“十之五六。”
只见诺索玛伸手比出一个数字。
“这是历年以来,顺利通过最终试炼的胜率。或许你们会以为‘胜率过半,仿佛也不是太难’。可是这场试炼的所有失败者,都将面对死亡。”
此话一出,坛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异之声。却也有人神情淡定,仿佛只是听了个笑话。
至于曾善,仿佛面无表情。
诺索玛将所有这些反应纳入眼中,待众人稍稍镇定了,才又提议道:
“死生大事,绝非儿戏。我希望诸位能够仔细考虑,再做决断。”
说到这里,只见他轻挥衣袖,众人耳边旋即传来一阵巨岩挪移的沉闷声响。循声望去,只见青苔斑驳的祭坛底部开启了一道石门,门内隐约有火把之光。
练朱弦与凤章君跟着适格者们从石门鱼贯而入。门内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石殿,正中央只有一鼎香炉,而四周石壁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石龛,龛内竟躺卧着堆堆骨骸。
“这些都是历年以来,在最终试炼时不幸殒命的适格之人。”
蛊王摩尼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仰望累累白骨,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他们舍却了尘世牵挂而来,虽然未能如愿入我仙谷,可光凭这份胆识,也该给他们一处安息之所。我并不希望在场的诸位也长眠于此。”
此话一出,十几位适格者顿时面面相觑,再无一人泰然自若。
见凤章君同样面色凝重,练朱弦悠悠开口道:“如果单纯只是想要留在五仙谷里生活走动,那不必拜入仙教,随便找个种地、喂马的活儿就行。所以我敢保证,你所谓的那些卧底没一个有种跨过这道坎。”
凤章君没去理会练朱弦的挑衅。他皱眉看着累累白骨,提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当年你入教时也是如此?”
“……这是自然。”
冷不丁地提及自身,练朱弦微微一怔,却只是轻描淡写:“之前都好端端的,忽然就告诉我们只有五六成能通过终试,余下的都要躺进这里来,那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凤章君眼神微黯:“你难道就不犹豫?”
练朱弦反倒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无父无母、又无容身之处,拜入五仙教已经是最好最奢侈的选择了。”
“即便不入五仙,也可以在谷中生活下去。这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那倒是。”
练朱弦并不否认,他将目光挪向茫然的远处:“不过,那几年我恰好有非常重要的事,是必须加入五仙教、好好修行才能够做得到的。”
“……”
仿佛觉察到了什么,凤章君没有继续追问,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好在没过多久,诺索玛又重新开口说话。
“诸位考虑得如何?若有放弃者,上前一步。”
话音落下,适格者们面面相觑。少顷,一人缓步上前,接着是第二人、第三名……最终八人选择退出。
“你们没错。”诺索玛向他们点头,“回去吧,好好考虑自己接下去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