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耳朵里潮水不断的声响轰鸣而来,路小蝉松开了舒无隙,转而去敲自己的脑袋。
“哎哟!哎哟!又来了!吵死个人了!”
“我给你治好耳朵,你以后会不会乖乖听我的话?”舒无隙终于开口了。
“会!会!你赶紧让我耳朵里的声音停下来!”
“以后还看热闹吗?”
“不看!”
路小蝉斩钉截铁,心里想的却是——乖乖,看热闹这种东西,有热闹还能不看?
“侧过身去。”
路小蝉立刻侧过身,舒无隙不知道在他的耳朵里滴了什么东西,一阵凉意落入路小蝉耳朵里那片沸腾不已的海水,瞬间归于宁静。
路小蝉几乎就在那个瞬间,睡着了过去。
睡梦之中,他又看见了那个全身挂着瓶瓶罐罐,腰上挂着一个酒壶的少年。
云巅之上,万物此消彼长的灵气随月光起伏,无意剑海也如同婴儿的呼吸般温柔。
历经了千万年天地灵气洗礼的玲珑寒玉一层一层堆砌而上,无情地镇压了所有试图攀附而上的邪灵横欲。
只有一个少年的笑闹和奔跑声在不断回荡。
“你看!你看!我在你无意境天种的花竟然发芽了!不是都说这里集天下剑势威压,寸草不生!看来世事无绝对!”
那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眼睛很大,笑起来还有两颗若隐若现的梨涡。
他正捧着一个白玉小盆,一脸期待地飞奔向一个背影。
对方没有转身,只抬了抬手,白玉小盆就裂开了,嫩芽落在了地上,眼见着就要枯朽凋亡。
“你若有闲,当多参悟太凌阁的医道经典,早日冲破‘借势’的境界。”
那声音清冷至极,因为没有情绪,所以有种说不出的空灵纯粹。
“我就是在参悟啊!”少年的眼睛红了,小心翼翼将那株嫩芽捧在手心里,“你不知道什么是欲,就不能说自己无欲。你未曾经历生离死别,就不能说自己看破生死。你没有经历过这一花一世界,一叶一枯荣的盛衰,未曾拿起,何来放下?”
“只要不起意,就无念。无念,则无欲。”
“我信了你的邪!自欺欺人!这三千世界,终有什么让你起意!引执念!你越是压抑,就越是欲壑难平!”
“放肆。”
少年眼睛一亮,捧着手中的嫩芽,想要绕到对方面前,可偏偏那人又转向了另一侧,始终不得见。
“你嫌弃我放肆了?我也觉得我特别放肆!你赶紧千里传音,唤那老骗子带我回家!”
“休想。”
那人衣袖轻轻一甩,冷墨般的夜色即将泛起一轮缎白。
少年只觉得一股强劲的灵气迎面而来,就像玄天坠九霄。
他倒吸了一口气,双手乱抓,摸到了柔软的被子。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梦。
现在梦醒了。
“是不是口渴了?”
舒无隙的声音响起。
路小蝉手指一紧,他的声音和梦里那个人的声音太像,可却又不像。
梦里的人,声音冰冷到空无一物。
但舒无隙的声音,听似无情,却有着容纳百川的包容。
“对,我口渴了!”
一个茶杯端了过来。
路小蝉拿起来猴急地一饮而尽。
“还要,还要!”
杯子里的水又满了。
路小蝉咕嘟两下又喝完了。
“我睡了多久啊?”
“一天。”
“什么?那现在是第二天晚上了?”
“嗯。”
“我这么能睡?我一直睡在榻上,你睡在哪里?”
“我不需要睡。”舒无隙取过了路小蝉手中的茶杯。
那一刻,路小蝉知道他的指尖距离自己的手指连一寸都没有,只要自己抬一下手指,就能碰到他,可是舒无隙就像知道他的小想法,手离开的特别快。
“你不需要睡……那你一个人干什么?”
修行吗?
“不干什么。”
“那就是发呆?”
舒无隙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路小蝉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说:“你总不是……就这样看我一晚上吧?”
“嗯。”舒无隙的声音很轻,正好被窗外吆喝声给盖住了。
路小蝉侧过脸,仔细分辨着镇上的人正在议论什么。
好像是谁家死了人?
路小蝉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要踩在地面上,脚心立刻就被竹枝给抬住了。
“穿鞋。”
路小蝉歪了歪嘴,他这辈子没穿过一双完整的鞋。客栈掌柜收了舒无隙的银两,给路小蝉准备的都是镇子上最好的软底鞋,可惜路小蝉……糙惯了,那种不贴地的感觉反而让他不舒服。
好不容易把鞋穿上了,路小蝉摸来摸去到了窗口,脑袋探出去听。
“陈家真是造了什么孽啊!老爷子刚走,少爷也没了!”
“是啊!陈家老太爷的头七还没过呢!”
路小蝉的耳朵尖动了动,又听见有两个女人从窗子下面走过,正在八卦。
“你说什么?壬二娘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不见了?”
“肯定是因为镇长说要绑她去县里见官!”
“那是当然,她可是毒害亲夫的罪妇啊!如果不是她让王大勇愤怨冲天,怎么会招来邪灵?”
“可我记得,她有只胳膊都给王大勇在酒肆里给剁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她能跑哪儿去?”
路小蝉刚摸了摸鼻子,就听见舒无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答应过我,不看热闹了。”
“我这是听听热闹。”路小蝉指了指耳朵,立刻露出讨好的笑来,“你放心,我肯定乖乖的。陈家谁死了,跟我也没关系不是?他们要是曾经赏过我一口饭吃,那我于情于理也得去上柱香。可惜没有!”
路小蝉摊了摊手。
“嗯。”
“可是我饿了。”路小蝉摸了摸肚皮。
毕竟昨天夜里,他吐了个一干二净,不饿才怪。
“那就去吃点东西。”
“今天还起程吗?”
“不了,太晚。”
又能多待一个晚上,路小蝉当然是要到无肆酒坊里大吃大喝了。
只是他忘了,那日“冲冤”占了王大勇的身子,在酒坊里劈烂了桌椅不说,就连胡涂都当场被他吃了进去,还有谁敢到那里喝酒啊。
曾经热络的地方,现在清冷得只能听见掌柜在叹息。
路小蝉和舒无隙一来,掌柜亲自接待。
“唉,我这酒坊是开不下去了。整个镇子都在说我这儿是凶煞之地。只是可惜了我这些酒啊!”
路小蝉听着也有些难过了。
“那这些酒,以后就没人喝了吗?”
“没有人来,怎么会有人喝呢?我们无肆酒坊的招牌,可是挂了一千多年。相传医圣离澈君都对我们家的酒赞不绝口,曾经有‘大醉三日,笑看浮生’的典故……”
虽然以前因为掌柜小气,路小蝉没在心里咒他酒肆关门大吉。
但他真的要关门了,路小蝉心里又难受了。
“掌柜的,你这酒窖里面还有多少坛醉生梦死啊?”
“上百坛呢!”掌柜抬了抬手,“我想着在这鹿蜀镇,我是过不下去了。我已经想好了,一辈子困在鹿蜀镇也没个头儿。不如离开这里,上别处卖酒去!”
“你要离开这里啊!唉,要是这几百坛的酒,我都能带走就好了!”
“几百坛酒太沉了,我都得把它们扔在这儿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舒无隙开口了:“老板,你的酒,我都买下了。”
路小蝉一听,不得了。
这几日相处,他也知道舒无隙对钱银毫不在意,而且也不缺钱花。
可不缺钱,也不能胡乱烧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