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老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真·字面意义·吃人!”卫东一脸后怕,“我觉得你可能问不出什么来,搞不准还要成为他的午饭——话说我觉得咱们的午饭可能也泡汤了,那老头已经异变了,我琢磨着他可能已经忘了人类的饭怎么做了……”
牧怿然没有理他后面的啰嗦:“就算他已经异变得无法再回答问话,我们也需要进入他的那间里屋去查找一下线索。”
卫东打了个寒战:“你这根本就是虎口拔牙啊,太危险了,柯儿,你劝一劝。”
柯寻看向牧怿然:“你真要去?”
牧怿然没有回答,只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柯寻:“我陪你。”
卫东:“……”
马振华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可不可以不跟着去?我可以先在别处继续找钤印……”
张懋林也连忙跟上:“我也先找钤印,咱们两不耽误。”
没等剩下的人表态,牧怿然已是淡然地道:“如果你们不怕,可以去李宅的灵堂里再仔细找一找,村子其他地方我们刚才都已经找过了,剩下的只有灵堂和老头的家最有可能。我们一个小时以后还在这儿集合。”
柯寻也拉过卫东,低声和他道:“你自己小心着点,要是到了晚上还没见着我,估计我就是壮烈了,你有我家钥匙,要是你能离开这画,去我家一趟,我房产证、开健身房的所有证件和资料、身份证还有我的银行卡,都放在阳台上种了棵假仙人掌的花盆里,所有需要密码的东西都是我身份证后六位,我的存款你帮我捐了,房子租出去,租金用来给健身房添新器械,健身房的收入都分给我那几个合伙干的哥们儿,我电脑里1个t的小电影就归你了。”
“滚!你他妈存的1个t那都是钙片,老子用不着!”卫东大骂,骂完无不担心地拉住柯寻的胳膊,“你真要去啊?就为了他?不至于的吧,天涯何处无芳草,非得为了这一棵把小命赔进去?你才认识他几天啊,再说人家哪儿就有这么巧和你一样都是弯的?为了个直男,你不亏啊?”
“乱想什么呢。为了他也是为了咱们自己,我们体育系的教学格言:有付出才有回报。总不能老让人家付出,咱们坐等成果。”柯寻说,“再说,你忘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所以呢?”卫东不明所以。
柯寻一笑,转身向着牧怿然走去。
两伙人分头行事。
牧怿然和柯寻来到老头的院外,牧怿然停下脚,看向柯寻:“你真要和我一起进去?”
“我不但要和你一起进去,还要和你一起出来。”柯寻说。
“恐怕不能。”牧怿然却说,“如果你不打算改变主意的话,那么接下来听我安排。”
柯寻:“好,你说。”
牧怿然审视地看着他:“等下你先进院门,小心往屋门口走,如果老头追出来,你尽量把他引开,我会趁机进屋去,搜索他那间里屋,在此期间,希望你能把他拖住,时间越长越好。能做到么?”
“我有个问题,”柯寻说,“这个老头不能以常人的标准来看,万一他蹿得比我快,我怎么办?”
“既然你和卫东刚才能从他的屋子逃出来,这一次也一定能逃掉。”牧怿然说,“甚至你刚才逃得过快,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才得以把他彻底甩掉,所以这一次你掌握好分寸,既不要让他追上,也不要把他甩得太远,始终保持一个安全的追逐距离,把他带出这个院子,尽量在外面拖得久一点,如果我能提前办完事,我会去找你,到时候再甩开他。怎么样,还有问题么?”
“有,”柯寻说,“你电话号码是多少?”
牧怿然冷着脸:“没问题的话就进去。”
柯寻活动了活动腿脚,抻了抻筋骨,向牧怿然示意:“你躲到门那边,我把老头引出来往这边跑。”
牧怿然依言站去了门的另一边,就见柯寻长腿一迈,一脚就跨进了院门。
牧怿然看着他的背影,几乎不见犹豫地向着屋门走过去,平时那副散漫的、懒洋洋的姿态消失无踪,挺拔的脊背和充满弹性与力量的步态,让他此时此刻看上去才真正像个……体育系出身的犀利角色。
犀利男人柯寻同学走到了屋门口。
屋门关着,看不到屋中情形。
柯寻不想留给自己脑补那情形的时间,伸手就推开了门。
“吱呀”地一声,灰蒙蒙的光应声漫入昏暗的堂屋。老头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呆滞地,纹丝不动地站在屋子当间。
在看到柯寻的一刹那,他那张灰败如枯硬的死尸般的脸上,骤然裂开了嘴,黝黑的牙床和口腔像无底的黑洞,越张越大直到超出了人嘴能张到的极限,随即就这么大张着巨口向着柯寻扑了过来。
柯寻转身就跑,耳里听着身后的风声和老头的脚步声,来判断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是柯寻的拿手技能,上学时参加大大小小的赛事,听声辨位判断对手的跑位,对比赛战术的调整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柯寻控制着老头和自己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五步左右,一前一后地跑出了院门。
牧怿然直到柯寻带着老头拐出了自己的视线,这才迅速地进了院门,直奔老头所居的里间屋。
柯寻不敢往槐树的方向去,怕遇到另外几个人,就带着老头在村落间来回穿行。
想了想,这个活还就只有他能干,换了别人的话,一没他这样的速度,二没他这样的耐力。
他现在的速度并没有达到他自己的最快水准,但以常人的标准来看,已经是相当的快了,卫东那会儿如果不是被他拽着,早就得让老头扑住,更别提现在需要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速度不停的奔跑,并且为了给牧怿然留出充分的时间,很可能还要持续跑个几十分钟。
有一点柯寻其实不太明白,如果这个老头也不是真正的人,而是那种“东西”的话,它的“竞技水准”应该不会比人差才对。
牧怿然说过,如果不按画中的规则来,会遭到不可抗拒的反噬,而且这两晚所发生的事也证明了,那些曾经出现过的“东西”,尽管有方法可以避免遇其害,其实也都是因为赶巧了或是幸运地避过,真正要是正面遇上,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换句话说,这画中的那种力量,就算再有规律可循,也都无法正面相抗。
可这个老头不是。
这老头跑不过他。
这不是很奇怪吗?
柯寻这么想着,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险没吓得绊一跤。
他已经不知道正在追着自己的这是个什么东西了,一张黑洞似的大口遮住了整个脑袋,两只枯瘦的手向前伸着,手指颀长,和干瘦的胳膊组在一起,就像是那三棵虬结屈张的槐树。
要命的是老头的腹部。
由于跑得很快,身上的衣服被风向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腹部上一团突起的东西就被鲜明地勾勒了出来。
那是一张脸。
脸上五官齐全,表情生动。
这张脸,正在哭。
它大张着嘴,撕心裂肺,痛苦难当,随着老头奔跑的动作,不断地摆动挣扎。
柯寻觉得浑身发痒,忍不住挠了挠自个儿的肚子。
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痒……浑身发痒……昨晚的经历……
当跑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牧怿然的身影出现在前面的时候,柯寻扬声叫了一嗓子:“大佬,这货——是个畸形!”
牧怿然打了个手势,闪身消失在了拐弯处。柯寻加快了速度,几分钟后甩掉了老头。
牧怿然等在前往槐树方向的必经之路上,见柯寻大步地走过来,以那么快的速度跑了那么久,这人居然只有一些微喘,精神头看上去甚至像是才刚活动开筋骨一样。
这样的体力,就是牧怿然也有些自叹弗如。
“这老头也是个畸形儿,”柯寻走上前来,“他肚子上多长了一张脸,我怀疑他肚子里还多长了个大脑,就算不能思考也能控制肚子上那张脸的表情。他屋子里有什么线索没有?”
牧怿然:“有。柏木的木料。”
“李怪怪的棺材是他打的?”柯寻惊讶,“同是畸形儿,相煎何太急。”
“他叫李麻子,”牧怿然看他一眼,“是李怪怪的父亲,也是他的……哥哥。”
柯寻愣住:“我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牧怿然面无表情:“这个村子因为封闭落后,遗留着许多无知和悖伦的习俗。由于许多人是近亲结婚,医疗水平又低,后代成活率不高,再加上男多女少,为了繁衍大计,在村民的共识下,逐渐产生了一种共妻制度。”
“……封闭落后太可怕。”柯寻已经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近亲结婚出现婴儿缺陷的机率,只有4%,”牧怿然继续说道,“这其中很多畸形儿甚至活不到成年就过早死亡,有的还在婴儿时期就夭折了。像李麻子和李怪怪这样长到大的,估计在这个村子里,算是少数。”
“不知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柯寻说。
“当然不会是幸运的。”牧怿然看向他,“你能想象他这样一个畸形得近乎妖鬼的人,从小到大在村子里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么?”
第20章 白事20┃画者:李浩京。
柯寻顿了顿:“我小时候就因为个头比同龄小孩儿高很多,就整天被人笑话傻大个儿,除了东子没人肯和我一起玩儿,所以我能体会到李麻子小时候经历过的状态,当然,他肯定比我惨百倍。”
“那么我们就可以想象,为什么李麻子既是李怪怪的哥哥,又是他的父亲了。”牧怿然说。
柯寻脸色有些复杂:“因为李麻子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娶到老婆,所以只好就近……”
牧怿然却是神色平静:“结果李麻子的儿子,不巧也是个畸形儿,甚至比他的外形还要不堪,于是又可以想象,降临到他头上的,必然是变本加厉的痛苦处境。”
柯寻看向他:“但李麻子却成了这个村子活得最长久的人,原因呢?”
“原因是,”牧怿然张开手掌,见手心里托着一支画笔,“李麻子后来成了李京浩。”
柯寻无话地看着这支沾了不知是红是黑、颜色陈旧的画笔。
生为畸形儿的李麻子,从小到大一直遭受着村人看待怪物般的目光和背后难听的话语,这种可怕的精神打击和心理压力,在他有了一个比他还要畸形的儿子/弟弟之后,达到了顶点,彻底崩断了他长久以来竭力忍耐支撑的那根弦。
李麻子不堪忍受,在李怪怪诞生之后,终于逃离了这个可怕的村子。
“近亲结婚,生出畸形儿、智障和早夭儿的可能性固然有4%,但生出在某方面极具天赋才能的、所谓天才的可能性,也不小。”牧怿然拈起画笔,在眼底看了看,“比如,世所闻名的阿道夫·希特勒,达尔文,爱因斯坦,近在眼前的例子,就是李麻子。”
柯寻恍然:“李麻子在绘画方面有天赋。”
牧怿然颔首:“逃出李家村后,李麻子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在努力谋生的同时学习到了绘画的技能,至于是有人教他,还是他自学成才,这一点已不可考,总归他经过数年的努力,终于成为了一代知名的画家。”
柯寻转头看向身后空寂疏落的村子:“既然李麻子能画出这幅画来,就说明他成名之后曾经回过李家村,但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儿子打下那副纯柏木的棺材?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推测是有意的。”牧怿然把手中的画笔扔在地上,“从这幅画上可以看出来,李麻子以前在村中居住时遭受的经历所产生的怨恨,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和自己的成名而有削减,反而郁积成山,不舒不快。
“画面中的那三棵槐树,村中本没有种植,但李麻子把它们表现在了画作中,做为一种表达主题的意象,暗喻着仇恨、怨毒和对整个村子的诅咒。
“我想,这些人中,李麻子最恨的,大约就是他的父母。如果不是他的父母近亲结婚,也不会生下一个畸形的他,他童年遭受的一切嘲笑讥讽和冷遇,都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所以在画作里,他把这三棵代表了诅咒的槐树画在了自家的院外。
“而他其次所恨的,就是他的儿子/弟弟。因为李怪怪的存在,标志着李麻子也曾像他的祖辈一样做下过有违伦常的、愚昧可怕的蠢事,这对于在外面的世界接受过科学与先进思想的李麻子来说,简直不堪回首。
“他无法割离和断绝与过去的那个愚昧的自己的关联,这将成为他一辈子的污点和梦魇。而李怪怪的存在,又让他无法忘却自己悲惨可怜的过去,并且还让他那段屈辱惨痛的经历和回忆一直延续着,这无异于不停地拿鞭子沾着盐水在他身上抽打,让他一直疼,一直屈辱,一直恨。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恨李怪怪的原因,可能出于迁怒发泄,可能为了掩埋过去,他带着怒和恨,为李怪怪制造了这具纯柏木的棺材,他要让李怪怪被天打雷劈,灰飞烟灭,一点痕迹都不留地消失,就好像这样才能让他李麻子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粉碎不见。
“至于这些死去的村民,显然也是李麻子怨恨的对象,他恨这个落后愚昧的村子,恨祖上留下来的无知的祖先,在他的意识里,他可能无比希望这个村子就此断子绝孙,再也不存在。
“不论是出于个人的怨恨,还是出于对这种封建毒瘤的抨击谴责,李麻子画下了这幅充满荒凉和怨毒的画,并且把自己也画在了其中,做为整个村子最后一名存活者,他要亲眼看着这个家族彻底的湮灭。
“以上这些,都出于我的推论,但我想事实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柯寻静静听完牧怿然的阐述,轻吁了口气:“怪不得那老头——李麻子追不上我,不大像是那些东西拥有的力量,原来是因为他就是画作者本人……也不对,他不是画家本人,他是画家画在画里的自己的映象,不能算是‘人’,但也不是那种东西。”
牧怿然颔首:“画中的李麻子,只是一种心怀怨恨的心理折射罢了,他真正的诅咒与怨毒,都已经发散给了画中其他的东西和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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