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长得美,身材又好,要是能来我就太荣幸了。”
骆姐立即又感受到了一些春天的气息,礼貌地问他衣服是怎么样的,邱先生立刻给她看自己手机里的衣服照片,并细心讲解。骆姐看完觉得品质参差不齐,有几件设计得很糟糕,另外几件倒是比较亮眼,穿一穿没什么问题。她想到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透透气,便同意去帮忙,邱先生得到答复感激涕零。
“一起去呗,反正是玩玩的。”骆姐游说沐溪隐,“有我陪你,你怕什么?”
终于在沐溪隐点头后,邱先生直奔咖啡馆角落,企图游说最后一个对象,即他心仪已久的男模特。
应书澄直接拒绝了他。
接下来的时间,无论邱先生如何保证自己衣服的品质和时尚度,如何谄媚恭维应书澄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甚至妥协到愿意给他出场费,他都没兴趣。最终,邱先生万分沮丧,打道回府。
“算了,男装部分只能由我亲自出马了。”邱先生对着骆姐和沐溪隐怅怅叹气。
骆姐笑了,尽量婉转地给他建议:“你穿的话,效果会不会不够好?还有时间,我们完全可以去找一个更合适的男模特。”
“大姐,您直接说我的模样可能撑不起我的衣服,我能接受。”
“看你说的,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骆姐笑得更谨慎了,顺便打量一下邱先生的长发和身材,心想他竟然说“可能”?还真是乐观的男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沐溪隐往应书澄的座位看去,她知道以他的性格,就算是给他一座金山他都不会去的。
这天咖啡馆打烊后,沐溪隐和应书澄一起去跑了两圈。跑完步,沐溪隐主动对他说起自己老家的事。
“我们老家除了小番薯,笋和蘑菇都很好吃。春笋炒菜、冬笋炖汤都很鲜美。那边有一大片竹林,夏天去乘凉很舒服。我外婆还在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在院子里种菜,常常摘下辣椒和薄荷直接做菜,她还会酿青梅酒。在我们老家五月份青梅成熟了,远远望过去看不见,因为和叶子是同一种颜色,得爬上梯子靠近,将叶子一片片移开才看得清楚。”
“我们那边还有一个寺庙,人少很安静,周末我就背书包去那边,坐在大殿外的石阶上写作业。有时候写了一半听到诵经声,脑子里的疲倦就一扫而光了。”
她说到这里暂停了,问他:“那个,你睡着了吗?”
“没有。”他垂下眼眸看她,“我在听你说话。”
“哦。”她略有些尴尬,其实自己说来说去都是老家的一些东西,但其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人和人之间不相熟到一个程度是不会轻易说心事的。
不过,就这样和他慢慢地说些话感觉也不错。
夜风拂面,刚跑完步的缘故,不觉得凉,反而很舒适。
“对了,那本手绘本。”她想起来了,“我喜欢结尾那段话。如果你爱的人走了,即便是一想起来就很难过,还是要用每一天去深刻地想念他。记住他给予你的爱。慢慢地,想念的时候眼泪越来越少,曾经的幸福感又能真实地感受到了。”
“你看得很认真。”他说,“那是讲给孩子的道理。”
“是吗?我倒觉得大人也可以看。”她一边低语一边望着静谧的街道,忽然看见对面玉兰树上缀着一串迷你的小灯珠,看着像是结了果实,可爱又可喜。
城市的夜晚总是有光的,供给夜归人。
邱先生借的场地是一个服装批发市场一楼的摊位,知道事实的骆姐非常失望,她一直以为会在一个宽敞舒适的商场里,心里埋怨邱先生之前支支吾吾,不说清楚。
邱先生为自己没有事先告知清楚而道歉,一个劲说委屈两位了。
一共有三排衣架,纷纷挂上了他自己设计的衣服。
邱先生给沐溪隐安排的是一条立体剪裁的拼色连衣裙,外搭一件短的西装外套,给骆姐安排的是一件简约风的堆领毛衣和一条直筒羊毛长裤,想突显她知性的一面。
她们两个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站了半个钟头,结果连停下脚步看一眼的人都没有。穿着中式茶袍,系着长辫子的邱先生则一直在门口招揽客人。他很诚恳地邀请几个年轻女生走进来看看,价格可谈,但她们急着躲开他,面露恐惧。
骆姐消极工作,趁邱先生不注意,对沐溪隐耳语:“我觉得自己上当了,他肯定是故意没告诉我们他在这里卖衣服,看来你那个小帅哥不来是对的,太有判断力。”
沐溪隐知道她说的是应书澄,也觉得他够明智。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一件衣服也没卖出去,骆姐已经是半个身子倚在墙上,目光如剑般得盯着邱先生的后脑勺。
邱先生低头坐着,不再说话。
又过了二十分钟,骆姐实在挨不住了,用手拍了拍邱的肩膀,直言:“结束吧。”
邱先生转过头,两眼肿得和灯泡一样,哽咽地喊出“大姐”两字。
“知道你难受,但难受也没用,你不是做这一行的料。”
邱先生沮丧地收摊,打电话喊店主回来。店主跨进店门,看见大大小小六个箱子又重新封好了,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邱先生拜托他先照看一下自己的箱子,自己过一会儿来取。
邱先生还算是有道义的,请两位女模特到三楼的餐厅吃油条和豆浆。
骆姐已经快饿晕了,不顾风范地大啃油条,等吃得差不多了,便以长辈的姿态点醒他:“你的衣服风格太杂,设计天马行空,剪裁凌乱,十件里面只有一件过得去。我看你先去买两本时尚杂志研究一下大众的喜好吧,别放不下架子,你没到曲高和寡的程度,不许闭门造车。”
邱先生硬着头皮为自己的风格辩解了几句。
“醒醒吧,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充分说明了问题。你的衣服压根不符合大众审美,有几件丑得连我都不忍去看,谁会花钱买?大姐必须和你说实话了,否则就是耽误你,你已经三十二岁了,还能耽误多少时间?”
邱先生低下头,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沐溪隐也不愿再盲目地鼓励他,觉得骆姐的话有道理,经过这一天的市场调查,邱先生设计的衣服无人问津,这样下去他靠什么吃饭?
“再不行你就改行吧。”骆姐拿起筷子敲了敲碗,“设计衣服可以就当业余爱好,别将自己的人生全部投资在这里头,尽早悬崖勒马。”
邱先生沉默。
自从那天后,他没有再出现于灯塔里咖啡馆,骆姐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接受了建议,开始新生活了。
当沐溪隐将这件事告诉了应书澄,顺便提到了邱先生卖给他的那件衣服。没想到的是,应书澄坦言在买下那件衣服的当天,回去的路上就转送给一位流浪歌手了。
“他说这衣服不错,我看他没有外套,就送给他了。” 应书澄如是说。
沐溪隐心里惋惜,她真心觉得应书澄穿上那件衣服很好看。
“你觉得邱先生以后会有成功的一天吗?”
“不知道,我不是预言家。”应书澄转过头看她,“成不成功有那么重要吗?”
沐溪隐若有所思。
至于一年多后,那位流浪歌手爆红,连带邱先生的知名度在一夜间上涨,后续设计的同系列衣服在市场上卖到断货,简直是从遥远星空的另一端一步步、无声无息移动过来,此刻肉眼看不见,未能感知的奇迹了。
十二月有平安夜和圣诞节,灯塔里咖啡馆在这两天暂停晚上的营业。沐溪隐忽然来了兴致,一个人去逛街。谁料人很多,她才走了半条马路就花了不少时间。刚找到了一个空隙,手上忽然间被塞了一张火锅的优惠券。
“美女,你一个人吗?这是我们店推出的个人小火锅自助餐,优惠价一百五十九,就在楼上四楼。”
她抬头看一看明亮的商务大厦,感觉确实很饿,便走进去,一个人对着一个沸腾的小锅子,涮了两盘羊肉。
吃完火锅,她坐自动扶梯下去的时候,产生了幻觉,似乎看见了应书澄。
那是三楼的一家料理店,一桌四个人,其中一个人,轮廓的模样很像他,她揉揉眼睛,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直到自动扶梯到了平地,他的面孔越发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
还真的是他,和三个朋友一起,他的朋友有男有女,看起来都穿着不俗。
他看见了她,抬手对她示意了一下。她看不懂,站在原地,而不一会儿后,他披上外套走出来了。
素雅的羊绒衫,长款的大衣,虽然搭配得很随意,但他看上去就是怎么穿都不会出错的人。
他竟然停在她面前,发出了邀请:“有时间陪我去走一走吗?”
她感觉心脏有些笨拙地跳了两下,然后点了点头,说好啊。
走到十字路口,她才听见他的声音:“你刚刚吃了火锅?”
她点头,知道自己身上味道不轻。
关于那三个朋友,她一句话都没来得及问,他已经解释了:“他们太吵,还是你比较安静。”
她歪了歪头,心想原来他想找借口脱身。
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似乎也没什么交流,最后莫名其妙地停在一家路边摊前。他们坐下后点了吃的和啤酒当宵夜。一边喝酒一边吃烧烤,她听他无意间说出一个事实,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工作了。
“是不是因为失眠影响到工作?”沐溪隐惊讶。
“没有直接关系。”应书澄说。
沐溪隐不敢多问,但有一个她很想知道的,就是他究竟多大了。认识到现在,她竟然还不知道他今年几岁,这有些可怕了。他不会还比她小吧?有时候人仅凭外表很难看出真实年纪。
于是,她先说:“我今年二十一,你多大了?”
“我比你大七岁。”
她愣怔,完全看不出他二十八岁了,他看上去和一个大学生的模样没什么不同。
“那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你看上去不像是没有人追求的。”她喝了一口啤酒说。
“追求?有过,但追了几天就不见人了。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当男朋友。”他打开桌上另买的一瓶矿泉水,倒进她的啤酒杯里,冲了点淡,“我很无聊,和我谈恋爱没意思。”
她又喝了一口啤酒,又说:“至少你有被人追求过,我从来没有被人追求过。”
“很正常,你还小。”
他说着又倒了水在她啤酒里,见她半张脸开始红起来了,希望不是过敏。
“如果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他的本质的,无论有趣还是无聊。”她说。
他听着她没有经过实践的恋爱理论。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些,等伸手去抓玻璃杯,没抓到,因为被他取走,轻轻倒在地上了,“别喝了,我忘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喝酒。”
她迟疑地看着他搁在面前的空玻璃杯,一手捂住了额头,有些费力挤出一句话:“那你有没有和人亲吻过?你觉得亲吻和人工呼吸的感觉是差不多的吗?”
他没有回答,直接站起来拉她站直,“你喝多了,该回去了。”
她却闷声问下去:“是差不多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回答:“差太多了。”
她不声不响,混沌的脑子中有一根弦被重重弹了一下。自己在说什么?怎么感觉意识不清了?脸很烫,耳朵边还嗡嗡响。
“该回去了,时间不早了。”他正色道,“别再胡思乱想。”
她的心咯噔一声,好像一块石头掷入浅浅的湖中,清脆的声音贴在耳边,瞬间清醒了一些,小小嘀咕了一句对不起。
第6章
事后沐溪隐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满满都是尴尬。庆幸的是,后面几天应书澄没有来咖啡馆,她多少还自在一些。
沐溪隐一边想,目光一边走走停停地在几张熟悉的面孔上。
考试结束,学生少了,常来的人倒都还在。
她看见唐河洋一手支着额头,盯着十八桌的人看。娄悦丹专注地伏案写信,柔软的黑发轻坠在花瓣纸上,很安静美好的姿态,连沐溪隐都忍不住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