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蝉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这番话,也只能对着能听懂的人说。执着于名利、执着于对错、执着于生死者,也许我说得再多,就像是树上的夏蝉,叽叽喳喳徒惹人生厌罢了。”
凌念梧抬起手来,意思是“请说”。
“是人,自然有执念。不然万余年前大洪荒时代,修为如此之高的第一任泱苍为何不能飞升成神?因为我等生而为人啊!”
余掌门轻哼一声:“那就是说,我们修真问道,皆是徒劳?”
路小蝉乐了:“余掌门,你修真问道如果是为了飞升成神,那便是执念,小心混沌……啊,不对,是魔君!哦哦,也不对,应该是邪灵侵体!”
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暗指余掌门修为不够,走火入魔都引不来邪气高深的魔尊。
余掌门脸色一白,看向一侧。
“小蝉,你倒是说说,你修真又是为了什么?”昆吾笑着问。
“还能是为了什么,万法自然啊!我修真就是为了自由自在!心中明净,不以外物而大悲大喜,不因外言而耿耿于怀。你们都想修仙成神,我只想修成最自在潇洒的路小蝉啊!”
有些人摇着头,说路小蝉是少年之言,若真如他所说,岂不是荒废了一身修为。
也有人似懂非懂,觉得成神本就渺茫,能心中自在也是境界。
渺尘元君颔首一笑:“我已成为了剑宗,却远不如小蝉你看得透彻。我那么多年羡慕着涟月的潇洒不羁,何尝想过他也许也在羡慕着我。”
“东墟剑宗修炼出了岔子,被混沌附体,为祸苍生的既不是东墟剑宗本人,也不只是混沌,而是他心中的执念。可不知怎么的,天下人就把东墟剑宗直接归为邪魔。他之前无论救过多少人,都不作数了。连带着东墟之下众多仙门都备受打压。到底众位害怕的是混沌,还是你们自己心中的邪念?”
众派掌门竟无一人能作答。
东墟之后,西渊的澔伏也入魔,而涟月元君也是浴魔重生之后入大势第一重天。
“当真是我不入魔,谁人入魔。连自己的心魔执念都不能正视,又如何心净?”凌念梧轻轻叹息了一声。
“话已至此,众位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路小蝉晃到了澔伏的面前,眯着眼睛笑着说,“西渊剑宗,之前莫千秋问你有什么打算,我也想知道。”
“澔伏的西渊剑宗之位,本就是承继上一任剑宗,并非西渊解剑石的选择。澔伏自愿在此镇守御邪钟,卸下剑宗之位。”
澔伏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讶不已,许多人都出言相劝,什么谁人无过,岂能以一夕对错盖棺定论云云。
路小蝉看着莫千秋,笑道:“你看看人家澔伏的人缘多好,犯了错大家都抢着原谅。你没犯错,也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话刚落下,路小蝉的后脑勺就被莫千秋给砸了一下。
澔伏被门下弟子扶着,缓缓站起身来,虽然气虚,声音倒是正气洪亮。
“澔伏之错,并非一夕。如今天下仙门在此,澔伏也将自己所犯之过错坦白于天下。”
一时之间,整个西渊都安静了下来。
“澔伏错之一,只问对错不问是非。当年千秋殿主在我西渊受冤,在下唯师命是从,殿主决战问仙台,即没有追求真相也没有遵循本心,生怕行差踏错被天下指摘。也因此,让千秋殿主被天下无解,也让自己心结难了。”
澔伏的话说完,西渊门下弟子纷纷低下了头。
在重峦宫内,他们当面对莫千秋冷嘲,背地里也是非议不断。可若不是莫千秋,他们的剑宗早就成为魔君的爪牙,而且前来观战的众仙门也会被魔都炼化,西渊众人万死难辞其咎。
“澔伏错之二,对师妹淳宁君心存怨恨。仙魔大战之后,澔伏护送家师返回西渊,淳宁君前来迎接,澔伏欲毁其容貌以泄私愤,师父为了阻止澔伏,耗尽了最后的精元。”
此话一出,连西渊都惊讶了。
他们一直以为,前任剑宗是被混沌所伤,原来竟然是因为澔伏?
“澔伏错之三,放纵内心愤怒与仇恨,导致魔君戮厉附体,借澔伏之手,差一点让各位身陷炼魂阵。这三大过错,桩桩件件都非同小可。今日,无论天下剑门如何问责,澔伏都甘愿受领。”
澔伏双手抱拳,低下头来。
他身后的西渊诸门派弟子,先是互相看了看,直到其中有人也跟着低头。
“西渊之下各门派同气连枝,剑宗之过,何尝不是我等过错?”
“若非我等不曾心怀偏见,当年对千秋殿主咄咄相逼,又岂会铸成大错!”
路小蝉回到了舒无隙的身边,叹了口气,直接靠在他的背上不说话了。
“小蝉,你怎么了?”
“他们都认错了,倒是叫人不好意思追究了。”
“错了便是错了。为什么认了错,就不好意思追究?”
舒无隙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倒是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莫千秋笑了笑,千秋剑从剑鞘中飞了出来,他轻身一跃,御剑而起。
“澔伏,你的对错,世人的评价都与我莫千秋没什么干系。相识一场,还是愿你早日捡回自己的修为,不然万一这借日语精华凝炼而成的冰川若是融化了,你都撞不响这御邪钟,那倒霉的就不是西渊,而是天下啦!”
说完,莫千秋潇洒而去,千秋殿的弟子们紧随其后。
路小蝉眨了眨眼睛,指着天空说:“这货就这么走了?连声‘后会有期’都省下了?”
“在莫千秋的眼中,既然与你不是‘后会无期’,那么道别之类的也就没什么意义。”舒无隙答道。
其余门派也是百感交集,西渊事了,他们自问也没有资格问责澔伏。澔伏的罪过,何尝没有他们的缘由。无数剑修御剑离去,在西渊上空也算一道壮阔奇景。
路小蝉心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他们对西渊有恩,赶紧把“地听”的树心给拿了!
他来到了澔伏的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看得昆吾都傻了眼。
“小东西这么恭顺,肯定有问题!”
路小蝉伸出自己的手,给澔伏看:“您看看我这伤,都是对付魔众的时候,被无痕剑给震伤的……”
昆吾直接扔了一瓶药过去:“受伤了就擦药。你给澔伏看了,也好不了!”
“这个嘛……我以后要是除魔卫道,肯定还是会被自己的剑给震伤……”
路小蝉皮厚厚地看向澔伏。
虽然澔伏已经在天下人面前卸下剑宗之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威信还在。
澔伏立刻就明白路小蝉的意思了:“无痕剑乃是天下至剑,又是以水为势,须得以天下水源供养的灵木的树心为剑柄,方能减弱它的灵震。”
路小蝉继续皮厚:“不知道阁下可有解决之法?”
“我西渊有一棵灵木,名曰‘地听’,其树心为剑柄,可让无痕剑威力大增的同时又不会再反伤你。”澔伏看向身后的弟子,“诸位,将地听的树心交给小蝉,可有异议?”
“西渊此次度过危难,也是仰仗了无痕剑的威力。”
几位弟子御剑而起,真的将“地听”的树心给取来了。
路小蝉捧着树心,虽然一再对西渊各门派和弟子道谢,但是昆吾却看得出来这小兔崽子已经是喜上眉梢,占了个大便宜。
“你既然得了‘地听’的树心为剑柄,以后西渊若有需要,你可不能袖手旁观!”昆吾提醒道。
“那是自然。”
路小蝉心想,西渊若有需要,不还有无隙哥哥吗?
昆吾对澔伏说:“虽然阁下自愿卸下剑宗之位,但是阁下仍旧有守卫一方之职。在下愿留在这里为你调理内息,早日恢复功力。”
“多谢医宗。”
渺尘元君起身,提醒了所有人:“只是,你门下那三位弟子,还有法宁真君貌似都为魔都驱使。如今魔都已封,却不见他们的踪影,这可非同小可。”
“对啊!当时在虚空之中,就是法宁真君偷袭了我!才让我掉下了重峦宫的!他人呢!”路小蝉捞起了袖子,就想狠狠教训法宁!
“我那三位弟子,只是遵循我的师命而已。真正入魔的,是法宁真君。”澔伏叹了一口气。
法宁真君作为澔伏的师弟,一直因为资质平平而并不受师门器重。但是他一直以来都爱慕着自己的师妹淳宁君。师妹却费尽心机,要和澔伏共结连理。
当年淳宁君被澔伏伤了面容,趁着师父的剑气抵挡,逃走了。澔伏继任,派了弟子无数前去追捕淳宁君,但是淳宁君却被法宁真君藏了起来。
法宁真君趁着澔伏闭关,不断挑唆三位师侄,为争夺掌剑而大动干戈,之后更是利诱他们三人来阻止渺尘元君离开重峦宫。
只是法宁真君还有这三人去了哪里,澔伏也不得而知了。
“看来我们要发出缉魔令。各门派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法宁真君一日不归,我等也不知道魔都是否还有其他阴谋。”凌念梧道。
渺尘元君和昆吾也是认同。
路小蝉悄悄地拉着舒无隙向后退,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
只是凌念梧一侧脸,就看见路小蝉已经上了无痕剑,正拉扯着舒无隙。
路小蝉赶紧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破。
凌念梧先是愣了愣,随即了然一笑,嘴唇动了动,说的应该是“再会”。
无痕剑如白驹过隙,载着路小蝉和舒无隙就这么消失了。
片刻之后,昆吾才发现路小蝉不见了,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绷了起来。
“那个小东西,就这样把泱苍君拐跑了!西渊元气大伤!我还想他留在这里多守几日!万一法宁真君带着那三个混账东西杀回来了可怎么办!”
凌念梧笑道:“无妨,无妨!我会留下来一段时日。”
昆吾还是气不过:“也就是你!从前让着他,现在也由着他!才能将他惯得无法无天!”
凌念梧摇了摇头:“这岂是我一人之过?泱苍君对他有求必应啊。”
渺尘元君咳嗽了一声,起身道:“在下离开南离境天已久,是该回去了。凌庄主,若有所需,可青鸟传书。”
“多谢。”
等到飞远了,路小蝉确定其他人都追不上来,这才呼出一口气。
他拍了拍胸口道:“哎哟,你是不知道我那师兄有多么婆婆妈妈!如果我们还留在那里,他一定会要你留下来,帮忙看着西渊!”
舒无隙低下头,正好能看见路小蝉小巧的鼻尖,而路小蝉的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
在西渊,他就没吃过一顿省心的饭,现在确实饿的慌。
“我们去朱旭山吃汤包吧。”舒无隙说。
路小蝉眨了眨眼睛:“不得了啊,无隙哥哥!你从来都不会说去哪里干什么或者吃什么的!”
“你若是不喜欢,那就吃别的。”舒无隙回答。
“不不不!我喜欢!我喜欢!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吃什么都喜欢!”
御剑至朱旭山下的城镇不过片刻,路小蝉收了剑,拉着舒无隙的手在集市上晃悠。
他这边嗅嗅,那边凑凑,然后在一个小摊子前坐了下来。
路小蝉要了三笼汤包还有小混沌,就撑着下巴看着对面的舒无隙。
“无隙哥哥,是因为从前我的凝魂青鸟对你说了这里的汤包,你才想着带我来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