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叶麒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和明月舟萍水相逢毫无关系,去那干什么?”
“去查一个人。”长陵言简意赅的答了一下,“我之所以回头与你说这些,本意是不希望你们白耽误功夫错过了救人的良机,不论叶公子信或不信,我言尽于此。”
叶麒彻底傻眼了。
他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让别人傻眼的份,何曾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一个小姑娘惊的横眉竖眼。
“欸那你……”
长陵已重新翻上了马,听见声音又转过头去,等着他把话给说完,叶麒愣了愣,“……一路小心。”
也不知长陵有没有把这话当做一回事,扭头一夹马腹,风一般的离开了。
留下叶麒一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旭日东起,朝着一片广阔的山林铺洒层层金光。
山林之外的小道通南向北,也就不到二十里的功夫,便上了直往卫城方向的大路。
这卫城地属雁国南境,算是个南北交界处,大路一面临河,有不少行商运货的忙着赶路,尽管地势偏僻,渐往前行,还是能看到那种搭着稻棚两面通风的栈馆,里外都坐着歇脚的人,生意十分红火。
接二连三的遇上倒霉事儿,早让长陵饿的连骑马的劲都不好使了,她刚出了林子就开始四处觅食,辗转了一段路总算闻到饭菜的香味,这会儿也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银子,利索的把马停在了小馆子门口,在店小二的招呼下大喇喇的步入店中。
店里的客人多是商旅或跑江湖的大老爷们,个个都是蓬头垢面,乍见一个锦衣明丽的姑娘跨进店,不少人都抬头多瞟了两眼,难免要被一番风姿独秀给惊着,这年头长成这副俏丽模样的居然敢一个人跑来这等纷杂之地,就不知是什么来头。
长陵肚子空的的有些发虚,根本没功夫去留心周围的人,她随便拣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催着店小二先去下一碗面,等白气蒸腾的面端上了桌,手中的筷子早已久候多时,三下五除二的就将一大碗汤料十足的面一扫而空。
像这种穷乡僻壤的旮旯小店,食材肉质谈不上多么讲究,胜在那股子热腾腾的风味,一碗下肚仍觉得意犹未尽,长陵又加点了一份肉夹馍,反正注定是顿霸王餐了,多吃一点少吃一点没什么分别。
她这头吃的有滋有味,邻边一桌五大三粗的壮汉是看的赏心悦目,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观察了半天,确定这姑娘没有其他的同伴,胆也就肥了起来,冲她道:“姑娘一个人?”
长陵正喝着汤,闻言用余光瞥了那壮汉一眼,选择了忽略无视。
那壮汉见小姑娘不搭理他,当下起身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边上,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姑娘不像是这儿的人,不知要去往何处?”
长陵头一次被人搭讪,没瞧明白对方的意图何在,那壮汉指了指自己的那桌人,“这卫城不大太平,你孤身一人上路,恐怕多有碍难,我兄弟几人打算前往雁都,若是同路,不介意送姑娘一程。”
说完他龇牙咧嘴的笑了笑,露出一口子嚯牙陋齿,看的长陵食欲大减,她垂下眼,强行忍住一筷子戳穿对方喉咙的冲动,平平道:“不必。”
那壮汉见她颔首顺目,伸出手拍了拍长陵的肩:“别客气,我们兄弟路子人脉都广,一准……啊啊啊……”
他话还未说完,右手腕被一双筷子倏地一夹,痛的汉龇牙咧嘴,几欲抽手却被卡着动弹不得。隔壁的那伙人见了刷刷抽斧而起,长陵筷子一松,那壮汉扶着手腕连连倒退两步,凶悍地道:“敢对大爷我动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长陵平静的瞥了那人一眼,道:“你叫什么?”
要是搁十多年前,换作是个有眼力劲的,定会知晓这下一句接的是“我不杀无名鬼”。这壮汉自然没听明白这略带着杀气的话,还当她是怕了自己,遂道:“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巨斧帮的副帮主铁擎是也!哼,你要是乖乖的认错,本大爷或许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否则……”
铁擎一把抽出身后的斧头,吓唬道:“老子就划破你的衣裳!”
长陵:“……”
这人长着一张作奸犯科的脸,不想竟是个守法的,倒让她拿捏不准下手的分寸了,她手中的筷子悬着,愣是没动。
这时,一只手臂长长的伸出,将长陵的筷尖往桌上压了一压,笑容可掬地对铁擎道:“铁副帮主日理万机,何必与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过不去?”
那男子眸如弯月,整个人俊的与这馆子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不是叶麒是谁?
长陵见他凭空出现,吃了一惊,没来得及开口,只听铁擎先问道:“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杂碎!胆敢多管闲事!”
“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是身为她的兄长,要是由着她生事,回头家里人怪起来,我是难辞其咎。”叶麒拂起袖摆,露出腰间的一块铜制腰牌,那铁擎见了,脸色登时青了一青,额间隐隐渗出冷汗,“你……”
“你”什么,后边没往下说,铁擎面上虽还是怒意未消,手中的刀斧已放回了鞘中,那些跟班的见副帮主怂了,也个个从善如流的将兵器收回。
叶麒客气拱了拱手,“多谢副帮主手下留情。”
铁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饭馆,等那一群人都走远了,叶麒方才坐下身,不问自取的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连连摇头道:“好险。”
长陵问:“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的麻烦就大了。”叶麒这茶喝的急,差些烫了嘴,他咋了咋舌,压低声音道:“这些人本都是亡命之徒,被雁朝招安才成立了巨斧帮,别以为他们看着又蠢又没用,但人手足,势力范围可不小,你若是把他给杀了,铁定闹得满城风雨,还怎么无声无息的去大昭寺?”
长陵看了他身上的腰牌,“为何他见了你这块铜牌就肯罢休了?”
“这是五毒门的令牌,巨斧帮的人虽然猖狂,但不见得敢得罪五毒门的人。”
“五毒门?”
五毒门长陵倒是知悉的很清楚,当年泰兴一役东夷羌族曾与雁军联手诱军,一夜之间毒死了越家军近千匹战马,为首的正是五毒门的门主。
长陵:“你不是东夏来的……怎么会……”
“这令牌是我顺的。”叶麒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借一借别人的威名也好唬住这里的地头蛇。”
“……”
这个叶公子每每说起话来都是虚无缥缈的让人摸不着边际,长陵也不跟他多费唇舌,只重复问了一次:“你怎么来了?”
“我……”他还没回答,店小二端着一笼子肉夹馍上来,叶麒客客气气的接了过来,示意长陵趁热先吃,见她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才继续道:“喔,我是来找你的,反正我们都要去一个地方,不如路上结个伴,也好有个照应嘛。”
“照应?”
昨夜那群人还喊打喊杀的要剁掉她的手指,今日是变了天还是反了水,这家伙居然不请自来要求同行?
“对。”叶麒一手抓了一块肉夹馍,另一手取出一袋满满的钱袋放到长陵跟前,“姑娘身无分文,我身无绝技,不如互相照应,我这银子归姑娘管,姑娘呢……只要能偶尔的像帮那谁一样帮我点小忙,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这外头人多嘴杂之地,叶麒不好说出明月舟的名字,但长陵算是听明白了,这厮是打着顺水推舟的主意。
他多半在听闻大昭寺后将信将疑,却又担心是圈套不敢带着一大批人马杀过去,但实在不愿错失良机,于是索性自己先去探一探虚实——
没有比跟着自己更稳妥的方法了,是真是假,只稍紧跟着她到大昭寺,一切自有分晓。
长陵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她前脚踏进这饭馆,叶麒后脚就追了上来,可见须臾之际就已分析好了情势,他武功不高还敢孤身犯险,先前怎么没看出是个有胆色的。
“其他人呢?你就这么把他们给丢了?”
“我留了张字条,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叶麒五口啃完一个肉膜,“他们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会有分寸的。”
那群迂腐顽固之辈能被一张留书能轻易收的了心的?
长陵才不信。
她不置可否的将钱袋收入囊中,换了双筷子把另一块肉膜夹起,道:“我功夫本就不算上乘,之前更受过内伤,帮你在这路上清几个小喽啰不难,真遇上了高手,叶公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那是自然。”叶麒看长陵爽快答应,一脸喜色外露,“不过话说回来,徐道长的剑法在同辈中人算是出挑的了,你单凭一个剑鞘就能把人耍的团团转,说不上乘实在自谦了……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师承何门何派?家住何处?”
长陵:“问题太多,只答一个。”
叶麒笑了笑:“姑娘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总算让陵姐吃上饭了吧!
麒总并没有把那么多心眼放在陵姐身上啦,他昨天是真心想放她走的,不要生他气好吗?
第十八章: 天魄
长陵没料到他问了最没用的一个问题,想到这公子年纪轻轻却对陈年旧事颇有见闻,不知是什么来头,到了嘴边的话又溜了回去,她道:“我老家在江东,许多年没回去了。”
叶麒笑容僵了一僵,“姑娘的回答果真是……妙。”
“你呢?”长陵试探问:“看你的鞭法不错,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她只问一个问题,叶麒想挑都没得挑,“说来惭愧,我学武学的迟,根基不扎实,有点名气的门派都不愿收我为徒,后来家中想了办法,带我去拜访那些退隐山林的老前辈,我呢也就是东拼西凑的学了点花把势,都是半桶水……这鞭子名为无量鞭,是一个老和尚教给我的,不过他嫌我没耍好,不肯让我叫他师父,我这也就不好提他的法号了。”
长陵以为他会唬弄过去,没想到答的如此认真,又故意道:“可是少林的高僧?”
“不是,是从西域来的,行踪不定的那种,唉,说来我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
迦古师叔的确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奇葩僧人,长陵一听便知他没有说谎,想到与师门相见无期,心下一黯,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了。
看她不接茬,叶麒脑袋一歪,“没别的问题了?咱们毕竟同路,能答的我必定知无不言。”
“没有。”她想问的问题可不是在这种地方能问得了的。
叶麒看长陵起身要走,正要探出头喊来店小二结账,却见她忽然回头问:“在树林时,你有没有想过,我若不是他们的人,也不回头,而是直接走了,那你放我岂不是无法追踪到线索?”
叶麒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你都和他们无关了,不是更应该把你放了?”
长陵倏地一愣,目光闪烁了片刻,转身道:“很好,上路吧。”
说完头也不回就踱出店,叶麒十分纳闷的挠了挠头,这姑娘什么毛病,说话只问不答,还能不能好好交流了?
长陵不是不愿意和他说话。
只是她在阎王爷前走过不止一个来回,早已见惯了为鬼为蜮的叵测人心,就是那些自诩高风亮节的正道之士,也有不少人在危难之际不择手段,美其名曰顾全大局,实则都是一样的趋利避害,更别谈什么道义不道义了。
这个叶公子如此聪明,岂会不知放她走远比留下她来的更加棘手?
这一副坦荡荡若不是装出来的,就这样去了大昭寺,怕是要有的进没得出了。
长陵身为一个“老一辈”的前浪,实在不忍看到稀缺的后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只是救人……且不提那八派掌门到底有几个参与谋害过越家,就算是清一色的忠义之士,想从高手如云的大昭寺把人带走,现在的她也未必有这个能耐吧?
长陵琢磨了半天,还是决意莫理闲事,等到了大昭寺要是看到付流景也被关押其中,就将他杀了,如若不见其人,直接撤回中原去,绝不插手叶麒的事。
念及于此,她的神色稍稍一舒,一转头,发现叶麒正盯着她看,“看我做什么?”
叶麒愈发感到这姑娘当真是个奇女子。
两人并排骑着马儿走了这么久,这一路上有多少人频频向她投去惊艳的目光,她是怎么做到和没事人一样的继续赶路,都不会觉得不自在么?
“我知道姑娘身为绝世美女,必然日日受人瞻仰,早已习惯成自然……”叶麒轻声咳了咳,“但咱们要做的事非同小可,毕竟是要低调点好……”
瞎扯什么有的没的。
长陵一回神,发现周围的贩夫走卒都在明里暗里的偷瞧着她,这才恍然一身大红锦袍实在太惹眼,加上旁边跟着个白衣翩翩的叶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新娘跟着年轻汉子私奔了。
叶麒仍在念叨:“我只是担心这么走下去,还没出这条街,就已经被明月舟的人给发现了……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天魂天魄,那我连负隅顽抗的力都给省了。”
“闭嘴。”长陵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附近有没有衣铺?”
这种通商往来频频之地,成衣铺自然是有的。
毕竟是在郊外,铺面不像大城里的那种亮堂,一踏入店中,长陵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她本没有挑三拣四的意思,但这雁朝女子的装束太过麻烦,件件衣摆都串着一溜金珠银珠,不是坦胸露乳就是裙摆过窄,放眼望去连一件像样点的衣裳都没瞧见。
叶麒栓完了马也挤入店内,才瞄了一眼,“你要真穿着这些跟一群清心寡欲的和尚干架,一甩手呼人一脸杂碎,那场面不要太好看。”
这时,店后的木门咿呀一响,一个穿着金灿灿衣裙的中年女人推门出现,见店里站着两个容色惊为天人的客人,眼前豁然一亮,“二位要买衣裳?”
长陵问:“有没有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