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牙子手里的人无非这么几个来源:
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拐子拐走了的,被亲人卖了的,这两种都是无家可归或是有家不能回。
再就是大些的,直接被强行带走,要么卖给人传宗接代,要么卖去不见天日的黑矿上做苦力,逃都没法儿逃……
胭脂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既如此,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不会动辄打骂。今儿先休息一日,明儿早上我会叫人送些东西来,还有几个比你们大的孩子,你们跟着他们学学,回头我要查的。”
四个人都称是,松枝又大着胆子问:“姑娘不住这儿吗?”
胭脂笑笑,“我有地方。”
四个人既惊且喜,这么大又这么干净的院子,竟只给他们几个人住?别是做梦吧!
“对了,你们年纪还小,天黑了就别到处乱走,省的遇上坏人,”胭脂不忘嘱咐道,“下午有位王婶子过来,以后她给你们做饭吃。”
王婶子就是莲花和石头的娘,如今养的差不多了,做点轻省的活计已然不要紧,她不好意思在镖局白住,听了胭脂的事后就央求出来帮忙做活。
正巧镖局平日也没多少活儿,不少人的家眷只能做点扫院子、洗衣做饭、缝纫之类的活计,闲的多忙的少,赵恒也琢磨着分几个人过来。一来叫大家都有事可做,二来镖局里的人见家眷有了去处,也好安心;三来么,胭脂这院里只有老弱妇孺,虽说周围太平,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郭赛还在暗处藏着,多几个人总是好的。
如此一来,镖局和胭脂小作坊两边合作无间,都得了益处,当真好得很。
接下来几天,胭脂既要看顾几个大孩子教导新来的小孩子,又要安排作坊诸多事宜,还要计算工钱等等,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
于是这日赵恒过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头一个念头就是:坏了,最近太忙,竟把替他做衣裳的事儿忘了!
“大哥,实在对不住,我的针线活儿本就慢,近来又有些不得空,衣裳……还没做……”
赵恒一怔,旋即半真半假的笑起来,“怪道这几日都不见人影儿,原来是心虚,躲了?”
胭脂刚要说话,却听赵恒又爽快笑道:“说笑呢,别往心里去,日子还长呢,我且等得起。”
日子还长……这话听着,倒是怪叫人脸红。
胭脂正胡思乱想,就见赵恒往桌上放了好些东西,最显眼的就是布,有三个整匹的,还有六七块剪开的料子,俱都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这是?”
赵恒说:“今儿早上秦老板来了,听说镖局今年多了女眷,他夫人便着意准备了许多,四妹也有,这些是你的。”
准确的说,只有那三匹整料子是秦夫人送的,剩下的单开的料子,都是之前赵恒一时头脑发热买多了却送不出去的……
胭脂恍然大悟,“原来是秦夫人,我确实同她见过几回,没想到她竟这样周道,我哪里穿得了这许多?前儿做的衣裳还没轮一回呢。给四姐吧,她又是习武之人,想来衣裳耗费的也快。”
“我有,”说曹操曹操到,卢娇笑着从外头进来,又意味深长的瞧了赵恒一眼,“秦夫人送了六匹,都是两两成对的,正好咱俩都一人一匹。你瞧瞧,若是有什么花色特别喜欢或是不喜欢的,咱们也可以调换一下。”
“四姐快坐,”胭脂忙让坐,又叫莲花倒茶,“秦夫人非一般女流,眼光自然好得很,这块浅蓝料子上是芙蓉暗纹,难为他们做的这样栩栩如生。还有这朱色提花,当真艳而不妖,过年穿正好。”
卢娇也点头,“听说是京城里时兴的,咱们沂源府知道的也不多,赶明儿咱们再去找张裁缝,先把这朱色的做了外袍,咱俩穿一样的。”
两个年轻姑娘凑在一起,不免说些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的,赵恒听得头都大了,偏又不舍得走。
好容易等卢娇话过三旬,赵恒赶紧抽空插嘴道:“院子那头还好?听说你在香粉宅弄出好大阵仗,当真了不起。”
“哪里就那样了,大家也不过图一时新奇,等过了热闹劲儿也就那么着。”胭脂道。
卢娇斜了赵恒一眼,忽然又拉着胭脂的手,兴致勃勃道:“听说张掌柜订的那盒子十分精致,你见过没有?”
胭脂摇头,“我这几日恨不得分成两个人,哪里得空出门?”
卢娇又道:“我倒好奇得很,你也别整日家憋着了,再憋出病来,索性咱们这就去瞧瞧,听说可热闹了!”
“这?”胭脂有些意动,又担心浪费时间。
赵恒不失时机道:“四妹,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江姑娘自由安排,你不要胡闹。”
卢娇噗嗤笑出声,笑的胭脂莫名其妙的。
她突然伸出胳膊,大大方方的抱着胭脂亲了一口,然后别有用心的说:“胭脂,你可真好,今晚咱俩一床睡吧!”
啪嚓,赵恒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回过神来的胭脂笑得一脸无奈,却也挺喜欢过过别人口中小姐妹一个被窝说贴心话的生活,竟就这么点点头,“好呀。你来我这,还是我去你那儿?”
房中忽然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娇哇的一声喊出来,特别开心的说:“太好啦,我从来只有一个兄弟,早就想姐姐妹妹同被窝!你等着,我这就去抱铺盖!”
赵恒:“……”
不行,他得赶紧走,再这么下去这桌子凳子恐怕也得碎。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四妹心眼儿这么坏?
是夜,胭脂和卢娇两个人都洗的香喷喷的,头靠着头说话,都觉得对方好极了!
两人一直聊到四更天,眼睛实在酸涩的不行,这才勉强停了。
将睡未睡之际,胭脂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四姐,你那位君子之交的姐妹最近会不会经过沂源府?上回送的那些东西我还没谢过呢,我琢磨着,不如我弄一套五个脂粉盒子送她,颜色都多多的配上,你觉得如何?”
卢娇:“……”
她去哪儿弄什么劳什子的君子之交小姐妹?!
大当家你别走!
第39章
松枝等人自小被卖,看透人情冷暖,远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如今有幸被胭脂买了,不光吃饱穿暖有热炕睡,每月还有几百钱拿,都是说不出的满足。
不过几日,几个人都不同程度的胖了,脸上有肉,眼中有光,眼见着同刚来时判若两人。
便是警惕心最强的梅朵也和软了许多,更别提本就娇憨的菊蕊,整日家张口闭口就是“姑娘如何”“姑娘如何”,将众人聒噪的不行。
王嫂子听见了就笑说:“既这般,如何不加把劲儿,成了姑娘的贴身丫头岂不是更好?姑娘会的可多着呢,你跟着出出进进的,多少也长些见识,日后出了门子也不怕没活路。”
菊蕊羞红了脸,眼睛却亮闪闪的,“我哪里能成。”
“那有什么不成的?”王嫂子道:“便是我家莲花,一开始不也什么都不会么?如今跟着姑娘,瞧着说话行事都像个人儿了。”
菊蕊摇头,有些黯然,“我哪里比得莲花姐姐。”
“有什么不成的?”向来话不多的夏荷却道:“姑娘这样能干,一个丫头毕竟不够使唤的,到底要找。既然要找,为何不能是你?”
胭脂偶然间听说,倒是愣了。
她的本意是挑几个人帮忙做活,却忽视了人各有志,且天分不同,如此看来,以后还得继续留心着。至于菊蕊到底能不能跟着自己,还得慢慢看了再说。
左右小翠儿等人年纪太小,在厨房也帮不大上忙,如今就都来胭脂的作坊帮工,每日勤勤恳恳,还跟着识几个字,过得十分充实。
有了之前菊蕊的事儿之后,胭脂就格外留心这些孩子的特质,果然找出几个与众不同的来。
松枝到底年纪大些,为人又细心,无形中成了带头的,后来就连小翠儿等人有事也愿意同他商议。
梅朵性子有些独,待人却极好,脑子也活络,不管是识字还是学做事,两拨人里头没有谁比她更快。
小翠儿等人都是正常好人家出来的,爹妈也疼爱,终究天真了些,渐渐的竟有些被比下去,虽不差,却也不算太出挑了。
转眼进了一月,年关在即,外头脂粉匣子卖的极好,多有人一口气要十个八个的,头一批根本就不够那些熟客分的,胭脂得了风声就紧赶着做第二批,甚至是第三批,越发不得空。
这里头,尤以玉肌丸反响最好。
因天冷,时下好些人冬日里就不大爱净面,难免积了许多死皮,用了玉肌丸之后效果分外显著,整个人都白了一层似的,头一盒的一个月还没用完的,就想着第二盒了。
张掌柜已遣人送了几回红利来,便是夏霖府的杜掌柜也接连催了几回,胭脂每日差不多都要拿出小半时辰来总账,偏莲花又不大识字,对算账也实在不擅长,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的。
这日,胭脂就单独叫了梅朵来,进门就叫她去桌前坐下,“你们学识字、算数也有一个月了,今儿我便考考你。”
梅朵最是个争强好胜的倔强性子,虽不知为何单独考教自己,不过还是憋了股劲儿,“姑娘只管出题。”
胭脂就说了些常用的词语叫她默写,还给了她算盘,叫她做了几道算术,竟都对了。
胭脂看了几遍,心里有了主意,“梅朵,我知你是个有主意的,今儿便给你个机会,往后可愿跟着我抄写个册子?”
如今作坊里光是各色香料就有几十种,更别提诸如衣食住行各样开销,每样虽不多,但十分琐碎,每日进出加起来也有几十两。若是胭脂只管账去了,哪里还有精力去做新的脂粉?
胭脂就划算着,先将些数额不大却琐碎的项目交给梅朵练手,一来省的仓促间担不起大任,二来也考验下她的衷心和本事,若果然得用,以后少不得提拔她做个账房。
梅朵固然早熟些,可到底还是个孩子,想不了那么长远,不过却也敏锐的意识到这是难得的机会,当即噗通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多谢姑娘成全,梅朵一定不负姑娘厚望!”
胭脂叫她起来,忽然就笑了,“今儿你才是真心拜我了。”
被看破心思的梅朵面上微红,抓着衣角捏了几下,也没解释。
从那日起,胭脂果然不再叫梅朵跟着学手艺,只叫她同莲花一起跟在自己身边,把除了脂粉香料的作坊一切日常开支都交给她拢账。
梅朵也是个有天分的,每隔三日就交给胭脂看一回,胭脂看了,发现果然井井有条,好些地方竟比自己整理的更清楚些,愈发满意。
菊蕊看了眼热,缠着梅朵问了几回,想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得了青眼。
纵使梅朵与她的情分远超旁人,这事儿却着实没什么窍门,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只得一遍遍的说实话,“姑娘是个难得的聪明厚道人,话虽不多,可你我一应心思都门儿清,若你果然有志气,也不必着急,只尽力叫自己出类拔萃也就是了,姑娘瞧了,自然明白你的所长,回头必然不会辜负了你的本事。”
菊蕊却越发茫然,又有些着急,“我只想伺候姑娘,却如何彰显本事?难不成都给院子里的人端茶倒水么?你不爱说就算了。”
“你这是什么话!”见她不识好歹,梅朵也有些气恼,“谁又叫你那样了?你也不瞧瞧,姑娘素日是什么做派,跟着她的莲花姐姐又是什么风范,我只跟了几日便觉出素日的轻狂。你每日只胡思乱想,活儿做的也不如小翠儿姐姐她们,字也不好好学,跟着姑娘出去丢脸么?要我说,你且先把迄今为止的功课都做熟背会了,才敢想旁的!”
菊蕊就觉得梅朵登了高枝,瞧不上自己,而梅朵又不是喜欢解释的性子,两人不欢而散。
转眼到了一月,镖局开始正式准备过年,但凡长途的镖都推了,只零星接了几个十几日便可往返的短途活儿,卢娇也出去了几回,每次回来都被胭脂拉着说瘦了、黑了,又弄了许多鸡鸭鱼肉炖的烂烂的,炉子上也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的煲着汤,得空就抓着灌一碗。
因汤水不少,少不得也分给了赵恒等人,众人一发的都红光满面,见面就说江姑娘大方体贴。
卢娇就笑,“眼见着果然是买卖做起来的人了,江老板愈发财大气粗了。”
如今胭脂的买卖上了套,各个步骤便都有条不紊起来,除了每回的香料、药材分量配比需要她自己完成之外,其余的基本上都不必再亲自动手,着实轻快了许多。
不过便是这样轻快,给赵恒的衣裳还是只有两只袖子,依旧遥遥无期。
因胭脂手头宽裕,也给自己和胭虎、卢娇等人找裁缝订了好些衣裳,俱都针脚细密、用料扎实,穿上去十分体面。可越是穿惯了这样的衣裳,她就越发觉得自己的针线活儿入不得眼。
瞧那歪歪斜斜的走线,那稀稀拉拉大小不一的针脚,难为之前虎子一直穿着自己做的衣裳到处跑,谁知道背地里被多少人笑?
眼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既然如今已经意识到,哪里能再送这样的呢?
先是胭脂拖着不敢见赵恒,可渐渐地,成了她想见都有些难了。
自打开了作坊之后,胭脂自认一跃成了镖局上下起的最早、睡得最晚的人之一,可接连大半个月,赵恒竟然比她还要早出晚归。有时她天不亮就起了,刚出院门就看见赵恒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而有时她都要睡了,忍不住去主院看了一回,竟还是漆黑一片,没人回来。
赵恒每次都是行色匆匆,有时一出去就好几天,再回来整个人风尘仆仆、眼眶凹陷,显然过去几日一直在外奔波,并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