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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表妹”
    转了钱,买了房,李曼青代公公唐德旺签了字,这份“和解”就算完成了。自此,唐丰年这个人就再不存在了。
    虽然心有戚戚,但现在有了孩子,曼青难过一会儿就丢开去,见姓季的也没意见,就请小刘载她去买了几斤大骨头。恰巧看见枇杷黄橙橙的,想到那水汪汪甜丝丝的口感,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又买了三斤。
    出门前婆婆塞了二十块钱给她,本来还想再多买点的,毕竟进城一趟不容易。但想到车只能到乡上,她得走两个小时的山路呢,太重的东西拿不了,也只得作罢。
    季刘二人把她送到乡政.府门前就折回去了。
    李曼青拎着几大个红色塑料袋,总共十一二斤的东西,几乎是三步一歇的往家走。路上遇见几个赶了黄牛,背着冒尖背篓的村里人,都问她从哪儿回来,不住打探矿上赔了多少钱。
    她都一律只说赔偿还没下来,得等过段时间才知道。
    “哟!丰年媳妇可别藏着掖着了,看你买这么多好东西,肯定赔了不少钱吧!”
    另一个说:“可不是,说出来听听又怎么样,我们又不会上.你家借。”
    可怜李曼青上辈子只窝在家里,没怎么同村里人走动过,还真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们,只是直觉的不喜欢她们说的话。好像唐丰年死了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一般,真是刺戳在谁身上谁才疼!换她们老公或者儿子,怕就笑不出来了。
    怪不得那天婆婆会说什么“村里人狗眼看人低”的。
    心里想着,也就不愿意再同她们一路,故意放缓脚步,慢悠悠的走。现在的大平地要出村,只有唯一一条羊肠小路,一米来宽,遇着赶牲口的得远远的选个宽敞地儿让开才行。上辈子直到去到了省城,她才知道这个地方的落后与闭塞。
    “表妹!”
    “表妹!等等我!”
    曼青回头,见后方隔了半个山头的地方,以现在的视力能明显看清,有个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在喊她。
    又是化成灰都认识的罗有秀!
    曼青恨从心头起,懒得搭理他,提紧了东西,加快脚步,她宁愿听那些长舌妇唠叨,也不愿与他同路。
    “表妹……”他走进了山凹处,声音就隐隐约约的,愈发显得阴魂不散了。
    曼青很想骂人:表妹表你妈的妹!
    但她时刻告诉自己:李曼青你是老年人了,老年人不能动气不能急躁,血压会飙的。
    对,做人就得有老年人的自觉。
    待她好容易追上赶牛的,少不了又要被问“你表哥叫你呢,怎么不等等他?”
    罗有秀是曼青婆婆的亲侄儿,与唐丰年是亲亲的表兄弟,流着四分之一相同的血,可饶是这样的血亲,他上辈子还是把她给诱.拐了。
    这辈子,诱.拐私奔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别的便宜他也休想再占!她一定要让婆婆小心他,别让他以表兄弟的名义再上门来蹭吃蹭喝了。
    “诶,丰年媳妇走那么快干嘛,是怕你表哥借钱吗?你们家得了那么多的赔偿金,亲戚间借点使使也没事啊,咋比你婆婆还小气?”
    李曼青告诉自己:我是老年人,我要平心静气多活几年,我不理她。
    果然,还真别说,心理暗示就是有用了,她可以把他们的话当耳旁风了。
    “咦……婆婆媳妇一家子这么小气,怪不得儿子短命呢!活该断子绝孙!”
    曼青脚下一顿,说她可以,说婆婆就过分了,而且,诅咒唐家断子绝孙是几个意思?她肚子里可还揣着个呢,啥叫断子绝孙?还连她未出世的孩子也骂上了?
    老唐家怎么就招她惹她了?
    “婶子这是什么话?别说我们家还一分钱没拿着呢,就是拿到钱了,借不借也是我们家的事儿,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她虽以“老年人”自居,却不代表老年人都是怂包啊!
    上辈子的老年人,可不是好惹的哦。
    “哟,丰年媳妇说话还怪难听的,啥指手画脚,你们家敢做,还不兴咱们说了啊?说两句就指手画脚,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指手画脚,等我家大华大全几兄弟听见了,还不得教教你!”也难为这婆娘了,背了七八十斤重的背篓,还能双手叉腰同她吵。
    李曼青使劲想了想,也没想起来她是哪家的,只是听口气他们家有好几个儿子,有儿子了不起啊?想找茬就找茬。
    曼青不想吵架,一点都不想,她只想好好珍惜上天恩赐的青春时光。但她这么不依不饶的劲头,曼青就是个面人也忍不了了。
    刚想开口呢,就听一声“表妹”……妈蛋!真是阴魂不散啊!
    “表妹,怎么都不等等我?让我追得好苦。”曼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追”字听着格外分明。
    “三婶和表妹说什么呢,老远就听着怪热闹的。”罗有秀自以为风流的捋捋顶上的“两片瓦”。
    这是二十年前最流行的发型了,没有之一,像什么香港的四大天王,台湾的小虎队,都是留这发型,曼青在学校里时也略有了解。
    但此时的李曼青已经换了芯子了,见他故意作态,只觉着丑陋得很,直接把脸转开去。
    “能说什么,自然是说他们家发财的事咯,跟你姑妈一个德行……”话未说完,就听见前头一起背草的婆娘惊叫:“呀!你家牛踩人家包谷地去了!”
    惹事的婆娘被吓一跳,赶紧一把将背篓甩地上,骂一声“挨千刀的畜生”就跳下路边包谷地里,再来不及逞口舌了。
    现在家家户户都是靠田地里这点出息过活呢,人家正长得好的包谷苗子,绿油油的喜人极了,被牲口齐腰啃了,还怎么结包谷棒子?这可是断人口粮的大事,农村为这打上门的数不胜数。
    曼青心内憋笑,可惜她不知道这块地是谁家的,不然回去给她“宣传”一下,省得她闲极无聊招惹唐家。
    “表妹笑什么呢?手里提的啥?我帮你吧。”说着就要去接。
    李曼青忙往后退了两步,被他碰到,她还嫌恶心呢。
    罗有秀见她拒绝,只当是年轻面嫩呢,也不计较,与她并排走了,一面贪婪的看着她白嫩的脸颊,一面问:“怎么今天还上街了,是去的乡里还是县城?”
    见李曼青不搭话,他又自言自语:“买枇杷肯定是去县里了。今年咱们太平乡的枇杷还没上市呢,表妹喜欢吃的话,过两天等我家的熟了,只管上我家摘去……”
    李曼青加快脚步。
    “诶,表妹,丰年没了,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听我朋友说现在去省城打工可赚钱了,在花卉公司上班,一个月能有五十多块呢!你要想去,我……”
    曼青忍无可忍,“表妹”表他妈的妹,简直魔音穿耳啊!
    “能不能别再叫我表妹?你烦不烦啊!”
    见她终于肯说话了,罗有秀如闻天籁,又紧紧盯着她侧脸瞧,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不叫你表妹,那叫你曼青怎么样?”男人满眼期待。
    李曼青心下作呕,上辈子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对他的套路已经了然于胸,先是“表妹”,后来就是“曼青”,“媳妇儿”“老婆”……到后来他已经跟外面的女人生下孩子了,她听见他背着她说她是“不会下蛋的”……
    他那张嘴,真是会说甜言蜜语,也会喷粪啊!
    什么都是你这张嘴作怪,那就让它来个狗啃泥吧!
    曼青见他只顾着看自己,压根没注意脚下,就悄悄伸出右脚去。
    “随便你。”她还破天荒的对他笑了笑。
    罗有秀仿佛看呆了一样,左脚提起来刚好绊在曼青脚踝上,只听“噗通”一声,就朝路中央扑下去。
    太平乡的雨水不太好,入了春也才下过两场雨,路面全是一层厚厚的黄灰,一阵风吹来能把人眼睛都给迷了。
    没有任何悬念的,罗有秀就扑了一身一嘴的黄土,那身金贵的西装也被黄灰淹没。
    曼青只觉脚踝一阵刺痛,故意借题发挥:“你怎么走路的?踢到我脚了,还好咱们是同村的,要是踢到外面的人,我怕你要闯祸哦。”
    说着下意识的甩甩脚踝,果然是真痛的。这时候才后怕起来,要伤了孩子怎么办,切记以后都不能这样了。
    但能让他吃个哑巴亏,她又是得意的,遂也慢慢的跛着脚往村里去了。
    这么一耽搁,就到七点多了,山后只剩一圈微弱的余晖。刚走到村口,就遇见心急火燎的唐老太太。
    “曼青可回来了,我还说要出去看看呢,怎么去到天黑了……”说着不由分说的接过几个口袋,掂了掂,又问:“怎么提这么重的东西,早说让我跟你去了,好歹能给你提东西,你倒好,非犟着自个儿……”
    只关心她东西提重了回来晚了,对赔偿金的事却只字不提。
    曼青心下微暖。
    第17章 口信
    婆媳俩提了东西,慢悠悠往家走。大平地一共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唐家位于村子靠后的地方,要走七八分钟才能到。
    路上遇见好几户大门敞开的人家,见了她们婆媳俩,都笑着招呼两声。
    “婶子接到你家媳妇儿了,咋去了这久?哟!还买东西了……”说着说着,又都满眼探究的看着她们,似乎是想要打听赔偿金的问题,又觉着不好意思在这口子上撒盐。
    老太太都只敷衍两句,在前头加快了脚步,连带着曼青也不得不走快起来。
    “诶,那可是老唐家的?”
    婆媳俩以为又是要套话的,只当没听见,赶紧加快脚步。
    “诶,等等,老唐家的,有你们家的信!”
    二人顿住。
    信?谁会给他们写信?
    “喏,邮递员来说了,有人给你们家留了口信,说是让星期四下午两点半,在乡里邮政所等着,有电话。”村长一面说,一面狐疑的打量她们。
    见她们都发愣,村长又问:“知不知道是谁找你们?说是要拿电话机打电话呢,能听见声音那种。”电话机在大平地那可还没几个人见过呢。
    曼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二十年前的宣城县不是一般的落后,已知的整个太平乡只有唯一一部电话机,还是在乡里邮政所,得分时段排队打,排队接。
    据说光安装费就得好几千,乡.政.府在邮政所统一安了一部,方便全乡父老,家里有人在外省打工的,可以通过那机器听见对方的声音……当然,曼青知道不止有电话机,还有传呼机,以后还有手机,有电脑。
    只是,唐家三个闺女两个女婿都在宣城县,根本没人在外省,也从来没有人给他们打过电话啊!
    曼青虽读过高中,但自从结婚后就与同学断了联系,不可能是找她的。丰梅在学校,找她也不可能找到乡里来……思来想去,他们认识的能打电话的人,好像就只有云喜煤矿了。
    “可是赔偿的事儿出了岔子?”老太太小声问曼青,她也想到了这茬。
    曼青摇摇头:“不是,所有事情都办妥了,本本全在我身上揣着呢。”再说了,要找她们直接来家里就行,那电话费都够他们来回跑几趟了,不用这么麻烦。
    老太太就长长的松了口气。
    “叫你们哪,丰年媳妇,听到没有啊?知道是谁吗?”村长老婆也来打探了。
    曼青心内一动,接嘴道:“怕是矿上找咱们……唉!”说着低头抹眼泪。
    果然,村长两口子就睁大了眼:“怕是要说赔偿的事了,了不得,到时候就是好大一笔了!你们可得多说点好话,让他们多赔一点儿……”外加哪个村的谁谁谁死了赔了多少,哪个村的谁谁谁又赔了多少,压根没想起这笔钱是一个男人用命换回来的。
    老太太又红了眼,眼泪却掉不下来,可能是哭得太多了,眼泪早哭干了。
    曼青就叹了口气,人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样的,好像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命……既然人都死了,那肯定是拿钱最重要了。
    她嘴里应下,牵着婆婆,慢慢回了家。
    今天四月二十五号,星期一,星期四是二十八号,也就是大后天。管它谁打的电话呢,到时候接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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