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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了下眼皮,心里想着齐书生,不由得往他书房的方向望去,见他书房灯还亮着,不免有些吃惊,没想到他读书竟然如此刻苦,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的悔意,想她还打算用沈家的权势逼迫他。
    但转念一想,自己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够为了那一念而放过逃出升天的机会。
    她顿时为自己重生后的妇人之仁感到懊悔,甚至于生出了挫败之感,她不能就这么放弃这救命稻草。
    风渐渐静了,三更天过,齐子辙看着案桌上的公文,已经过了一大半,漕运之事错综复杂,最近这几日,也只是能抓住些许皮毛,看似案子差不多了,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又如何能拿到这么多头的银款,甚至那些银款在隔夜就不知所踪,一点痕迹都没有漏出来,他自是不信的。
    齐子辙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里头的烛火蜡油味有点浓,他轻轻推开窗子,却看到了对头点的那盏烛火。
    他看了几眼,正要视而不见,可想起她那双腿,终究下不了狠心,灭了灯火,出了书房。
    沈晞蕴见对面那盏书房的灯火灭了,失落地出神了。
    过了一会,渐渐响起脚步声,她猛地抓住了桌角,眼眸中都是着急。
    门外传来几声扣响,很轻微,若是在睡梦中,她定然听不见,“谁?”她赶紧出声。
    齐子辙听到她的声音,道:“是我。”
    “齐公子请进。”
    齐子辙犹豫了一会,才推门入内,见她端坐在矮榻上,便搬了椅子过来,坐在离她几步远处,背对着门口。
    “你怎么还未入寝?”齐子辙看了一眼她的长而翘的睫毛。
    “睡不着。”沈晞蕴的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让人听着很舒服,至少齐子辙如今听着总有股在太阳底下晒着的感觉。
    齐子辙眉头微微动,心里猜测了一番,淡淡问:“是想家了?”若是真的想家了,他倒是求之不得。
    沈晞蕴一听,赶紧摇头,之后又觉得表现过于明显,不太合适,便垂下了脑袋,把头顶对着他,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儿。
    齐子辙默了片刻,她做得这么明显,又掩饰得这么不诚恳,当他傻么?
    还有,她不会是牛皮糖转世吧?黏上他或者随意一个人就不放了?一股子怒气伴随着无力感油然而生。
    见她似乎无话可说,便想起身回去休息了。
    沈晞蕴余光瞥见他的脚转了下,猜他是要离开了,抬头,眼眸子里都是不安,轻声说:“我是腿痛,痛得睡不着。”
    此时的沈晞蕴长发披肩,灯光下的鹅蛋脸想得格外柔软,一身鹅黄色衣裙,好似秋日里的小雏菊静静绽放,她就这么昂着头,双眸含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眉头微皱,一刹那间,他的心一紧。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沈晞蕴很美,让他有点不自在,心跳声似乎加快了一些,这种感觉,他很想逃开,可是她那么美,她的心神似乎都凝聚在他身上,这让他又好似被她用了网一般束缚住,令他动弹不得,令他沉沦其中。
    他有点狼狈,不由得将目光转向边上的床榻上,却见她略微凌乱的枕边,更加令他遐想不已。
    他又不是那种愣头青,怎会突然乱了心神,定然是最近处理公务过于疲惫,他却是应该好好休息一日。
    这么一想,他声音略带发紧地说:“你先睡吧。”沈晞蕴眼眸中闪过失落,没一会,丹霞就进来了,轻声劝道:“姑娘,奴婢扶您到床上吧,少爷给已经吩咐了下人给您煎药了,喝下去就能睡好。”
    沈晞蕴颔首点头。
    一碗浓浓的药汁下去,沈晞蕴确实睡着了。
    隔日,丹霞领了一郎中过来,沈晞蕴见突然而来的郎中,多少有点诧异,但还是乖乖将手伸出来,让他把脉。
    郎中轻微叹息声没有逃过她尖锐的耳朵,她静静地看着郎中开了药,递给丹霞,之后被粗使婆子领了下去。
    每年沈府到了冬日都会有那么几个郎中过来看病,每个看完都是摇着头离开的。上辈子一直如此,这辈子也是如此。
    她还记得上辈子有一次她足足喝了一个月的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是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药汁味儿,她性子好强,总让丫鬟去账房里头拿熏香,可沈晞莲却领了她心心念念想要结交的梁三姑娘过来,那是京城闻名的才女,她一直都想与之一较高下。
    梁三姑娘过来后,并未凑近,反而用手帕捂着自己的鼻尖,呕吐了一下,嫌弃地埋怨沈晞莲,“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让我跟一个病人比试?是看不起我么?”
    沈晞莲赔笑说了几句好话,梁三姑娘蹙眉不快,捂着鼻子说:“算了,和她有什么好比的,一股子药味,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的。”说完就走了。
    之后她把当天丫鬟端过来的药砸了。
    没有再吃药的她,到了冬日更加难熬,不过她身上好歹没了药味,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丹霞在晚饭的时候,将药端了过来,沈晞蕴盯着看了几眼,正要伸出手接时,正巧齐子辙进来探望,他还是想跟她说一声,将她的行踪告知沈府。
    见她抿着嘴巴,一脸倔强,便看向丹霞,丹霞拿着药碗退了一步,放在前头的圆桌上,给齐子辙端了凳子,放在沈晞蕴的床边,齐子辙坐下,伸手接过药碗,用药勺来回舀动着汤药,让它褪去热度,更为容易入口。
    他舀了一口汤药,也不管她面上是何情状,“这药对你身子有好处,上次我在沈府留的药,你怎么不用?”郎中过来回话,说是她身子有股寒气,阻碍了双腿的血脉流通,更严重的是,还有轻微的中毒迹象。
    没想到当年志气高昂的小姑娘,如今变成了这样。
    “那药是你给的?”沈晞蕴惊讶地看着齐子辙,没有想到药还有那样的来历,只是未免给得太少了吧?
    “嗯,足足给了一旬日的量。”齐子辙替她吹了下汤汁,送到她的嘴边,她缩了下头,在齐子辙紧迫盯人的眼神中,只能屈服地咽下了药汁。
    沈晞蕴舔了下唇,“好似只有一两帖,到我手上只剩这么多,也是正常的。”她露出了一丝苦笑。
    齐子辙喂药的手顿了下,没有多说什么。
    沈晞蕴见她这番隐晦的话竟然没有引起他任何怜惜之情甚至于好奇询问都没有,哀怨地瞅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继续。
    察觉出她兴致不高,齐子辙也未多说什么,喂过一碗汤药后,接过手帕,擦了几下,弹了弹身上的灰,询问起她今日是否有指点厨娘做菜。
    沈晞蕴摇头,双手交握,放在腰腹之上,“昨儿没睡好,今日在床上睡了一个白日,如今倒是不困,只是还有点倦,估摸是睡过头了。听闻你今日未曾出门,是没有宴会了么?其实你应该多去拜访一些高官才是,拿着你以前写过的文章,去多投几次。”多碰壁几次,着急了,到时候她再那么一提,他更容易心动了。
    “你怎会知道这些?”
    沈晞蕴松了一口气,见他今日竟然有兴致跟她说话,便老实地开口答:“以前听兄长说起过,说他的同窗就这么做过。”只是效果不怎么好,毕竟那些有可能成为考官的人,要么闭门谢客,要么就是投文章的人太多了,哪里看得过来,全都丢给门房处置了,听说每到了会试那年,高官门房最为欢喜,因着取暖用的木炭可以少买很多,把这些文章拿去烧了正好顶用。
    齐子辙颔首,“你兄长对你不错。”
    “嗯。”沈晞蕴也略微有些奇怪,为何兄长单单对她这么好?其他的庶妹他都是淡淡处之,难道真的是怜惜她的才学欣赏她的性情?
    不对,她猛地摇晃自己的头,不可能,若真如此,她上辈子就不会过成那样。
    “大致是,欣赏我的,才华,吧。”沈晞蕴握紧被下的小拳头,充门面,支支吾吾地回答,毕竟听说才子都喜欢能懂点诗书知棋画的人,她也算,还可以吧。
    齐子辙黑了下脸,咳嗽了一声,煞有其事地点头,“姑娘说得是。”去沈府前,就偷偷儿让人弄了几首她以前赴宴的诗文,没想到和以前一样,没多大长进。
    想着天色不早,齐子辙便说出了今日未说之语,“我想着,明日是不是让人去沈府一趟?”他不敢逼得太紧。
    沈晞蕴立马回绝:“不行!我腿还疼,而且,我还没有找到我的丫鬟,不能就这么回去。”
    齐子辙想了会,正要说什么,沈晞蕴赶紧说:“我累了,想睡了。”
    他转身离开,听到沈晞蕴在后头喊住他,盯着他问:“没有我的允许,你不会派人去沈府的,对吧?”
    “嗯。”齐子辙想着,等明日再劝劝。
    沈晞蕴深吸一口气,“我不允许你派人去沈府。就这样,我睡了。”齐子辙看着她转头不理他的样子,没多说什么话就离开了。
    听着边上无声了,沈晞蕴转回头,忧愁地想着:我该怎么办?
    第009章 诉困境
    翌日,天晴雪融时,沈晞蕴唤了丹霞过来梳头,想着院子里头的那一簇红梅,便让丹霞拿了剪刀去剪,将梅枝的那些不平全都削去,只留那头枝的一簇,幽幽暗香。
    她拿起梅枝,几下搅动自己的头发,就将长发盘成了一个圆润的发髻,披散着两寸长留在肩上,素面上用清水洗净,抹了晨露,又将白膏涂上薄薄一层,粉扑面,用胭脂沾水化于掌心,来回轻轻敷在肌肤上,原本略带苍白的脸色透露出了生气。
    胭脂点于唇间,用手轻轻化开,拿起眉条勾勒几下眉弯,对着铜镜柔柔一笑,刹那间芳华尽显。
    丹霞替她换了一身浅粉色襦裙,她看了看自己的腿,摇头,暗自可惜,这样一双腿,再多妆容都会化为乌有。
    此时一婆子唤了丹霞一声,丹霞与沈晞蕴转头,见是轮椅,沈晞蕴不由得亮了眼睛,让婆子赶紧搬过来。
    沈晞蕴坐上之后,双手自然地放在扶手上,她刚见到时,以为这轮椅是从静慈寺里拿过来的,因着颜色和质地看着很像,可是她坐上的感触与以往的轮椅不同,加之扶手下有一条细缝,可这轮椅没有。
    该不会是他特意花钱买的吧?
    不对,他不是穷书生么?怎么会有这些闲钱?再者看他如今住的两进院落,也是旧得很,若真有钱,早用在屋子翻新了。
    别是去欠债了吧?
    沈晞蕴心生着急,扯了后头丹霞的袖子一把,“你家少爷今儿出去了么?”
    丹霞俯身道:“少爷今一早就出门了,说是要赴宴。姑娘若有事找少爷,奴婢派小丫鬟道前头等着少爷。”
    沈晞蕴思虑一番,颔首,“去吧。”
    丹霞推着沈晞蕴去了厨房。
    卯时末,齐子辙才匆匆回来,沐浴更衣后,端坐在书房中看书,想起刚才小丫鬟说沈晞蕴找他有事,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往后头去。
    沈晞蕴坐在轮椅上,略带不安地看着外头,小丫鬟刚来说他回来了,怎么还不过来?
    丹霞自是察觉出她心中所想,轻柔地安慰道:“姑娘,少爷从外头回来必沐浴更衣,因而才耽误了。姑娘还是先吃饭吧。”自家少爷平日里对吃食很是讲究,别人做的都不会吃,她也是怕这一番心意被扫落,沈姑娘面上难堪。
    若是沈姑娘双腿完好,倒也配得上少爷。丹霞不会多话,但为了她好,她也会刻意隐晦地劝上几句。
    少爷再是外室子,那也是齐家认了的少爷,如今少爷官运亨通,在齐家的地位也是大涨,以后娶的姑娘,定然是长于交友之人。
    想必沈姑娘心中所想,少爷这样聪慧的人,洞察一二也是有的。
    门外那一抹衣角,沈晞蕴面露喜色,齐子辙入内,沈晞蕴让丹霞搬了凳子过来,请了他入座。
    齐子辙面露惊讶之色,只因她今日妆容多了一分妩媚,看了一眼后,将目光落在她发间的一朵梅上,沈晞蕴眼眸中闪着盼望,柔柔地道:“今日请齐公子来是有两件事。其一,是为了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其二,是多谢公子替我送来了代步工具。只是我身子不便亲自做饭,便略微指点了贵府厨娘,做了三道菜,请公子品尝。”
    齐子辙颔首,“有劳了。”
    沈晞蕴让丹霞领着丫鬟送上来,第一道是一煨汤,十分普遍的火腿煨肉,沈晞蕴见这清澈的汤汁上泛着淡淡的油花,红的火腿配上嫩绿的青葱,很是好看,便要伸手替齐子辙舀碗汤,齐子辙谢绝了,自个舀了两勺。
    沈晞蕴见了,也不生气,“这火腿是看公子厨房中挂着的火腿,让厨娘切成了方块,在冷水里煮沸过三次,去了汤汁沥干,又把那肉也给切成了方块,用冷水烧滚了两次,去汤汁沥干,再将火腿块与肉块用清水煨煮,加了四两的酒,又加了葱、花椒、笋和香菇。花椒能去了肉里头的腥味,笋和香菇增加了山珍的香味,葱花洒上去格外好看。公子可以试试。”沈晞蕴说完,自顾舀了一碗,喝了起来。
    齐子辙也喝了几口,确实不油腻,还有股山野之香。
    丹霞又上了荔枝肉、蒋侍郎豆腐,沈晞蕴自是又把做法通通说了一遍,齐子辙边吃边听,一顿饭下来倒是吃了不少。
    饭毕,沈晞蕴洗过手后,斟酌着不知要如何开口时,齐子辙喝了茶后,挥退了丹霞,才说:“你已经在我这住了五日了,听闻沈家过几日就要对外宣称你暴毙了,到时候你有家都不能回。我打算等午休过后,让人到沈家告知一声,好让沈家人过来接你回去。”
    “你说什么?”沈晞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齐子辙。
    齐子辙从翰林爬到如今中书的地位,心狠已经是他的保身之道,之所以这几日迟迟不肯下决心,除了过往的渊源让他退步之外,也是因着她从后山坠落时双腿略加重伤情。
    沈晞蕴双手紧紧攥着,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仓皇中抬眼,瞥见他那双坚定的眼神中闪过的一抹关怀之色,即使很快就灭了,恢复了往日里的冷峻,但她只能再赌一把。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来,偷偷按了一下自己跳得飞快的心,回想着上辈子自己的被人生生推入湖中淹死的惨状以及如今又走投无路,即将步入上辈子的途径之中,她双眸微微闪着,睫毛眨巴了两下,鼻头一算,两行清泪,说下就下了。
    齐子辙吃了一惊,定了定神,让自己的声音更为柔和,轻声问:“你怎的了?”
    沈晞蕴垂眸不语,任由泪珠滚滚而下,滑过嫩白的肌肤,低低地摇头,就是不说话。
    齐子辙慢慢伸出手,想要放在她的肩上,却又轻轻地挪了回去,他沉吟片刻,声音更为轻柔了,“我让丹霞出去,你跟我说,可好?”
    沈晞蕴不语,他知晓她这是应了,便让丹霞站在门外候着。
    “莫要哭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就是,我......”他本想说我定然帮你,可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便转了话语,“我定然想方设法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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