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道人闻言丝毫不动,仍是暗恨地盯着漠尘,可他们在宇文猛身上嗅不到妖气,也打不过这人,又见他一副维护怀里狐妖的模样,不得不出声道:“这位道友,你为何要阻拦我们杀妖?”
“阻拦你们杀妖?”宇文猛冷笑一声,“仙妖不分,你们是瞎了吗?”
“仙?你是指你怀里这狐狸,不是狐妖,而是狐仙吗?”那些道人闻言也跟着嘲笑,民间有些人惧怕这些狐妖,便尊称为“狐仙大人”,可那也是妖,难不成还真的就成仙了?“此妖害了丁家村百余人,还杀害了我们的师弟!哪怕是仙,照样也该杀!”
“就他?”发觉小狐狸在自己怀中痛得打颤,宇文猛不想再留在此地和这些再费口舌,只是寒声道,“你们那师弟死,是因为他道法不够,哪怕再来十万个他也不够狍鸮1玩的。”
说完,宇文猛就抱着漠尘转身离去。
“你——!”
道人们正欲上前拦住他,客栈里听闻动静连忙赶过来的柳掌柜和妖精小奴一行人也赶到了,白鹅和灰珠看到了那地上被不知什么东西吃了一半的菌人小厮尸体,又看到宇文猛怀里几乎没了气的漠尘,两眼一翻就快晕倒了,都哭着聚到宇文猛身旁,也不怕他此刻阴沉的脸色。
“呜呜……公子……”灰珠抹着泪,靠在白鹅身上,凄哀道,“公子他……是不是已经去了?”
白鹅一听哭得更惨了:“哇!公子你千万不能死啊呜呜……”
“他没死,闭嘴!”宇文猛被这些狐狸精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沉声骂了一句,顿时吓得那些小狐狸再也不敢吱声。
柳掌柜差人去检查菌人小厮的尸体,自己则是走到宇文猛面前,开口道:“宇文公子,您能否将我家二公子放下,他受了伤,我们会照顾他的。”
宇文猛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小狐狸,见他已经痛晕过去了,紧密着双眼什么也不知晓,却还知道在最后强撑着拦住自己不要杀人,就像是一拳打在的棉花上,心中即使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他只能冷冷道:“照顾他?他就是被你们惯坏的。”
白鹅和灰珠不敢吱声,眼眶里还转着泪,却已经开始认真反思是不是真的是因为她们太惯着公子了,所以公子才这样什么也不知晓,天真得一点也不懂防备。
不过柳掌柜可不管宇文猛现在说些什么,他拦到宇文猛面前,沉声道:“那也请宇文公子放下我们二公子,他需要包扎伤口。”否则他们再在这里站着说话不懂,漠尘那一个小身体里的血可不够流的。
宇文猛闻言沉默了片刻,仍是没有把漠尘交给柳掌柜,而是抱着漠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白鹅灰珠等狐狸小奴也紧随其后,她们是照顾惯漠尘的,不等宇文猛吩咐就去准备了热水和药瓶。原本她们已经忍着没有再哭了,可当宇文猛将漠尘放下,露出漠尘哪满是伤痕的身体后,就再也忍不住开始擦眼泪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漠尘伤得看上去确实很严重。
他变回了原型,整个右前爪几乎被血染红了,还没了一小块肉,依稀可见底下的森森白骨;而除了右爪,他身上还有不少被灼烧过的痕迹,那些地方的白毛都被烧焦了,黑黑枯毛的和烂肉搅在一块,瞧着十分骇人;就连身后的狐尾也不正常地垂着,一看就是断了。
这些伤就连做小奴婢女的她们都没受过,更何况是被她们一直惯养着漠尘?白鹅和灰珠光是看着都觉得那些伤是伤在自己身上,疼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1狍鸮:饕餮别名。
将军:不能惯着!
小狐狸:呜呜呜……
将军:我什么都没说。
第7章
白鹅一边搅着湿帕子,一边垂泪道:“呜呜呜……公子一定很疼吧……”
灰珠也心疼极了,捧着草药罐子喃喃着:“身上的伤这么多,会不会留疤呀?”
宇文猛倒没她们两个想的这么多,他成仙之前待的是人间军营,成仙后待的是仙界军营,不管在哪一处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漠尘这些伤看着虽然严重,但实际上就是皮肉伤而已,只需要花上些时日就能养好了。
进屋后,宇文猛本想把漠尘往自己床上放,灰珠却猛的扬声道:“等等——”
宇文猛停住动作,疑惑地看向她。
灰珠赶忙递上一个软垫子,说:“宇文公子您的床板太硬啦,公子睡得不会舒服的。”
宇文猛挑了挑眉梢,但最后也没说什么,顺着她的意思力道温柔地将小狐狸搁到了软垫上。放手的时候,不知道漠尘是不是被吓得厉害了,两只前爪一直紧紧地抱着宇文猛的手腕,宇文猛想要抽手离开,小狐狸还惨兮兮地哼了两声。
那狐鸣声又软又可怜,心肠再硬的人听了也会心软,宇文猛也是如此。
他望着小狐狸紧闭的眼睛,眉宇间的冷硬刹那间尽数被温柔所取代,轻轻抬手正欲抚上小狐狸的脑袋安抚一下他,白鹅却忽然撞了过来,焦急道:“公子在喊疼呢!宇文公子您能不能让让,您太魁梧了,挡到婢子们为公子上药了呀。”
宇文猛闻言,伸到一半的手就收了回来,他看了眼自己宽大的几乎能将小狐狸盖住一半的手掌,心中也怀疑自己会不会力气太大弄疼小狐狸,所以还是一言不发给白鹅让出了位置。
只是这么一来,漠尘就抱不到宇文猛的手腕了。而昏迷中的小狐狸却还固执地记着在那样危急第一个来救自己的人,熟悉的气息一消失,他就紧阖着眼睛在软垫上挣扎,唧唧呜呜地小声哭着。
“哎呀,公子一直在动,不好上药呀。”白鹅和灰珠愁道。
漠尘身上的狐毛生的浓密,随便一晃就会碰到已经上过药的伤口,将上面的药膏蹭掉,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身上没几处伤口能够幸免于难,身下的软垫也被药膏染得一塌糊涂,前肢原本被宇文猛用仙力护住的伤口也跟着有开始溢血了。
也许是真的痛极了,又没了可以抱在怀里的东西,小狐狸本能开始把自己蜷成一团,用厚实的狐尾盖住自己,可是他尾巴本来就断了,还这样挣扎疼极了,小狐狸这下是真的哭了出来。
而如此一来,白鹅和灰珠更别想好好给他上药了。
“剃了算了。”
宇文猛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挥开白鹅和灰珠,将小狐狸提溜到自己膝盖上一把按住,不让他乱动,这下漠尘倒是老实了,可听见宇文猛说话的白鹅和灰珠却愣住了。
她们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宇文猛在说些什么似的,又问了他一遍:“宇文公子……您说什么?”
宇文猛这次没有应声,而是直接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亲自操刀刷刷几下将小狐狸全身的毛都给剃掉了,那些似雪的狐毛纷纷而落,飘过白鹅和灰珠的眼睛落了一地,把她们两个看傻眼了,而宇文猛甚至还觉得给漠尘留着个长着毛的狐狸脑袋更加怪异,扬刀打算连漠尘脸上的毛也给剃了。
白鹅和灰珠见状扑通一声就给宇文猛跪下了,哭喊道:“宇文公子!不能再剃了呀,再剃公子就不想活了!”
她们完全无法想象等公子醒来后发现自己浑身毛都没了后是个怎样的情景,只怕到时候公子生无可恋,会跳进小花园的湖里淹死自己。
宇文猛却不太信她们两说的话,只是剃个毛罢了,又不是从此都不会长了,有那么严重吗?
小狐狸就是娇气。
都是这群人给惯的。
心里这样想着,宇文猛到底也还是没再继续动刀,捏开小狐狸的嘴巴往他嘴里塞了个小药丸。
他的动作太快,白鹅和灰珠都没看清他从哪掏出的药丸,只瞥见了那药丸消失在漠尘嘴里。而那药丸一出,满室都是清灵的药香,一闻就能知道那药丸定然不是凡品,漠尘把那药丸吃掉以后就也不再哼哼了,安静地伏在宇文猛膝上一动不动。
“他睡着了。”
宇文猛伸手抓了抓小狐狸的下巴,开口:“把那些草药和纱布给我,我给他上药。”
白鹅和灰珠却有些犹豫,她们担心宇文猛粗手粗脚地照顾不好漠尘:“这些粗活还是让婢子们来吧。”
“拿来。”宇文猛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们一眼,不容置喙地沉声道。
宇文猛五官俊朗深邃,轮廓分明,一双眼眸沉黑如墨,两道剑眉眉浑如刷漆,这样长相的人看上去就是极为沉稳,常年身居高位拨弄权势之人,只是这样的人不笑的时候,眉眼间就尽是冷漠和寒冽和无情,仅瞧上一眼,便如吹了数日冷雪般通体生寒。
平日里他痞气地笑着,眉眼间倒不似现在这般骇人,现在不笑的他模样太过吓人了,白鹅和灰珠均被他睨得浑身打颤,战战兢兢地将手里的药膏递上。
宇文猛接过药皿后嗅了一口,皱眉道:“这药哪来的?”
“柳掌柜亲手做的。”灰珠答道,白鹅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这已经是我们客栈里最好的药了。”
“不过如此。”宇文猛评价道。
人间界这些药再好自然是比不过仙界医仙亲手制的仙药的,可是他这次下界身上除了给漠尘吃掉的那个药丸以外没带其他的药,他也不想再回仙界一趟找歩医拿药,谁知道这一次回去,小狐狸又会不会再次认错人?
反正这次伤得也不是特别严重,将就着用吧。
而出乎白鹅和灰珠意料的,宇文猛给漠尘上药的动作十分熟练,力道也控制的恰到好处,一点也不会弄疼小狐狸,没用多少时间就把漠尘裹严实了,稳稳地将他放到小软垫上供他安睡。
白鹅和灰珠愣愣地给他道谢:“……多谢宇文公子。”
宇文猛开始说瞎话:“他伤得重,这几日先别动他,就让他在我屋里养伤吧。”
白鹅与灰珠也不懂漠尘到底伤的如何,自然不敢多话,回了漠尘原先的房间拿来许多他之前用的小物,比如他睡觉用的银丝小软垫什么的,尽数交给了宇文猛后才福身离开。
等到谢席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将军手里拿着本《俏狐狸报恩记》饶有兴致地看着。
“将军。”谢席抱拳道。
“怎么样?”
“属下看过了,确实是狍鸮所为。”
宇文猛放下书,面色有些沉重,狍鸮是那凶兽饕餮的名字,漠尘只是被咬了一口都被吃掉了大半仙力,而小柴房死去那些菌人恐怕连魂魄都给饕餮一起吃掉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甚是可怜。
“没吃完的那个……”宇文猛拧眉问道。
谢席答道:“魂魄也没了。”
宇文猛沉默着没有说话,和那些从丁家村追来的道人不同,他和谢席是一发现凶兽饕餮从狱海牢里逃出后就下界追寻它的踪迹了,却没料到饕餮居然只是把那女孩的胃吃掉,自己缩在她肚里一路来到了博物洲。
“它想吃仙。”宇文猛望了眼身旁垫子上的小狐狸,“博物洲散仙无数,它应该暂时不会离开这里,我们就在这边守着吧。”
谢席点头刚想说“是”,一低头却看到了宇文猛身旁肉粉粉的一坨,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
“看什么呢?”宇文猛皱眉,掀起一旁的锦被虚盖到小狐狸身上,“非礼勿视不懂吗?一点规矩都没有。”
谢席低头默然,小狐狸的毛没了,这毛谁剃的他用脚想都想到,没了毛的小狐几乎就等于一丝不挂,他才看了一眼就被这样说,可是一直待在屋里的宇文猛看了多少眼了?这简直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过谢席很上道,立刻道歉说:“是,属下错了,属下这就马上换个房间。”
“去吧。”
宇文猛这才笑起,挥挥手让谢席离开,自己则是拿起那本《俏狐狸报恩记》继续看着。
博物洲只晴了两日就又下起了大雨,雨是从漠尘昏迷那天开始落的,且阵势比过往几日都还要大,白日里都打着响雷。
宇文猛被这雷声扰到,放下书皱眉望了眼外面的天,忽然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紧拧的眉头又舒展开。
而躺在银丝软垫上养伤的漠尘睡梦间恍惚听到了雷声,所以梦里又梦到了渡雷劫那次,绮紫的天雷自空中横劈而下,一共九道,打断了他整整八条尾巴。
他从未如此痛过,也不知道成仙竟然要这么痛才行,但那时的他连哭都没法哭,满心只剩下他大概要死的这个念头。而等到最后一道天雷降下时,他已经没有了多少气力再去抵挡,只能任由天雷落下,将他浑身皮毛全部焚毁,骨头也尽数震断。
那时的他躺在地上,连喘息都觉得艰难。
意识模糊间,他在心里想,如果他真的死了,下辈子投胎会不会还是做狐狸呢?
如果还要做狐狸的话,那能不能让他出生在博物洲,不要生在长雪洲了呀?那里太冷了,他很怕冷呢。
漠尘在心里惶惶祈求着,一道惊雷却忽地炸响在耳旁,让漠尘以为多了一道天雷——第十道天雷落下了,吓得他猛然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熟悉的银丝软垫上,这间房子他虽不太熟悉,但能看得很是安全,这里没有要吃他的妖怪,也没有第十道天雷。
漠尘喘匀了气,这才缓缓放松下紧绷的身体,不过这样一来,身上先前被忽视的痛楚也随之回流,漠尘愣了片刻,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而自己整个呈“大”字摊开,立马又慌又委屈地哼哼起来。
“唔……唧唧!”
外头雨声和雷声并作,床榻那边的动静便被衬得小了,直到听到了几声低软的狐鸣,宇文猛才抬眸朝床榻望去,见漠尘醒了过来正在软垫上哼叫,便放下书朝他走去。
“醒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脑袋上似乎还多了一只大手,正在温柔地为他顺着毛,漠尘扬起尖尖的狐狸脑袋,黑水银似的狐狸眼朝男人望去,发现这人居然就是他一直惧怕着的,就住在他隔壁的那个将军!
是他救了自己吗?
那这里是不是就是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