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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午后的对话只是投在水面的石子,激起一阵涟漪但很快就被湖水湮没。
    一切还是照旧,只是徐环的心更加平和了。
    夏恂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到了要靠阿芙蓉才能安眠的地步。
    一天晚上,徐环睡得昏沉,半夜被噩梦惊醒,突然看见床前立着一个黑影,她吓了一跳清醒过来,本能惊声道:“是谁?”
    “是我。”夏恂低低的答道,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徐环才发现他是坐在床上倚着床柱。
    她松了口气,“怎么还不睡?”
    他答道:“辗转难眠,你起来给朕读文章吧。”他憔悴的脸色不能被黑夜遮住,眼神空洞洞的,徐环心一紧,便答应了他。
    取来一本杂记,徐环的声音低沉温柔,在静谧的夜里拥有令人安定力量,她的咬字清晰,抑扬顿挫恰到好处。
    读着读着,肩膀上增加了一个重量,徐环身体一僵,肩上有声音传来:“让我靠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在她有记忆以来夏恂的声音没有这么无助过,徐环想起来白天有一则战报,夏淮的大军已经攻破了荆江,不用多时就要直捣京城了。
    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她认真的念着,肩上的重量越来越重,最后干脆倒在了他的怀里。
    徐环安静下来,轻轻将他的头摆正在枕头上,自己躺回原本的位置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夜里想到了许多陈年旧事,好的和不好的回忆一起涌上来,第二天淡蓝色的枕巾上洇湿一小块,夏恂见了嘲笑她:“多大人了,还流口水?”她倦怠的斜他一眼,没说话,他才识趣的闭上嘴巴。
    这天中午,有人奏报发现宫里有人向宫外传信,夏恂大怒,下令彻查。
    没多久,一个侍卫压着一个宫装女子来到凤梧宫,徐环定睛一看心猛地一沉,竟然是安婉之。
    安婉之伏在地上,头发散乱,身子一起一伏还有呼吸,但是衣衫凌乱还有鞭痕犹在,已是受过刑了。
    骨瘦嶙峋的夏恂眼睛凌厉的看着安婉之,阴沉的问道:“是夏淮派你来的?”
    安婉之闭着眼睛不说话,夏恂神色无波,眼中却狠厉至极:“阿芙蓉也是他让你送给朕的吧?”
    一室无声,那侍卫说道:“回禀陛下,这奸细着实嘴硬,酷刑都用尽了也不开口。”
    徐环悄悄的瞄了一眼,却看见安婉之纤长的手指上光秃秃满是鲜血。
    指甲全没了。
    她胸口一窒,忙别开眼,胸口却一阵气血翻涌。
    难受捂着胸口呕出了声。
    夏恂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的下令道:“既然不说,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就做成人彘送给夏淮,让他的属下也看看跟朕作对是什么下场。”
    语调平平的声音却让徐环遍体生寒。
    人彘?
    削首去足还要割去眼睛和舌头,然后放进一个罐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环终于忍受不住出声阻止道:“夏恂,你不能这么做!”
    夏恂的眼神终于一过来,他咧嘴一笑,枯瘦的脸显得有些可怕,“你终于肯再叫我的名字了,环儿。”
    “你是什么时候确定的?”她问道。
    “太医给你把过脉,你滑过胎,惠和没有。”他的声音略微沉痛。
    徐环冷笑,“你该庆幸吧,你亲手灌下的药让你认出我。”
    “我……”徐环打断他的辩解,指着奄奄一息的安婉之说道:“夏恂,你放了她。”
    “环儿,她是夏淮的人,还把我害成这个鬼样子,她害我,我为什么不能害她?”夏恂声音沙哑,还带着受伤的神色。
    “那是因为你先害了夏淮!”徐环忍无可忍的怒吼道,她指着夏恂的鼻子说道:“一切都是你为了一己之私,你为了你的欲望,害了你的兄长,你的妻子,甚至你的孩子!你的一切都不无辜,你罪有应得!”
    夏恂的眼睛幽深极了,黑洞洞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徐环,但是她一点也不怕的跟她对视。
    “你……这么想我?”
    徐环冷冷的回道:“不是我这么想你,而是你本身就是这样。夏恂,收手吧不要再作孽了。”
    他的脸动了动,却还是空洞的,“我不能放过她,我不甘心。”
    徐环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你欠我一条命吗,现在,你就用她还给我好吗?”
    “你……”
    徐环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一个答案。
    那个孩子也是夏恂心中最深处的痛苦,徐环主动提出来鲜血淋漓的瘫在二人的面前说,现在你把它还给我吧。
    夏恂苦涩看她一会儿,终是缓缓答应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她毫不犹豫的点头,“你说。”
    “一直陪着我,直到最后,好不好?”
    往日情深化作一场利剑在两人中间划开一道银河,情越深,这把剑就越锋利,沟壑深到无人能够跨过,终是拖人藏身其中,不见骨骸。
    “好。”
    泪流满面,是为了往日的情分?还是他?
    安婉之被徐环亲手送出了皇宫,临别时,徐环语重心长的嘱咐道:“走吧,越远越好,不论是为了谁,都不要再回来了,永远不要回来。”
    安婉之重重的点了头,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毫不留恋的离开了这个差点让她丧命的地方。
    徐环目送她离开,眼中是难掩的艳羡。
    “后悔了吗?”
    身后是同行的夏恂,他沉声问道。
    徐环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回答道:“悔,也不悔。”
    也没说是为了什么,夏恂思索片刻,怅然道:“我却是彻头彻尾的后悔了。”
    但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可以卖,也没有孟婆汤能够一醉解千愁。
    夏淮的军队终于达到京城了,他手握先帝遗诏,先前的贤明又深入人心,对比现在民心尽是的夏恂几乎是压到性的胜利。
    大臣们纷纷倒戈,剩下的,在上朝时对着夏恂那张枯瘦蜡黄没有半点精气神的脸唉声叹气。
    终究是无力回天了。
    城下是火光漫天,兵临城下,夏恂和徐环肩并着肩看着城池之下鏖战的士兵。
    远远的,徐环看见了严攀奋力厮杀的身影,即使隔着那么多人,她还是一眼找到了他。
    夏恂看见她微亮的眼神,幽幽望着暗沉的天空,说道:“他总算是得偿所愿了,心心念念这么多年,还是让他等到了。”
    徐环看向他,凉凉的说道:“这还要感谢你。”
    他扯扯嘴角似笑似哭,难看极了,“要是有下辈子,我绝对不会再将你让给他。”
    “要是有下辈子,我不会再遇见你,夏恂,生生世世,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就结束了。”徐环衣袂飘飘,身姿情态恍若仙人,与身边的形容枯槁的夏恂对比鲜明。
    夏恂深陷的眼中流出泪水,喃喃道:“环儿……”
    恍然间仿佛回到初见时,她梳着少女发髻,身后是潋滟的河水,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粉颊含羞水眸漾情,那是当时的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幅画。
    后来,他把心爱的画给弄丢了。
    纵然她不愿,但他还是想许来生。
    来生,绝不相负。
    “夏恂!”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裳。
    惨白和鲜红刚好画出了他充满曾经热烈却又惨淡的一声。
    他倒在她的怀里,竭力用气声说:“来生……不负……”
    徐环泣不成声,耳朵贴近他的嘴边,隐约的听见这几个字。
    本以为面对他的死亡可以不为所动,但是心脏真实的抽痛着,伴随着他垂落的手臂,染血的佩剑‘当啷’掉在地上,一代帝王的生命终结了,她的半生情愫同样终结了。
    徐环哽咽着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当年你穿着白衣出现在槐树下的时候,我的人生就失去别的选择了。”
    所以根本谈不上后悔,因为无从后悔。
    她抱着夏恂的渐渐凉透的尸身,静静听城下擂动的战鼓,看着天边的落霞逐渐沾满半个天空。
    “嘭、嘭……”是冲车撞击城门的声音。
    士兵的嘶吼哀嚎犹在耳边。
    城破了,一个时代结束了。
    泪眼朦胧中,一个高大又狼狈的身影款款向她走来。
    “阿姐,我来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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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完结啦,撒花。
    私以为,所有的过去都是深刻在生命里的,都是不能抹去的存在,哪怕带来过伤害,但爱情是真正存在过的。
    流泪也不止能为别人,也可以是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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