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在镐京犯下的这些罪行外,原钦州朔南王府中赵旻旧居的宅院也被查过,在其中的枯井与空地内翻出白骨不下二十具,疑似早年战时死于“试药”的流民。
围观的镐京民众义愤之火达到鼎沸,甚至有不少人试图冲过兵卒们用长戈隔出的阻碍,将赵旻当场活撕。
不过,当她冷然朗声做出最严苛的判决后,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请诸位引以为戒,务必遵从公序良俗、律法准绳,不要犯事落在我的手上。”
众人回过神来,一边拍手称快,一边小声应道:“不敢不敢。”
这位年纪不过三十的大理寺少卿可真是个狠人,对皇后陛下所出的郡王,也敢按律判下“车裂”这样的极刑!
所谓“车裂”,就是市井间常说的“五马分尸”。
天爷啊,在这样的狠人跟前,做坏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人群中的沐青霜抖了抖,默默靠近贺征的身侧:“请随时提醒我秉公守法,好好做人。”
八月初一,镐京菜市口,原甘陵郡王、如今的庶人赵旻,被当众处以极刑。
场面极其血腥,许多人都忍不住闭上眼将头转开。惟有人群最前方有十几个面色苍白的虚弱稚子睁大了眼睛,定定看完了行刑全程。
那个人,是他们的心魔。如今那魔物已四分五裂,他们的噩梦总算真正醒来。
他们终于有了值得期许的美好明天,而那个魔物,再也不会看到下一个日出。
这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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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车裂之刑场面血腥,可对赵旻的这处置总算大快人心。
可对皇后的审理与惩处与否始终秘而不宣,这就成了美中不足的巨大瑕疵。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家休沐安养的沐青霜愈发按捺不住心中暴躁了。
“几个意思?!皇后陛下这是舍了心尖一顿剐,就把自己安安稳稳摘出去了?!”
秦惊蛰在审理赵旻一案时,并未涉及皇后半个字,显然是头顶上有人压着她。
“萱儿,你消停点儿成不成?”沐武岱白她一眼,轻飘飘笑斥,“你瞧瞧你踹坏家里多少椅子了?你老子都没急,你急什么?”
沐青霜捏着拳头就想往外冲,却被贺征拦腰抱得个双脚离地:“她明明是帮凶,凭什么就想全身而退!”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要往哪里去,可就是很生气。
“毕竟名誉上帝后一体,对皇后陛下即便有所惩处,也不能如对赵旻那般公诸于世,”贺征将她困住,耐心顺毛,“再等几日,多多少少会有消息传出来的,陛下说过会给沐伯父一个交代。”
沐武岱也帮腔:“没错,好饭不怕晚。”
“好吧,那我再等几日,若她的事被轻轻揭过,我就会很生气。”她横身悬宕在贺征的手臂上,回头挑衅地瞟他一眼。
贺征头皮一紧:“很生气,然后呢?”
“我一生气,就不想成亲……哦不对。”她突然想起自己与贺征的婚事可是由皇帝陛下插手了的,没法不成亲,于是她眼睛骨碌碌一转,以口形无声道:我一生气,你就没有新婚之夜了。
这下轮到贺征不服了:“哪、哪有这样的?”
“别人打我,我打贺征;别人气我,我气贺征,”沐青霜哼了一声,挣扎着下地站好,嚣张叉腰冷笑,“谁也别劝,沐大小姐从来不讲道理的!”
贺征哭笑不得地揉着眉心,总觉这姑娘突然活倒回去,又成了当年在利州时那般叫人捉摸不住的野烈性子。
不过,小姑娘嘛,便是上房揭瓦也不过是活泼泼的性子,没什么不好,他喜欢的。
第90章
所谓“别人打我,我打贺征”这样的混账话,其实也不过是沐青霜撒气罢了。
她哪里是当真不讲道理的。贺征所言“帝后名誉一体”,她懂;甚至贺征没说出来的,她也隐约能猜到些许——
皇后不仅是赵旻的生身母亲,还是赵絮的生母,这是抹不去的事实。
因赵旻的累累罪行被公之于众,全天下都知他是个怎样暴虐的疯子,若然再被世人知晓皇后陛下竟是帮凶,那同为皇后所出的赵絮又当如何自处?
虽说武德帝如今也才五十出头,可大家口中的“陛下万年”,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吉利口彩,再是帝王之尊也脱不去肉身凡胎,哪里真能长命万年?
储君之位已空悬大半年,朝堂上的平静齐心不过是表面功夫,暗地里关于储位争夺的小动作并不少,虽还没引起太大恶果,可若继续这么拖下去,终究不利于长治久安。
放眼如今已成年开府并有所作为的三位殿下,无论能力、功勋、名望,显然汾阳公主赵絮是明眼人都会期许的储君人选。可一旦皇后所做之事也被大白于天下,这势必会成为赵絮的弱点,甚至污点。那些原本就不大赞同立她为储的人,不趁机抓着这个把柄搅事才怪了。
有这个隐情在,皇后这件事该如何拿捏分寸,着实是叫人头疼的。
单只为着能保住一位各方面都适任的储君人选,对皇后就万不可能如处置赵旻那般快刀斩乱麻。
道理都是明白的,可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或许此生都要为那件事含冤忍气,而幕后帮凶根本不必为做了错事付出任何代价,沐青霜心里就火气冲天。
只是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再不会到外间胡乱生事,便只能揪着贺征瞎胡闹,聊做宣泄而已。
沐武岱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心性,便只乐呵呵将话带开:“萱儿,国子学给你休沐,一则是为让你安养,二则也是让你方便筹备婚事。你若闲得慌,就好生生跟着你大嫂去操心婚事,别净顾着浑闹。”
正当沐青霜打算犟嘴时,可巧向筠就派了人来让她去试婚服与首饰,她便只能扁了扁嘴,蔫蔫地往向筠那边去了。
她与贺征的婚期在八月十三,算来已只剩不足十日。她在家中一向是个“吃粮不管事”的甩手大小姐,成婚典仪相关的事全是向筠在替她打点操持,细致周到得比她自己还上心。
这样好的嫂子真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出几个,她自不能太不知好歹。虽本心里是不太耐烦这些繁缛琐事的,可只要向筠发话,她每回都老老实实配合的。
贺征本想跟着她过去,却被沐武岱闷气哼哼地叫住:“你个混账小子!这还没成亲呢,跟脚跟这么紧像什么话?再说了,小姑娘试婚服,有你什么相干?”
贺征二度委屈。
他好歹也是准新郎,怎么就没他相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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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清晨,沐青霜才起身梳洗好,向筠就派了人过来请她。
她不知发生何事,赶忙拢了外衫就一溜小跑着过去。
“嫂,怎么了?”她的声音比她的脚步还先进门。
书房里,向筠一边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一边头也不抬道:“你那婚服的腰身改好送来了,你赶紧再去试试。”
婚服的尺寸是在一个多月前量的,可在那之后沐青霜就去雁鸣山待了一个月,腰身竟莫名细了不少,眼见着还有几日就是婚期,只能现改了。
“嫂,饶了我吧,那套婚服都试三回了!成婚么,最重要的是婚后过得好不好,至于成婚当日那些场面,差不多是个意思就行了,对不?”沐青霜唉声叹气地蹭到桌案前,故作可怜地按着肚子,“我早饭还没吃呢。”
因着要入乡随俗,那套婚服是按照中原人成婚的规制来的,里外加起来足足六七层之多,来来回回不耽搁半个时辰以上根本没可能,且若身旁没个两三人帮忙,自己压根儿穿不周正,每回试穿都将沐青霜折腾够呛。
她本着“能躲就躲”的心思,想说腰身宽些就宽些,大不了到时她腰带束紧点将就一下就是。
向筠抬头笑瞪她:“什么叫差不多是个意思就行?沐家大小姐成婚没有敷衍将就的道理,你别想着躲懒。我就是想着你还没吃饭才叫你过来的,这样正好腰身试得更准。若你饿就忍着,倘使晚半个时辰吃早饭就能将你饿死了,那我给你抵命。”
大嫂将话都说成这样,沐青霜也没法再挣扎,磨磨蹭蹭随着向筠的几个丫头去试婚服。
半道在中庭遇到刚刚进来的贺征,沐青霜见着救命稻草似地冲过去:“征哥你来啦!还没吃早饭吧?”
“吃过了。”贺征不明白她的眼神为何如此热切。
他诚实的回答让沐青霜噎了噎,旋即冲他挤挤眼:“你是从将军府走过来的吧?一定饿了。”
贺征的将军府与沐家只隔了三个街口,对他来说这点路程压根儿不算事,哪里会饿?
他茫然脱口:“没……”
见沐青霜倏地皱起了眉头,他虽不明所以,却预感不妙,立刻一个急转:“原本就没吃多少,是有些饿了。”
沐青霜这才满意地笑弯了眉眼,转头对那几个小丫头道:“你们去回我嫂一声,贺大将军非要我先陪着他吃早饭,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大嫂让你做什么去?”贺征随口问道。
“试婚服……”
贺征闻言立刻倒戈,伸手牵住沐青霜的手,温柔噙笑:“我虽有些饿,但还能忍。等你试完婚服再一起吃就好。”
说来也好笑,寻常的未婚夫妻,通常都是女方更在意婚服、首饰这些小节,务求精益求精、无一点遗憾瑕疵;而男方通常大剌剌,差不多是个意思就得了。
偏他俩这对儿是反过来的。
沐青霜脸上才绽开的甜笑顿时垮了,生无可恋地拖着步子,皮笑肉不笑地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牵着我。”
温柔亲昵?体贴陪伴?都是假的。还不就是帮着揪住她,怕她半道豁出去拔腿就跑去吃饭。
贺征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几个丫头,又以目光逡巡四下,确认一时再无旁人,便倏地倾身俯首在她唇上飞快啄了一记。
“你!”猝不及防的沐青霜惊得杏眸圆睁,一蹦三尺高。
毕竟婚期在即,人后如何“没脸没皮地厮混”那倒也还说得过去,这会儿几个丫头就在前面四五步而已,而且中庭里随时都有人经过,浪成这样不合适吧?
前面那几个丫头闻声回头,疑惑地看了看自家大小姐突然红得像被泼了漆的脸,再看看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贺大将军,茫然极了。
“没、没事,我脚崴了一下。”头顶快要冒烟的沐青霜佯装镇定地摆摆手。
待几个丫头转过头去,她才忍不住偷偷踹了贺征一脚。
贺征不闪不避由得她踹过了,才俯首在她耳畔低声笑哄:“你乖些,我保证一辈子就劳烦你这一回。”
“废话,若我这辈子还穿第二回婚服,你不得坐地上哇哇大哭?”沐青霜转怒为笑,嘟嘟囔囔地抱怨,“那婚服不但麻烦,还重!你那么喜欢,你怎不去穿?哼。”
贺征状似认真地略作沉吟后,小声提议:“若不,我帮你穿?”
这种不要脸的建议,自然又讨来一顿粉拳乱捶:“滚!”
“我说错了,说错了。”
贺征装模作样地躲了躲,心中暗自纠正:虽不能帮忙穿,但可以帮忙……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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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七,沐青霜一大早去寻当日休沐的敬慧仪磕闲牙,却从敬慧仪口中得知一个叫她十分意外的消息。
“……白韶蓉?!白书衍的女儿白韶蓉?!”
敬慧仪轻叹一声,轻轻颔首:“当日你接圣谕出城赶往雁鸣山后,汾阳公主与钟离瑛大将军似乎察觉了什么,便命皇城司打了搜寻暴徒的幌子进了甘陵郡王府去查,当时就找到了那十几个孩子和白韶蓉,据说是关在一处的。”
之前沐青霜只知从赵旻府中救出十几个“药童”,完全没听说过白韶蓉也在其中。
“大理寺公布赵旻罪行时,竟半个字没提到她。意思是白家就这么吞下这口气了?!现下她人在哪里?”
“白家应当是将她藏起来了,没人知道她在哪里,许是送出京了吧?这事我也是听说的,不确定真假,”敬慧仪转着手上的茶杯,凑近她些,压低嗓音道,“据说,那十几个孩子连同白韶蓉,是被赵旻用去试什么‘可解百毒、长生不老’的方子。当时皇城司的人看到他们浑身是血,便是因为每日被灌药后又放血才造成的。”
“可解百毒,长生不老”,这种飞天玄黄的说辞无论真假,对某些心术不正之人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