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公子跪在地上,江瑾瑜只是慢慢地饮茶,仿佛并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人。
半个时辰,丑公子的身子已经开始摇晃,双腿开始渐渐变得刺痛。
旁边的嬷嬷这才上前冷声问道:“丑奴,你方才去了哪里?”
丑公子乖顺地趴伏在地上,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丑奴去看了仇人。”
江瑾瑜抬起头,仿佛对这个回答十分的满意。
嬷嬷道:“为什么要去看。”
丑公子声音沙哑:“他们本和丑奴没有了关系,只是现在却依旧利用丑奴的事来演戏,他们都该死。”
嬷嬷点点头:“不错,只要你一心为东家做事,你早晚为自己报仇。”
丑公子用力在地上叩头:“多谢东家。”
眼见丑公子要退下去。
江瑾瑜忽然道:“他们在为你哭呢,你不感激吗?”
“那天晚上他们也哭,”丑公子眼睛中是愤恨,“他们不是为了丑奴哭,为的是他们自己。”
李文庆为了与江家交好,眼看着他沉进江水之中。
他被江家人救出,在小屋子里受尽折磨,他开始变得越来越绝望,他不再期盼任何人来救他。
最亲的人已经放弃了他。
江家人打捞族人的尸身,唯独少了他的,因为那时候他就在那艘捞尸的船上,与李家的人近在咫尺,他亲眼看到李家向江家卑躬屈膝,明明是江家害死了他们,李家却反而要感谢江家帮忙捞尸的恩情。
那一天他从前对世间真假、善恶所有的认知全都倒转过来。
可他还抱有一丝的希望,或许他的尸身没有出现,族人就会怀疑他并没有死,就会四处寻找他的踪迹。
他等啊等啊,终于李文庆回来了,然而李文庆没有四处找他,只随便弄了具尸体充数。
那时候他的心就冷了,他的父亲已经相信他死了,情愿他已经死了。
他的死带来的是江家的青睐,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江家这样折磨他,就是在告诉他,这一生只能为江家驱使,再也没有了希望。
他一头撞在墙上,想要了结了生命,醒过来之后却经受更加痛苦的折磨。
江家要得到的不是一具尸身,而是一个奴,他能做的只是忠心耿耿地服侍东家。
丑奴终于获得允许,站起身来退出去。
走出屋子那一刻,他听到管事禀告:“李老太太和李三奶奶来了。”
“不见。”江瑾瑜回答的十分干脆。
管事接着道:“李老太太送来了礼单,说是晋王爷和冉家太夫人送给您的。”
李老太太江瑾瑜可以不见,但是冉家太夫人和晋王的礼物她却不能不收。
东嬷嬷道:“这是好事,晋王爷这是要向您低头认错。”
江瑾瑜是因为与晋王发了脾气才回到了太原,晋王府那边却一直无声无息,像是已经将这件事忘记了。
江瑾瑜目光闪烁:“李老太太回到太原也不是一日了,为什么不早些将东西送来,偏偏赶在这样的时候,我看是另有所图。”
东嬷嬷道:“李家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文庆自己心里清楚,李老太太还想翻案不成?就算她想翻,李文庆这些年赚了那么多银子,您一句话就能将李家治罪,贩卖掺假的藩货,光是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李家一败涂地。”
“您不是正找机会要对付栖山寺吗?若说李家和栖山寺的和尚联手卖胡僧药害死了人,谁能不信呢。您不如让李老太太进门,也好知道李家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江瑾瑜点点头:“那就让她们进来吧!”
江家门口,李老太太看向季嫣然,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回到太原之后,就跟着这丫头胡天胡地的闹起来。
“我可是让你给哄骗了。”李老太太埋怨地看了季嫣然一眼。
季嫣然吐了吐舌头,李老太太可是位老戏精。
不过嫣然这丫头说的也有道理,若是现在不弄清楚真相,恐怕以后也就没这个机会了,见到长子的时候她吓了一跳,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也罢,荒唐就荒唐一遭。
李老太太和季嫣然带着礼物进了门。
一路上江家的下人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李三奶奶身上,今天的李三奶奶不太一样。
到了花厅里。
江瑾瑜不太情愿地起身迎了出去,看到李老太太身边的季嫣然,她的眉毛忽然就皱起来。
季氏穿得这样怪异,到底在干什么。
第四十六章 这个疯妇
季嫣然就在江瑾瑜眼前转了一圈,淡青色的长袍就像刚刚下过雨的天空,头发像男子般束起来,戴着只青玉小冠,原本的黛眉轻染少了娇柔多了英气,笔挺的鼻梁,墨黑般的眼睛,打扮的像位公子,可惜下面是抿着的两片红嘴唇,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
“大小姐。”季嫣然笑着向江瑾瑜行礼。
江瑾瑜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季嫣然就提着袍子靠过来:“大小姐不知道我家的事吗?我们家闹鬼了。”
江瑾瑜嫌弃地向后退了一步。
江瑾瑜不喜欢季氏,她之所以对季氏感兴趣,那是因为常宁公主在世的时候,对季氏颇多关爱,太后娘娘赏赐一只金锁下来,她本来志在必得,却让常宁公主给了季氏。
她随行的丫鬟夸赞那金锁漂亮,她气急拿了宫人头上的簪子,去扎那丫鬟的眼睛,没想到被常宁撞见,责罚她跪在大殿之中。
这件事成为了她的耻辱,往后的不少年里,她竭力在人前做到最好,才成就了别人心中端庄、柔婉的性情。
常宁死了,她不会轻易让季氏死,她要让季氏知道抢走她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
季氏从前的模样让她很满意,可是最近……季氏竟然变得顺风顺水,在李家也做起了正经的李三太太。
李雍放走了崔家人,就不可能在太原全身而退。
在她心里,不论是李雍还是季氏都已经成了死人。
“李三奶奶,”东嬷嬷上前阻拦,“还是先扶着老太太去花厅里。”
几个人坐下来,季嫣然立即道:“我这件衣服好看吗?”
一个女子却穿着男子的长袍招摇过市,李老太太竟然也这样放纵季氏,就不怕丢了李家的脸面。
“我这是二房大哥的衣服,”季嫣然看向江瑾瑜,“大小姐认识我们家大爷吗?”
江瑾瑜眼睛中那淡然和轻视的神情一闪而过:“从前听说过。”
李老太太埋怨地看了眼季氏,“真是没有规矩,多亏大小姐不跟你一般见识。当年你大哥名满太原城的时候,大小姐年纪还不大,最多是有些印象罢了。”
江瑾瑜再一次端起了茶碗,目光散漫的地望着不远处的花斛,江家下人也迟迟没有端上攒盒,这是送客的意思。
季嫣然抿了抿嘴唇:“这衣服可是二婶亲手做的,自从大哥没了,二婶每年都会亲手为大哥做几件长袍,如今已经攒了满满的两箱笼。”
“大哥那么小就去没了,想想就让人心疼。”
“这老天怎么就不给那样的人留条活路呢。”
季嫣然的声音很大,从花厅中传了出去。
江瑾瑜目光微沉,心中厌烦的情绪油然而生,这季氏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若不是碍着李老太太,她会立即让人将季氏撵出江家。
“这只猴子仿佛一时不动都不舒坦,”李老太太对季氏的作为哭笑不得,“在大小姐身边也有些日子了,怎么就学不到大小姐半分的性情。”
“我这次进宫,太后娘娘还夸赞大小姐,”李老太太开口道,“待人接物最是周全,嫁给晋王是晋王的福气。”
江瑾瑜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李老太太和冉家老太君是表姐妹,冉老太君又是少数能够在慈宁宫说上话的人。李文昭获罪被罢官之后,李家还能有子弟入仕,都是冉家私下里帮衬。
江瑾瑜道:“是太后娘娘护着我。”
客套话说完,总该送客了。
管事却又进门禀告:“承恩公世子爷来了。”
江瑾瑜不禁惊讶,顾四来做什么。
顾珩等了一会儿,江家人才请他去了花厅,进了院子,就听到季氏的声音:“大小姐不要与他说话,他就是个黑了心的,刚刚被我们三爷赶出了李家,转身又向您这里来讨便宜。”
黑心?这就是他在她心中的模样?
这话入耳,就让他觉得不舒坦。
旁边的常征已经笑道:“世子爷,看来三奶奶这次不会忘了您。”
顾珩向李老太太行了礼,隔着屏风向江大小姐道:“江世伯不在太原府,我才登门来见大小姐,我有支商队卡在了蒲州,商队运的都是些鲜果,若还不能通关,恐怕就……”
江瑾瑜心中一喜,顾珩终于不再趾高气昂地与她说话,到底还是求到了她头上:“我一个女子不懂得这些,世子爷不如写封信函给伯父,这样更为妥当。”
顾珩一脸苦相:“这书信一来一往,那些鲜果真要烂成泥了。”
江瑾瑜说不出的愉快,向来眼高于顶的承恩公世子,现在也能低下头来求她。
她就是要让顾珩知道,为何人人都要争着求娶江家女。
顾珩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抬起眼睛看到了打扮成男子的季氏,忍不住笑出声:“老太太,您家里真的像外面传的那样……”
李老太太沉下脸道:“虽然是传言,也有几分的真。”
“老太太要小心,”顾珩又扫了眼季氏,“那些人十有九骗,恐怕都是为了钱财而来,说什么怨气不能消散,能瞧见鬼影,果然是如此,为何从前李家宅院中不见这样的异状。”
季嫣然挑起眉毛:“我和三爷都见到了鬼影,世子爷的意思是我们在骗祖母和族人。”
顾珩粲然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三奶奶何必惊慌,我便是随意一说,丞大爷我是见过的,如此的人绝不会化为怨鬼久久不去。”
“即便真的有鬼,也绝不会是丞大爷,您也不必大费周章为其超度,只要请人打了它便是。”
顾珩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一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似是早就将一切看得通透:“三奶奶这般只怕不但见不到丞大爷,反而贻笑大方。”
话音刚落,季嫣然“忽”地站起身,抓起了手边的茶碗向顾珩丢掷过去。
只听下人“呀”地一声惊呼,场面立即混乱起来,顾珩伸手去挡,虽然没被茶碗打中,却也因此湿了身上衣衫。
顾珩脸色铁青:“你这个……疯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