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烧烤摊总是热闹又嘈杂,鱼龙混杂的人群扎堆撸串,拎着个啤酒瓶就能吹上三天三夜。秋风再萧瑟,也压不住火气茂盛,大马路边最便宜又自在的消遣,莫过于此。
车笛喧闹,行人懒懒散散走过,宋词坐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路边的行道木,风吹过,叶子摇摇晃晃落下,被风一刮,打着旋儿冲向一边。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啤酒倒了半天,酒杯还是空的。眼神是盯着树,但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义跟林昭阳逮着刚成年不久的丁单灌了好几杯,嚷嚷着男人就该喝酒,闹了大半天,抬头一看,宋词举着个空啤酒瓶倒酒,灵魂不知道出窍到了哪里。
“宋词!”蒋义喊了一嗓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醉了?”
她压根没理,低下眼,换了另外一瓶,伸手倒了一整杯,气泡咕隆冒出来,酒气浓厚又刺鼻。宋词仰头喝了一大杯,看得蒋义心惊胆战。
“宋词,别喝了。”林昭阳把她的酒杯夺走,“你怎么回事?当这是汽水啊。”
“你管我。”宋词啤酒当白开水喝,根本就不碍事。
林昭阳把她周围的酒瓶都拿走,给她倒了一杯果汁,摆在她面前,“想喝喝这个。”
也不知道怎么就戳到她,宋词眼睛蹿着怒火,语气凉飕飕的:“干什么,连你都要管我?我喝个酒还不行?”
她眼神溃散,聚不起焦了,脸色却冷得很,一点都不示弱。
“我这是管你吗?我这是为你好。”
“不需要。”宋词伸手就去夺酒杯。
林昭阳无话可说,可她在气头上,又不敢真跟她对着干,非得闹起来,只好把啤酒给她,很无言:“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没理,低头撬瓶盖,结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啤酒都要跟她作对,半天都开不起来。
气得她伸手就要砸地上,被蒋义夺过来眼疾手快地拿过来,给她开好倒好,“好了好了,喝吧喝吧,怎么这么大火气呢。”
“操!”
宋词扔了开酒器。
她觉得胸口堵了棉花一样,喘不过来气。
人一旦不顺心,随便一个小事情就能让情绪崩溃,宋词揣了桌子一脚,双眼通红,吓得旁边的丁单战战兢兢。
人都不搭理她了,还想着,明明先说那种话的是他。
还没谁这么对她,凭什么。
兜里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的火气正旺,快要烧到天灵盖,她看都没看就接起来,语气暴躁:“喂!”
语气很冲,仿佛不是接电话,而是要跟人打架。
那边好半天没说话,酒精让她的神经变得迟钝,好半晌,她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拿下手机看了眼备注。
闹哄哄的声音消失了,只能听见耳边的呼吸。她突然就像个哑火了的炮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吼人时候有理有句,摔门离开的时候也嚣张无谓,直到隔着电话这么面对面地对上,宋词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无动于衷,并不是不在乎的。
她后悔了。
但她活这么大,没正经跟人服过几次软,更何况她还存着委屈,怎么都无法先开口当那个破冰的人。
宋词握着手机不吭声,眨了眨眼睛,又慢半拍地觉得委屈。
凭什么,她又不是杀人放火,也没有惹是生非,只是做了个决定而已。
他凭什么用那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凭什么说问他做什么。
她谁都没说,第一个就想告诉他,却换来那样的结果。
这种事不能多想,想多了那股酸涩的情绪就跟会传染一样,四肢百骸都被委屈所包裹,她不说话。
那边也安静着,听不见什么声音,许久,才开口叫她:“宋词。”
没回答,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周云冶听了半晌,没多久,然后他似乎叹了口气,低着声音问:“是我说错了,你在哪?”
**
周云冶来的很快,巷口狭窄,车开不进来,他步行过来。
烧烤摊油烟味很重,也不算干净,聊到兴头,旁边桌的几个大男人还比手画脚。
宋词本来觉得没什么,她从小就是从这样的环境长的,但看到周云冶衣着精致,穿着皮鞋朝这边走来时,她才觉得有些窘迫。
不过短暂的一瞬,她又被怒气所包裹,冷冷地瞥了一眼人,转头回去继续倒酒。她一晚上喝得够多了,蒋义跟林昭阳拦不住她,丁单不敢拦,灌了一肚子啤酒。
女孩子这么喝酒,多少不合适,但大概从小跟着祝小玉,别说喝酒了,就是抽烟,他们都觉得很正常。
只是这次没来得及喝,就被一只手拦下。
本来就怒火冲天,这一拦更是将她的火气激起来,宋词瞪着他:“干什么!”
她眼尾的妆容是红的,酒气上头,脸色更是红了一片,眼神溃散,却还燃着怒火。
周云冶突然发现,对于宋词,他确实是没有更好的方式来对待。
他沉默了半秒,把杯子丢到一边,“别喝了。”
宋词气得双眼通红:“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
夜风凉得很,吹得摊子上的炭火四处飘散,孜然味、肉味、酒气裹挟在一起。
他下意识皱眉,看她身上单薄的毛衣,在拉扯中露出了半个肩膀,停下抓着她四处挥舞的双手,脱掉外套把人裹起来,“先回去。”
“我不!”她本来就满腔怨气,此刻更是硬要对着干,把她身上的外套脱掉,扔她身上,“别管我!”
“我是你男朋友。”周云冶眉头皱着,“我不能管你?”
宋词愣了好半晌,挣扎的力度渐渐减小,然后没动了。她看着周云冶,看他微怒的神情,突然,就觉得无比的委屈。
她低着头,伸手抹了下眼睛,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你都说不要问你了,我要怎样你还管个屁。”
周云冶愣怔了下,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哭腔。
宋词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唯一还清晰的感觉就是生气。
她低着头,去扒周云冶盖在酒瓶上的手,但怎么扒都扒不动,气得她张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他仍是没动。
宋词咬得用力,直到闻到他手上的消毒水味,思绪才回笼,她愣怔了许久,然后慢慢地松开嘴。
周云冶挽着袖子,大概常年待在室内的原因,肤色偏白,此刻,红色的牙印很明显地印在手腕上,深得很。
宋词脑子很晕,愣愣地看着,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她咬得很用力,全部的怒气都发泄在那一咬上了,牙印明显,几乎见血。但周云冶仿佛没事人一样,伸手把酒瓶放到一边。
宋词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手。
太长的发呆让她的脑子变慢了,更何况还有酒精的作用,她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她都看不清那只拿着酒杯的手了。
宋词低下头,红着眼睛:“你什么都没问。”
她并不是心血来潮,她是慎重考虑过的,难道她会不想读书吗,难道她是因为好玩就决定吗?
可是他什么都没问,一句话就否决了她。
周云冶沉默了许久。
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受过什么后悔的情绪,而就在此刻,他第一次后悔那天说的那样的话。
可是说了就是说了,没有从来的机会。
他蹲在宋词面前,伸手抹掉她眼尾的泪水,然后说:“对不起。”
“你还那么说。”
“我的错。”
宋词难受得要死了,她抓着胸口的衣服,眼神溃散,却仍是记着控诉:“你还这么久没联系我。”
周云冶敛了下眸,遮住眼睛的神情:“我怕你不想跟我说话。”
“明明是你自己不想理我……”
“我道歉。”
其实她并不是矫情的人,她知道周云冶是为她好,只是大概被纵容过头了,便有恃无恐。
宋词垂着脑袋,纤细的肩膀上低着个小脑袋,大概是酒精上头了,连反应都开始迟钝。
一旦没有生气的理由,她就木然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半晌,她才点点头,“那我原谅你了。”
她是生气,但她也比谁都不想跟他冷战下去。
宋词喝了太多酒,被夜风一吹,迟钝的酒精终于完全占据她的大脑,已经不太能走路了。周云冶把人塞进车里的时候,她已经闭着眼睛快要睡过去。
他应该是要生气的,对宋词这种行为,但他又知道其实挺没道理。
在遇到他之前,她就是这么长的,没道理要去改变她。
周云冶本想送她回去,但她这个样子又不好交代,于是只好调转车头,开回去。背她上楼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宋词没什么重量,瘦得很。
她安静的时候,模样是没有什么攻击性的,特别是没了那些妆容的时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
她闭着眼,小脸皱着,大概是喝难受了,睡着的时候眉头还是拧着的。
无论再装着如何成熟,再如何独立,也改变不了她只有十九岁的事实。
而他们之间,最大的隔阂,便是这永远都无法忽略的年龄差。
除了这件事之外,他们还会有下个,下下个分歧。
周云冶沉默地看了她好半晌,然后才关门离开。
第53章
宋词是被热醒的,厚重的被子热量足够,把人盖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她被生生闷出了一头汗。
睁开眼的时候,宋词对着陌生的环境发呆了好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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