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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失去了原本可以矜贵安然的一生,却又以意气峥嵘的模样,在乱世烽烟中杀出了回头路。
    世事无常,许多事一旦发生便再无法改变。一味沉湎与过往而郁郁寡欢之人,最终通常就一蹶不振、碌碌此生;而将过往放下,迎着前路艰难向前的人,才有机会将失去的一切拿回来。
    沐青霜唇畔徐徐扬了笑。
    人就是这样奇怪。
    当自己钻进牛角尖时,便会觉事情仿佛严重到要天塌地陷似的。
    可若在某个瞬间豁然顿悟,要放下胸中郁结,不过只在短短须臾。
    她年少时的疏忽已然造成了后果,事已到了如今,即便哭到断气、郁郁自责直至终老,都不能改变什么。
    每个人一生中总难免会有些错处,大家都是在不断修正自己过错中慢慢长大,成为更好的自己。
    惟有面对自己当年的错漏疏失,往前走下去,抬头挺胸走下去,才是真正的坦然与承担。
    ****
    心情大好的沐青霜平静问道:“对皇后,是个什么样的处置?”
    昨日她只听她爹说完了所有事,还没来得及待他说到对皇后的最终处置,她就因为突如其来的顿悟而哭着跑出了家门。
    “尚无定论,”贺征握住她的手,扭头看了她一眼,“大家都有所犹豫。”
    沐青霜并没有他预料中的激动愤怒,只是轻轻颔首,望着湖面无奈一笑:“究竟是该‘力保储君’还是该‘惩处皇后’,这确实不好决断。”
    眼下成年开府的三位殿下里,成王赵昂与嘉阳郡主赵萦同赵絮相比,无论能力、功勋、名望都稍逊一筹,若无大的变数,怎么看都理当该是赵絮为储。
    可若是大张旗鼓对皇后做出惩处,那作为她的亲生女儿,赵絮势必会受到舆论上的牵连甚至攻击,那些本就不太赞同由赵絮为储的反对者将会咬死这个把柄。
    成王赵昂人不坏,能力也不算差,若再有得力朝臣辅佐,想来也不至于将国家治理得太糟糕。
    可问题就在于他性子偏于恬淡守成,而眼下这个在几十年战火中涅槃重生的新朝,还远没有到守成求稳的时候。
    这千疮百孔的广袤疆域,此时更需要赵絮那种进取的锐意与革新的勇气。
    贺征轻叹一声:“最重要的是,帝后一体。皇帝陛下自己也承认,皇后一步步错到如今,他是难辞其咎的。”
    若要惩处皇后,那皇帝陛下也得承担些许连带之责。
    至少得是交出权柄,退居行宫做太上皇去。
    且不说武德帝自己是不是真心甘愿在鼎盛之年放权,即便他愿意,也绝不能是在这个节骨眼下。
    “眼下各方势力看起来是归服一统、听命朝廷,一来是因立国之初民心大致向稳,二来是陛下压得住。”
    武德帝能在亡国后迅速整合各方势力,有天时地利的机缘巧合,却也是因他确实有过人之处足以力压群雄。
    有他在,许多人即便有心也不敢贸然妄动。
    而赵絮到底年轻,如今在各方面的根基与影响力都还不足以与她父皇相提并论,若武德帝此时就将权力下放到她手上,甚至立刻将大位相让,难保不会出惊天打乱。
    昨日被武德帝召进内城的,大都是如今朝廷的肱骨柱石,看事情自然更着眼于大局。
    皇后之罪不可恕,但这个国家的将来却又是不可不思量的。
    眼下最合适的处置之法,显然是暂将皇后隐秘羁押于内城,对外引而不发,待赵絮在储君之位上彻底稳固服众后,武德帝宣布退位于她时,再将皇后的罪行与皇帝陛下的连带之责昭告天下。
    可赵絮稳固储君之位需要花多长时间,谁也不能保证。在这段未知的时间里,会不会突然生出什么变数,更没人能预料。
    所以大家在“保储君”与“立刻惩处皇后”之间犹豫踌躇,到昨日下午出内城时都没有达成一致定论。
    “征哥。”
    “嗯?”
    “这件事,你站哪一边?”
    “先保储君,”贺征抿了抿唇,道出了自己的考量,“打了这么多年,无论是殉国的英灵,还是活下来的我们,为的无非是一个更好的明天。”
    作恶者应当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可当惩处罪恶与大局相悖时,不得不两害相权取其轻。
    沐青霜看了他一眼:“那,我爹怎么说?”
    “沐伯父没有在当时言明立场,但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也是愿暂忍一时委屈,先保储君。”
    “待将来真相大白于天下,”沐青霜眼眶微红,唇角却弯弯扬起,眼中满是骄傲,“‘沐武岱’其名,当名载史册。”
    因她是个小姑娘,虽与父亲的关系足够亲近,但却甚少有深入谈心的时候。他总是纵着她、惯着她,却似乎从来不懂该如何与她畅谈心中事。
    直到去年冬日出事后,她才慢慢拨开迷雾,一点点真正看清自己的父亲胸中那广阔纵横的天地。
    他曾是独霸一方的豪强,可他有超出她想象的胸襟与志向。
    沐青霜终于想起,她的老父亲,也曾是少年。
    到如今人到中年,依旧热血未凉。
    沐青霜紧紧回握了贺征的手,轻声笑道:“好。”
    已是卯时,天边绯红霞光如水,有日色隐隐。淡绯的瑰色天幕与远山青岚一并倒映在湖面上,盈盈荡着活水清波,绚烂美好。
    沐青霜这才瞧清,眼前的沣南湖是在一处坝上。
    堤坝之下,初秋的田野间阡陌相交,有房舍屋宅错于熹微晨光里,隐有炊烟袅袅如雾。
    “之前请你看过了月亮,”贺征抬手指了指天边,“现下我再请你看看太阳。”
    沐青霜笑着偎在他身侧,不是很认真地啐道:“说得像太阳月亮都是你家的一样,还请我……”
    话还没说完,耀眼红日蓦地自远山之巅跃起,如火球破水而出,万丈光芒霎时喷薄,充盈了整个天地。
    枝头夜露将天幕染成水碧之色,四下里有许多高大树木在晨风中枝叶轻摇。这季节已渐入秋,许多树叶正是由绿转黄的时候,黄绿交融成秋香之色。
    中原的破晓晨光,与利州是同样的璀璨。
    ****
    两人携手并肩沿着小径往回走时,不期然遇见一位十二三岁的红衫少年。
    那少年站在小径中愣了愣,旋即笑咧了嘴:“我还以为我娘唬我的,原来真是大将军回来了。”
    说话间,他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好奇打量沐青霜好几回。
    “贺渊,”贺征板了脸,不太高兴了,“我念你是好奇堂嫂的模样,才忍着没吭声让你看两眼的。你若再多看,我可要揍人了。”
    这话给沐青霜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偷偷伸手捏了他的腰际。
    名唤贺渊的少年哈哈大笑着转身就跑:“莫醋莫醋,我只是个孩子啊!”
    沐青霜若有所思地望着少年大笑奔逃的背影,忽地笑了。
    有一个困扰她多年的谜题,好像解开了。
    她似乎明白了当年在利城的善堂破庙,病到两眼混沌的贺征为何会正正好抓住她的裙摆,而不是向别的人发出求助的讯号。
    原来,她与他之间的渊源与羁绊,远比她从前以为的更早、更深。
    原来,在她不知不觉时,许多事早已被老天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注定是要来到她面前的,也只会来到她面前。哪怕当时在场还有别人,他的手也只会伸向她的裙摆。
    “我问你……咦?!”
    她这才发现,就在她方才走神的那一小会儿,就被贺征牵着进了小径旁的林间。
    这厮的歹念很明显了。
    被困住的沐青霜后背贴着树干,仰着红红的脸,湛亮双眸笑望着他。
    “你又胡乱摸我的腰。”
    贺征试图先声夺人,却没料到怀中的小姑娘突然反客为主,双手搭上他的两肩,贝齿轻轻啮住他的下唇。
    就在他傻气愣怔的当口,沐青霜一个旋身,反与他换了个位置,将他推向树干,毫不犹豫地亲到他腿软。
    半晌过后,她满意地点着头退离他的唇,右手滑向他的腰侧。
    “纠正一下,我方才那叫‘掐’,”她红着脸,满眼写着嚣张,“这才叫,摸。”
    贺征周身绷紧,大掌仓皇按住她的手,无比煎熬地仰头闭目。
    “我看你是真的……很想要了我狗命。”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强烈地希望——
    时光能如白驹过隙,一睁眼就是八月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洞房花烛了,前方高甜预警,请大家提前做好护牙工作~~ (#^。^#)
    第94章
    对于沐青霜一反常态的招惹与挑衅,贺征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平复了片刻后,便赶忙牵了她重新走回小径,东拉西扯寻些旁的话来冲淡满心旖旎燥火。
    “你方才想问我什么?”贺征耳骨还透着狼狈的红,目视前方,连余光都不敢瞟向身侧的沐青霜。
    与她十指相扣的手倒是收得紧紧的。
    其实沐青霜这会儿也不大好意思看他。
    她骨子里是个容易冲动的恣意性子,之前在金凤山磨了几年,瞧着像是比小时沉静稳重多了。可自打到了镐京,身上领兵的重担卸下,在家人与贺征不着痕迹的纵容下,竟又像是一日日长回去了似的,时常是身随意动,想到哪儿是哪儿。
    方才她突然明白了当年病到迷糊的小贺征为何会独独向她求助,心里一个激动,就给人按住一顿乱亲乱摸,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完全耻于承认先前那个没羞没臊的疯姑娘是她本人。
    那不是沐青霜,那就是个小流氓。
    自欺欺人完毕后,沐青霜赧然地清了清嗓子,扭头看向小径旁的林间小鸟:“哦,我是瞧见方才那个……贺渊?他是叫贺渊吧?我瞧着他的衣衫,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中原人,是不是不兴用图腾家徽?”
    利州偏远,民风习俗上仍有不少古风遗存,初民先祖留下的习惯整体上并未走样。利州的大姓到如今依旧以图腾做家徽,以区别各家的起源与传承,例如循化沐家的家徽图腾就是青蓝羽翼的凤凰。
    贺征垂眸瞥了瞥衣摆,有点明白她要问什么了:“对。”
    中原各大世家间不乏姓氏相同但血脉并无关联的门楣,为做区别,就会在姓氏前加上祖居故地地名,再以家服衣衫与纹样来区别门楣。
    “沣南贺氏先祖崇尚金乌,”贺征耐心解释,“所以家服为金泥滚边的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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