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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红赶忙扶起她,拿了宽松外衫给她拢上,让她靠在床头坐着醒神,又去取了温水来给她润喉。
    正在这时,就听向筠在外头敲门:“萱儿,我进来了哦?”
    “酸二,窝进来了哦。”这句是沐霁昭奶声奶气学舌的声音。
    软乎乎的小不点们总是最能抚慰人心的。
    沐青霜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桃红去开门将人迎进来。
    向筠抱着沐霁昭进了内间,便将他放在地上。他立刻摆动小手小脚,蹬蹬蹬朝床头的沐青霜扑来。
    “小嘟嘟,你还疼不疼?”
    不知为何,沐霁昭学说话比同龄孩子晚些,如今都三岁多了,吐字还是不太清晰。
    沐青霜见这小团子似乎打算直接扑到她身上来,赶忙制止他:“站住!”
    沐霁昭被吓了一跳,立刻懵懵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的模样。
    “好,慢慢走过来,不要跑,不要猛地扑我身上来,知道吗?”
    “哦,”沐霁昭乖乖地点了头,小步迈得跟做贼似的轻缓,口中道,“小嘟嘟,你还疼不疼?”
    这孩子很执着,先前问了一遍没得到回答,被吓了一跳后竟还记得。
    沐青霜憋着笑觑着他的动作:“小嘟嘟本来没多疼的,若你像方才那样跑过来直接生扑到我身上了,那我会很疼了。”
    沐霁昭很慢很慢地走到窗畔,双手慢慢巴到她盖着被子的腿上:“我轻轻的。”
    “真乖,赶明儿给你买糖吃。”沐青霜揉了揉他细软的发顶,笑得弯了眼睛。
    向筠站在屏风处瞧着这一幕,许是忧心伤怀,便抿了唇将脸撇向一边。
    沐青霜轻轻抚过沐霁昭的小脸蛋儿,不知为何福至心灵,隐约明白兄长为什么要叫她将暗部府兵交出去了。
    或许,这并不只是沐青演突发奇想的主意,而是父兄早有此打算。
    无论有没有父亲这茬变故,沐家早晚都得将暗部府兵交出去。
    否则,待山河重归一统后,无论坐上龙椅的是赵家还是别的谁家,对沐家暗部府兵的存在都会如坐针毡。
    交出暗部府兵归给官军,是给京中朝廷的投名状,以示绝无不臣之心,如此,沐家才能为保住安宁静好的岁月。
    ****
    翌日入夜时,贺征果然风尘仆仆策马归来,随行还有两名护卫。
    沐家孩子睡得晚,入夜后总要在这院中各处胡乱蹦跶许久才肯各自回家。向筠怕孩子们看不见要打跌,沐家各院向来都是一入夜就灯火通明的。
    贺征踏进中庭时,沐青霜正与沐青霓、沐霁昭一道围坐在中庭廊檐下,就着火盆美滋滋烤着栗子。
    沐霁昭一抬头,瞧见贺征大步流星向着沐青霜走来,立刻指着他大喊:“站!慢慢的!不可以生扑!小嘟嘟要疼的!”
    小家伙平日里说话就是这样没头没脑的,家里人已经习惯了。
    贺征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愣愣站在原地,蓦地红透了耳尖。
    沐青霜回头一看是贺征,无奈至极地隔空送了他个带笑的白眼:“没吃饭吧?”
    时值隆冬,又已入夜,天寒地冻的,贺征肩头都有一层层薄薄寒霜了。
    沐青霜心中默道,这个点赶回来,怕是申时一散值就立刻骑马飞奔回来的。也不知这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十几岁时都很少见他有这么冲动倔气的时候。昨日走时顶嘴说今日跑死三匹马也要回来,还就真回来了。
    “没,”他径自走过来,站在沐青霜身侧,“你……你们都吃过了吧?”
    “吃过了呀,不知道你要回来,剩饭都没给你留一口,吃得干干净净!”沐青霓哈哈笑着,慢慢倒在沐青霜腿上。
    贺征淡淡瞥了沐青霓一眼:“你还不回家?睡得晚长不高的。”
    “你才长不高!”沐青霓气势汹汹站了起来,忽然又蔫儿了,“哦,你已经长高了。”不是一般高。
    沐青霜轻笑出声,拉了沐青霓坐下,又转头对恭立在一旁的两个丫头吩咐:“去请厨房给贺二哥做点吃的……”
    她想了想,回眸询问贺征:“给你煮干贝肉丝面将就一下可以吗?煮面快些。”
    对于这个安排,贺征毫无异议,只说今日还有两名护卫随自己一道回来的,让多煮一些。
    两个丫头依言离去后,贺征一时没凳子坐,便随意蹲在了沐青霜身旁,顺手拿走她手里的长竹镊。
    火盆上覆了一层织眼的石棉网,上面摆着十几颗快要烤熟的栗子,圆鼓鼓的,散着扑鼻香甜。
    贺征熟稔地拿长竹镊将那些栗子翻来覆去,片刻后,随手夹起其中一颗剥起壳来。
    才烤好的栗子很烫,将壳剥开一道缝后,立刻就有一股灼人的热气腾起。
    贺征却像毫无察觉似地,利落将那栗子剥好,拿在手中任它在寒夜里散了些许热气,再顺手递给沐青霜。
    沐青霜一时没回过神,懵懵地看了看他手中的栗子,又懵懵地看了看他。
    在从前相伴的那十年,有许多个雪夜里,她也这么坐在廊下烤栗子,贺征也是这样一颗一颗地剥了递给她。
    五年不见,她吃烤栗子的习惯没变,他剥栗子给她的习惯也没变。
    可在沐青霜心中,两人之间到底不比从前了。
    “还是你自己吃吧……”她开口推辞。
    见她没伸手来接,贺征索性将那颗栗子送过去,轻轻抵在她的唇上,正好赶上了她这句话。
    这就让沐青霜有点尴尬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她才说叫人家自己吃,这栗子就送到自己嘴边来。若是吃了,就显得她口是心非;若是不吃,又好像有些矫情。
    就在她内心挣扎犹豫的瞬间,贺征忽地轻轻笑了一下:“哦,好。”
    然后就见他飞快缩回手,将那颗内里滚烫的栗子囫囵塞进了自己的口中。
    其动作之迅速之敏捷,活像是怕谁要跟他抢似的。
    沐青霜瞪着他,见鬼似的。
    沐青霓瞠目结舌:“贺阿征……你不觉得烫吗?”
    贺征若无其事地回视她,淡淡哼了一声,却没说话。
    怎么可能不烫?!舌头都快烫熟了好吗?!
    可他觉得,这颗栗子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一颗。
    就在他忍着口中灼烫,低头垂脸暗暗偷乐时,沐青霜颇为突兀地清了清嗓子。
    “头头,你今晚是真不回家了么?”
    沐青霓“啊”了一声,应道:“不回啊。咱俩刚不是说好了?我今晚要跟你睡的。”
    沐青霜还没说话,贺征三两口将那颗栗子咽了,扭脸看向沐青霓,眸底幽幽轻寒:“你不能跟她睡。”
    “凭什么不能?我和青霜姐说好的!”沐青霓横他。
    贺征眼神湛了湛,若无其事地垂眸,拿长竹夹子拨动着火盆中的栗子:“她身上有伤。若你睡相不好踢着她怎么办?”
    “你才睡相不好!你才踢着她!”沐青霓冲他龇牙咧嘴一番后,趴到沐青霜怀里哼唧撒娇,“青霜姐,你别听贺阿征胡乱编排我,我睡相最好了,对吧?”
    “对,头头每回睡着后都是一动不动到天亮的。”沐青霜笑着拍拍她的头。
    贺征手上一顿,抬头看了沐青霜一眼,很快又默默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将石棉网上那些栗子拨得滚来滚去,泄愤似的。
    第27章
    短短几日内,许多事突然蜂拥到沐青霜的面前,将她的脑子裹成一团乱麻。
    父亲被羁押,兄长被扣留。该从何人何事着手,才能彻底证明父亲的清白、迎父兄回家?
    要不要“自断一臂”交出沐家暗部府兵?“自断一臂”后的沐家能否自保?若是交出暗部府兵,那交给谁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是否需要与朔南王府先行谈定条件再做割舍?
    还有,在利州地界上煊赫了数百年的循化沐家,在将来复国后的新朝中,该立于何地,走向何方?
    这些事,每桩每件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使她头大如斗。这几日里她时常都觉得自己脖子上顶的不是脑袋,而是千斤巨石。
    在这些攸关家族命运的事情面前,“贺征的归来”这件事,宛如一颗生不逢时的小碎石,突兀跌进湖中,虽也“叮咚”激起小小水花,却在转瞬间就被彻底淹没。
    直到此刻,寒夜中宵,她坐在灯火通明的中庭回廊下,看着贺征沉默却自如地蹲在自己身侧,熟稔地剥开一颗颗烤栗子递给自己与两个小孩儿分食,看着小堂妹与侄儿为着谁该多吃一颗而嬉笑打闹,这才有一种后知后觉的清晰体认——
    贺征,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姿态,在沐家风雨飘摇之际,策马穿过千里河山,回到这个曾庇护他渡过无助年少的地方,与这些没有血缘的家人站到了一起。
    沐青霜捏着咬了一口的烤栗子,神情恍惚地勾起了唇角,忆起昨日清晨,她乍闻父兄遭遇、忍不住潸然泪下的瞬间,他将大掌轻置于她的头顶,温声说,“萱儿,别怕,有我在”。
    十五岁那年,她在后山积水潭旁放下的那株萱草时;临别那夜在循化街头,她伏在他背上泪流不止时;在赫山讲武堂最后那年,躺在学舍的床上辗转反侧时;这些年在金凤山中,无数次在月下举杯与青山对酌时……
    她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在心底反复与此生初次倾心的少年彻底告别。
    从未想过他会回来。
    可如今,他在沐家最需要、她自己也最需要的时候,褪了年少时的青涩模样,突兀却又莫名自如地回到了这里。
    沐青霜将咬了一口的栗子重新送进齿间,抿笑将脸撇向中庭,心中柔和安宁。
    ****
    “嘟嘟!小嘟嘟!”
    沐霁昭哭兮兮扁着嘴,揪住沐青霜的衣袖轻晃。
    沐青霜回头:“霁昭怎么了?”她本想将小家伙抱到自己膝上,奈何身上有伤,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捏捏他的小爪子以示安抚。
    沐霁昭回首指向贺征:“坏人!不给我!”
    小家伙委屈得不行,沐青霓却窝在一旁的椅子上,咬着栗子甩着腿儿,笑嘻嘻看热闹。
    “嗯?什么不给你?”沐青霜口中问着沐霁昭,却疑惑地抬眸看向贺征。
    贺征似乎有点无措,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解释:“太晚了,怕他栗子吃太多要撑得睡不着。”
    “哦。”沐青霜笑了笑,心中浮起淡淡诧异与感慨。
    五年光阴使她这个昔日的小霸王学会了收敛,也使当年那个时常只做不说的少年有所改变。
    若是从前,这样的小事他是不会开口解释的。
    “霁昭,他不是坏人,是家里人,你得叫他贺二叔,”沐青霜揉揉他的小脑袋,“你爹是不是同你说过,要听家里大人的话?贺二叔也是家里的大人,他说你不能多吃,你就不能多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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