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蓁蓁去宗房, 需要经过周淋家, 和上次她听见的哭闹不休相比, 此时的周淋家安静祥和, 她随意往院子里扫了一眼。正巧周蓉蓉出来倒水,她们偶然间打了个照面。见到周蓁蓁, 她局促地一颔首,端着水盆又回去了。
周蓁蓁见了她的长相就是一愣,因为她长得和周盈盈竟然有五六分相像,特别是眉眼部分, 像了八成。
她灵光一闪,似乎有什么想法一闪而逝, 因为太快了,她没抓住。
周蓁蓁找到周海, 说起她大伯娘替周蓉蓉牵线的那门亲事,只说那位公子曾经有一位相爱至深的女子, 并非良配。任何姑娘嫁过去, 恐怕都会过得很苦。
多的周蓁蓁没说,也说不出来。
但她的话,周海没有不重视。和许多人一样,他倒不觉得心有所属是大问题, 少年少女慕少艾很正常, 等成了亲有了孩子慢慢就好了。周蓁蓁特意找他说这事,只疑心内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问题。他知道她不会无的放矢,况且她未婚夫还是京中高门子弟, 或许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也不一定。只是她不方便说。
“海大伯,你看她爹娘里哪个比较明事理的,就和他/她说说,如果两人都不行,就找找他们家长辈,最好和她本人也说一下。”
想到周淋那难缠的婆娘以及尖刻的大儿媳,周淋一家子男人都软和,由着女人当家。周海就头疼。
让男方那边自己主动退了亲事也好。这个还是比较好办的,毕竟男方是个专情之人,对症下药就行。就怕本身周淋一家对这桩亲事很满意,她让袁公子搅和了,他们反过来埋怨她。这样就让人郁闷了。
而且这桩亲事的坏处又不是初嫁进去后就能立杆见影的,它的坏处长达数年十数年,如果不相信她的话,真的很容易心生怨怼。
所以周蓁蓁需要先知道周蓉蓉本人的态度,如果她以及她家还有人能立得住,否则阻止得了一次跳火坑也拦不了第二次啊。
这年代,女子盲婚哑嫁的情况很普遍,婚姻于她们而言就像在赌博,输赢各半。结亲前的打听和了解,能增加她们赢的概率。
现在有人告诉周蓉蓉,她这桩亲事的胜率不足五成了,端看她还敢不敢继续赌了。
“这桩亲事,说是你大伯娘牵线的,可你大伯娘这些年都在庐江,她上哪认识什么京城的达官贵人。”周海越琢磨越觉得蹊跷,“不行,这事我得问问你大伯!”
“你大伯,哎!”周海都不好意思提他。
近来周溶不时往宗房跑,为的是什么,周海心知肚明。无非是想消除半年前周盈盈出卖宗族机密的影响,缓和与宗房的关系,重回核心圈。
但说真的,这并不容易。
特别是在他们大房几乎从上到下,都和周蓁蓁不对付的情况下。
周蓁蓁为族里做了多少事,周溶这把年纪了,对族里的贡献都不如她。像他那样的京官,他们族里可以再扶持,但周蓁蓁,他们族里珍视敬重,并不愿辜负她。周盈盈无视族里对她父亲的扶持与栽培出卖宗族机密,她没有心,但他们有,周蓁蓁所做的一切,他们都铭记着。
特别是他们近来从周溶口中得知周盈盈与贺家贺灿定亲的事,宗房那边是恼怒非常。
宗族内的想法很简单,二选一的题,选了就一门心思跟到底,他们玩不来骑墙那一套。
当初周蓁蓁临去江阴前留话说不日京城袁家便会来庐江提亲,但当袁贺两家同时出现,并一同求娶周蓁蓁时,他们还是懵了一下。
那会,族中的族长们也是经过一番讨论的,尽管那时周蓁蓁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讨论之后结果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讨论之后,大多数还是倾向于选择袁家的。
一来是相信周蓁蓁的眼光,第二个是做生不如做熟,好歹人袁溯溟还是三类他们周家坊小住过几日的,至少混了个脸熟。而且贺家的做法,在他们看来,更像一根挑屎棍。
他们没想到,周溶竟然会与贺家搅和在一起,这下让他们沈氏一族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
这日,贺灿送年礼,在门口碰到了从三秦制药厂归来的周蓁蓁。
周蓁蓁看了一眼,对方驻足而立,双眼平静无波地看向她。
不对,眼中带着一丝寻常人难以察觉的探究。
这架式,明显在说‘我看到你了’。
周蓁蓁挑了挑眉,他这样的神态浑然不像和袁家争着抢着求娶她但被拒后立即转眼求娶她堂妹的样子,太淡定了。
而且他现在萦绕于周身的气质,不像十来岁的少年,带着一股‘真’的味道。这一身锋锐而内敛的气质,倒像是……
在周蓁蓁停下脚步时,贺灿迎了上去,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我有话和你说,你摒退左右吧。”
周蓁蓁没有动作。
贺灿继续看着她,“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聪明人,应该怎么做的。”
周蓁蓁懒洋洋地一抬手,云霏等人默默后退。
“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其实周蓁蓁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你不是周蓁蓁。”
果然是这个,周蓁蓁好笑地反问,“我不是周蓁蓁?难道你是?”
“你知道我的在说什么的。”
周蓁蓁不承认,但她也知道贺灿不相信。但是她如何,又与贺灿有什么关系?
“你拦下我,就是想问我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周蓁蓁撩了撩眼皮,懒声反问。
贺灿先是一愣,接着便是眉头一拧,他不明白,这样玄幻的事,万中无一,她怎么能如斯淡定?
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周蓁蓁抬眼望去,发现周盈盈正匆匆赶来。谢氏也跟在后头。
她见到站在一起的两人,还有离两人远远的下人,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眼中划过一抹惊疑。她小跑过来,然后脸上扬起一脸笑容,“六堂姐也在啊,你们在说什么?还将下人支开那么远。”
“没什么。”贺灿显然不欲多说。
周蓁蓁没说话,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贺灿应该是重生的,之前求娶她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后面求娶不成之后又和周盈盈定亲,难道是发现老婆还是原装得好?
她很清楚,这桩亲事的主动权在贺灿那里,贺灿还愿意娶周盈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了。
“周盈盈,你还记得吗?半年前,泓大婶子去世的时候,在六房大门外,当初陈粲找我再次确认他的救命恩人是谁。当时我们的对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周蓁蓁将此事捅出来,给两人添点乱,省得他们太闲了成天去给别人添堵。
周盈盈心一紧,面上笑道,“六堂姐在说什么,我都不记得你还有这样一件事了。”
贺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幼稚。
周蓁蓁耸了耸肩,她知道这些话坑不了贺灿,但能让周盈盈费点心思也不错。
想当初周盈盈多淡定啊,现在看到她和贺灿站一起就紧张,真是时移事易啊。
这时谢氏说话了,“蓁蓁啊,刚才大伯母都看到了,你怎能和你妹夫站得那么近呢,还将下人给支开那么远。避嫌你不知道吗?”
周蓁蓁脸上闲适的笑容消失了,对着这么一家子喜欢倒打一耙的人,她呵呵。
“……这传出去怎么办?你就那么见不得你妹妹好吗?”
贺灿眉头微拧,正欲说话。
周涎出来大门就看到这一幕,脸完全黑了。
他叫走周蓁蓁,“让你去你海大伯那取个东西,怎地去了那么久?”
周蓁蓁瞥了他们一眼,向她爹走过去,“本该早就回到的,只是路上一前一后遇到两条疯狗,这才耽搁了时间。”
被比作疯狗的贺灿冷着一张脸。
谢氏的脸是完全黑了。
父女俩说着就往回走,全然没理会因为她那话而脸色不好的贺灿谢氏等人。
晚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周涎先看了看自家儿女们,见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就放出一记惊雷。
“娘,我想分家!”
周蓁蓁吃惊地看向她爹。
周涎见女儿看过来,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别的他也帮不上太多忙,但让儿女不受制肘,他还是可以做到的。多好的孩子们,有些事他不能再听之任之委屈他们了。
周溶也是一惊,“二弟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分家?”说着,他还朝谢氏那边看了一眼。
“如果是你大嫂做得有不对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道歉。分家的话就别说了吧,我曾答应过父亲,只要娘在的一天,咱们兄弟俩是不分家的。”
周涎却不容他两言两语便将此事混过去,“大哥,你知道我的性子的,要么不提,一旦提了,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周蓁蓁默默放下筷子,这就是老实人吗?平时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憋不住的大招。
何老安人也被他的话惊着了,久久才回神,“你大哥说得对,分家的话就不要说了。”
“娘——”周涎无奈地道,“分家后该孝顺您的我和孩子们都会做到的。况且大哥日后多半是留京或者外放吧,我留在庐江,这不分家也和分了差不多,只差个名头而已了。倒不如索性分了。”
何老安人筷子一放,也不吃了,“反正我不管,要分家,除非我死了!”
周涎没和自家老娘争辩,而是转过头对他大哥说,“大哥,这家还是分了的好。袁家贺家分属两个不同的派系,咱们四房两位姑娘分别嫁入两家之中,她们的娘如果还搅和在一起,并不好吧?”
你不甘人后,另选了一条道走,那也可以。因为袁家与贺家的原因,现在他们兄弟两家可以说各有各的立场。
这样的情形下,他大哥还不愿分家?难道打算仗着长房的身份让他们小二房继续退让吗?他可舍不得女儿在其中为难。
“而且,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你行事之时,应该多考虑考虑袁家。”周涎觉得自己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想来他大哥也应该明白得很。
他二弟点到为止的指责让周溶讪讪,在得知他侄女与袁家定亲之后,他再答应贺家的提亲,确实有些不厚道。而且他这样的行为也会得罪袁家,但他也有自己的道理,鸡蛋不能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嘛。
这时谢氏插嘴进来,“他二叔别光让你大哥考虑袁家呀,你行事的时候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贺家呢?”
谢氏早就想分家了,在她看来,二房这都是些什么人哪,小叔是个鳏夫,大侄女和离归家还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周蓁蓁是个讨人厌的,周宪就是个混不吝的小霸王。
谢氏对周宪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之前,她很久没有仔细地看过周宪了,自然注意不到他的改变。
所以分家可以,但是要提也是他们大房来提!
周涎笑了,“大嫂说笑了,反正我这辈子不出庐江,考虑贺家做什么呢?而大哥就不一样了,大哥是有大志向的人……分家吧,分了,还有点情分在。”
不分会怎么样,自己想。
周溶一凛,是啊,他和周涎不一样。
周溶看向周涎,他从来不知道他这二弟口才这么好,他说了那么多说得那么好,都是为了分家啊。
谢氏还待说什么,却被周溶喝止了,“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败家娘们!要不是她这当娘的不对,在庐江与老二一家的关系处得那么僵,他何至于那么难,何至于就到了今天这境地!
周溶看向周蓁蓁,只见她低垂着头,拿着调羹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甜汤。
他二弟想分家,这里面有多少是他这位侄女的意思?
今年京察,按他的考评和资历,介于可升可不升之间,如果有人在上头拉他一把,他就上去了。可惜结果不如人意,他当时就知道,关键还是在他侄女身上,这也是今年他执意回庐江过年的原因。但显然,一切不仅进展不顺,还往他最不想要的方向发展了。
周蓁蓁没有说话,这事轮不到她一个晚辈开口。
分不分家,其实她无所谓。
以为不分家,就能让她吃亏了?天真。但既然她父亲为了她提出了分家的要求,此番好意,实乃拳拳爱子之心,她甘愿领受。
周溶最终苦涩一笑,“娘,既然二弟执意要分家,那就分吧。对了,分的时候多分一些银钱给二弟……”
周涎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就对了,族大分宗,树大分枝,分家太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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