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氏与纪伯爷家的小女纪屏月看见了,乃至那落马受伤的纪屏州也都看见了……
若是稍加不慎让这事流传了出去,对于女儿的名声来讲便又是不好的一出。
之前程祈宁同她的丈夫一道儿被韶京人非议,赵氏不是没想过法子。
偏生是这样,才让她更晓得了众口悠悠,流言一旦被传颂开了,想要再让所有的事情恢复到像是流言从来没有生发过那般,才是不可能的。
如今这事……若是想对女儿的名声没有任何影响,就只剩了一条路。
让女儿与唐尧结亲。
先不说长公主与安国公那边对她们家是个什么态度,但是在她这儿,唐尧并非是一个可以让她称心如意的女婿。
名声不好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唐尧的性子,方才赵氏看见了马场里唐尧对待纪屏州的那些举动,觉得唐尧的性子实在是有些……残暴。
纪屏州骑着疯马差点撞伤了她的女儿,她也气。
赵氏恨不得让这差点撞到她的女儿的纪屏州也置身在马蹄下,被马蹄践踏个几次,亲尝了那般苦痛滋味才好。
只是赵氏却并未想过要让纪屏州搭上命来赔。
纪屏州这孩子有罪,罪却不当诛。
是以当赵氏站在马场边缘,看着唐尧的鞭风凌厉地往纪屏州的身上抽去,脸色才会越来越沉。
将女儿嫁给一个怎样的人,赵氏不止一次想过,能般配得上她的女儿的,不一定非得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少年郎。
样貌俊秀才学兼具自然极好,但是最重要的却是得给女儿找一个能掏心掏肝对女儿好的,还得是女儿自个儿心悦的。
却不能是个性子残暴的……不然若是等着她女儿嫁过去了,她许是得惦记得睡不着觉。
今日这事,让唐尧与女儿定亲当然能止住流言,只是赵氏还想问问自己女儿的意见。
第076章
赵氏脸上的笑忽然凝重了许多, 眸眼里头笑意停歇:“念念,娘亲问你,你对唐尧, 喜欢还是不喜?”
程祈宁看出了自己母亲目中的忧虑, 却是一愣。
母亲同她谈及婚事……再加上今日马场上她与唐尧的事……
程祈宁基本可以断言,自己的娘亲是真的动了让她与唐尧结亲的心思了。
思及此, 程祈宁的耳后根悄悄红了一片。
此刻的程祈宁颜若芙蓉, 粉萏一般,白皙的小脸儿瞧上去水嘟嘟的, 她抿唇。
喜还是不喜欢唐尧……
程祈宁不晓得自己对唐尧有多喜欢。
她爱她的家人,真遇到事了, 便是让她用命来换家人平安也舍得,可是若是换做唐尧……
只是在心里想想, 她便犹豫了。
但是程祈宁也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想占着唐尧。
她听见了旁的小姑娘议论唐尧称赞唐尧, 她的心里会不舒服, 会恼, 只想自己一个人霸占着。
若说这种想霸占着的情绪,倒是只是对唐尧一人的,对她的爹娘与哥哥们,反而是没有的。
程祈宁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任性也是有些任性的, 知道了自己想占着唐尧,索性大大方方地同唐尧说明白了。
但是同唐尧说明白是一回事,若把她的心境明明白白地讲给娘亲听——
程祈宁羞得慌。
她思忖片刻之后, 同赵氏说道:“娘亲,念念并不讨厌世子。”
赵氏闻言,却是愁容更甚。
做娘的,若是想着要给女儿选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婿,那么但凡是让她瞧见了一丁点缺点,就像是让她的眼里进去了揉不出来的沙子,碍事得很。
赵氏现在看唐尧便是如此。
明明赵氏之前还觉着这是个很是不错的后生,今个儿为了保全女儿的名声得让唐尧与女儿同他定亲,便横看竖看,都对唐尧觉得不满意。
赵氏忽然别开眼看向了窗外,沉沉叹了一口气。
而程祈宁原本还在等着赵氏同她说上几句,见赵氏忽然对着窗外缄默,她也侧过头去,透过了十字画海棠的车窗,往外头看过去一眼。
正是风轻云浓的时候,天边的流云缱绻出百般模样,程祈宁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忽然又将目光收了回来,托腮而坐。
她想着……自己莫不是真要因为今日之事,同唐尧定亲了?
……
建威将军的马车里面,一片肃寂。
唐尧与建威将军分坐在马车的两端。
建威将军的坐姿笔直,身形宽阔,相较之下,唐尧的身材显得瘦削了很多,却身子无比挺拔端正,且眸子黑如点墨,其中透露着几分坚毅。
以及尚未被完全压抑下去的戾气。
建威将军的两手重重压在膝头,他听着马车从人声鼎沸的地方行至了僻静处,才抬起眼来,望向了唐尧。
“老夫……有事要请教世子。”
唐尧淡淡应道:“还请老将军直说。”
老将军压在膝头的手用的力道更甚,他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唐尧,总觉得这不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后生。
目光沉稳而又坚定,在加上在马场上他偶然探知的唐尧的功夫可能都在他之上,老将军对唐尧有太多疑惑。
疑惑太多,反而不知道要从哪个地方开口问起,建威将军压在膝头的手指不住摩挲。
就算是让他去审问据说是死不开口的蛮子,也比待在这里同唐尧套话让他觉得容易。
老将军闷声半晌不发一言,唐尧的脸上倒是没有显现出一分的不耐烦,反而率先说道“老将军既然尚未想好有什么要问晚辈的,晚辈……晚辈倒是也有事情需要请教老将军。”
建威将军皱眉答道:“世子先说便是。”
正好让他捋一捋,捋一捋要问唐尧的那些事。
只是唐尧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老将军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满眼戒备。
唐尧上半身直立,眉目端的是三分恭敬,七分恣意:“老将军会留纪屏州在将军府,为的当真只是替老友管教管教不成器的儿子?”
他暗笑:“恐怕不是。”
建威将军却是呆愣了一瞬,原本是他想着要从唐尧的口中套出话来,现在却是唐尧开始问起了他的宅子里头的事……
老将军沉下嗓音来,问唐尧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唐尧更是淡笑:“老将军莫要怪晚辈冒犯。老将军同纪伯爷那些事,晚辈都知道。”
见老将军瞬间变了脸色,唐尧更是轻声笑道:“因而对纪屏州会留在将军府的原因,晚辈倒是猜到了一二,倒是需要老将军向晚辈解惑,看一看晚辈所想是否是真的。”
正说着,就见老将军手掌如风,朝着他的脖颈劈了过来。
他与纪伯爷所议之事,若是让人知晓了,于他、于纪家,都可能是连诛九族的死罪。
暗中培养兵士,即便他的出发点只是为了自保,被有心人渲染一番,便成了要篡王位的大逆不道之事!
建威将军自己无畏生死,却怕这事牵连到他女儿一家。
是以他现在宁肯夺了唐尧的命而后自裁,也断然不能让知道这件事的唐尧活着出去。
唐尧在看清了建威将军的意图之后,反而轻轻一笑。
他偏头,轻而易举便劈开了老将军凌厉的掌风。
而老将军未能打到唐尧,却是一掌打到马车远山流云的车壁上。
老将军常被人赞作力能扛鼎,一掌下去,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在外头驾车的马车夫忙勒紧了缰绳,堪堪才护得马车继续平稳前行。
唐尧看着老将军眼中的杀意,忽而朗声大笑:“将军果然一代名将!”
不管之前有多喜欢他,察觉到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竟是能够非常果决地做出要杀他的判断。
这般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当真是一代名将!
唐尧的笑声让建威将军微愣,紧接着回过神来,却是继续朝唐尧劈下一掌去。
唐尧这次没有躲开,却是伸出手,将老将军的手掌挡住。
建威将军皱着眉,额上却有汗珠。
建威将军怒目圆睁,唐尧的唇边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一双眸子甚至微微往下垂着:“建威将军不必太过疑虑,晚辈对纪伯爷与将军的事不过也只是个猜测……”
见建威将军的眸中凝起的怒意更深,唐尧知晓建威将军这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晚辈并非故意口出狂言来试探将军的,晚辈只是想告诉将军。”
他脸上的笑意敛去,变得严肃认真无比:“晚辈与老将军有着同样的顾虑,亦有相同的举动。”
见建威将军目光中的浓浓警惕松懈下来,唐尧手掌用的力道也弱了几分。
他低下声音来:“皇舅疑心重,很久之前便开始防着我的父亲与母亲,老将军现在想要调.教一些听话的兵士,这种事,晚辈也做着,不过是自保之举,将军不必如此恼怒。”
建威将军神情松动,却仍皱紧了眉头,思忖着唐尧所言,是真是假。
唐尧淡淡笑着,看着建威将军:“方才晚辈情急之下,手下未收住力道,许是伤到了将军,还望将军谅解。”
建威将军虽说有些信了唐尧,拳头却仍未收回来,嗓音低低地问道:“你让我如何信你?”
不管唐尧现在说什么,建威将军对他戒心已起,便很难消散去。
唐尧挑眉而笑,轻声说了几句话。
建威将军愣住。
他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满脸惊愕地望向了唐尧:“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唐尧见老将军收回拳头去,也收回了自己的手置于身侧,颔首。
建威将军忽然垂下头去。
马车内一时安宁无比,只能听见车辘轳在路上滚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