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凝睡得太久了,以至于现在醒来,脑子里还有些发蒙。但是在看到容烁时,她的思绪一下子就紧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恨不得要将他灼个洞。
容烁坐到床边,想要给她掖被子,丁凝伸出一条腿去抵他,像是要将他赶下床似的,可她力气太小了,光是挪动腿都显得很生硬。容烁直接将她抄起来,起身坐到她身后,让她靠到自己怀里,或者说,让她踢不到他也打不到他。
“一直知道阿凝聪明,没想到你怎么聪明,我还没解释,你就都知道了。”
丁凝微微歪头,斜眼看他。
容烁低笑了两声,紧紧抱住她,在她耳畔说了俞王府的事情。
丁凝的身子狠狠一僵。
回过神时,她眼眶盈泪,呼吸渐渐急促。
“别哭。”容烁轻轻亲吻她的脸颊:“我说过,你们不会被这件事情困一辈子。”
丁凝身子微微发抖,声音沙哑的不行:“发生……什么事了?”
容烁换了个姿势抱她,让她更舒服,然后把事情从她在宫中病发昏倒到现在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
他早知道会有坦白的这一日,腹稿都打了无数遍,如今细细道来,竟无一处错漏,丁凝从一开始的意外惊讶到最后的震惊无言,整个人都蒙了。
她总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并不是用来唬谁的。其实从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她喝得那些所谓治疗心疾的药根本就是普通的补药。
当时她以为容烁是为了安长辈的心,还觉得他用心良苦,所以一直没有拆穿。
直到宫宴前一日。
她意外的在容烁的房中发现了一个装书的纸皮壳子。打开之后,里面并没有书,全是药方。
这些药方都是与心疾有关的。
除此之外,她还在容烁的书房里发现了很多的药理书册,以及一张和她当时所用的药方十分相似,只有几味药被去处的药方。
她忽然觉得给她服药这件事情不太简单。
正因为怀疑,所以那晚她留意到,容烁换了她的香包。
第二日是宫宴,她佩戴香包时还问了一句,容烁笑着说,这新的香包更衬衣裳。她将信将疑,用了那香包。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了。
在宫宴上,她嗅着身上的香包,和面前放置的香,忽然就觉得心跳加速,浑身发热,紧接着脑子一懵,便失去了知觉。
昏迷之前,她脑子里有一个明确的想法——这是容烁动的手脚。
她从前还在蜀州的时候,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种药,正因为她是常年服药,所以大夫曾今吩咐过,她身上的香包,屋里的熏香甚至是所用的食物汤水都要格外小心,避开一些药理相冲,否则一旦接触的量过大,或者时间过长,很可能会引起一些突发的急症。
有母亲万氏操心,和府内的奴才里里外外张罗,她倒不必去细细记下自己有哪些禁忌,但是她知道有这么回事。
听完容烁的话,她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你找来的大夫在药房里暗中做了手脚,却将计就计,让暗中想害我的人以为我一直是按照那些药房吃的?就连宫宴上我看似急症发作,也是你的香包和熏香的作用,并非是我服的药和幕后黑手设置的香产生了反应?”
容烁点头:“不错。”
丁凝:“所以,你们一方面促成送我回蜀州的事情,另一方面又针对俞王,先是正面矛盾,让你们彼此水火不容,再旁敲侧击,让他以为你们这次是要联手给他放个什么大招,他慌不择路,就生出了在路上对我们下手的念头,你们又暗中与太子联手,将太子替换到了我的马车上,只要俞王派人来杀,便以他此举治他一个谋杀储君的罪?”
容烁只是笑:“真聪明,说了一遍就全明白了。”
丁凝好半天没说话。
她这些话,说出来不过三言两语,但是真正去做,去落实到每一处时,桩桩都是要小心筹谋,不出一错,才能保证俞王真的按捺不住派人下手,甚至亲自出面,抓他个现行的。
这里面但凡漏掉一环,他们就是白算计。
“你这个表情,似在替我们捏一把汗似的。”他竟是看的透彻。
丁凝慢慢的将所有事情消化,弱声问:“胡安文……真的帮了我们?”
她最关心的,果然还是母亲。
容烁“嗯”了一声:“其实这件事情,最大的功臣就是胡安文。若不是他主动找我合作此事,我们未必能这么顺利的将齐桓骗到那里。但其实,与其说是我们把齐桓骗过去,不如说是齐桓自己小人心理作祟。当时,但凡他没有真正出现在那里,都还有辩解的余地。可是他出现了,当着太子的面道出当年往事,也将自己送上绝路。”
丁凝低声道:“他去,是要料理善后,其实他也不信胡安文,你说,是不是即便胡安文没有和你合作,俞王那时候,也是要将胡安文一起杀死的?”
容烁笑:“谁知道呢。”
丁凝有些怅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容烁想了一下,说:“他说,是与你母亲成婚时,答应你母亲的。”
丁凝一愣,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说胡安文也受伤了,他现在如何?”
“他当时就太子一同回去了。他在此事中扮演重要角色,齐桓自知没有退路,兴许还会将他一起咬下去,其实胡安文很聪明,他是带着伤回去的,如果你担心他会被此事牵连,大可不必。他本就没有参与俞王府当年的事情,只是俞王府的一个远方亲戚,此事又是他与我们合作,太子亦知情。或许齐桓会想将他拖下水,但是他因着身上的伤,总能拖一阵子,待到齐桓这个主犯先伏了法,剩下胡安文这样看似与俞王亲近的人,该怎么审,该怎么处置,不过是殿下的一句话罢了。”
丁凝懂了。
胡安文受这个伤,反而还成了他暂时保命的法子了。
那就好……
他总不能让母亲带着遗憾就这么去了。
“真……真的结束了吗?”一番复杂的心情之后,丁凝有点恍然。
容烁是知道她的心情的。
一桩陈年旧案,牵扯全府人命,自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为此事受折磨,受压抑,本以为这是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血仇,结果长长的睡了一觉,醒来竟全都解决了。
“你会不会因为齐桓的罪名,感到有些遗憾?”容烁忽然问她。
遗憾吗?
丁凝没说话。
齐桓被治罪的罪名,并不是他们俞王府当年勾结外贼害了誉王府的事情,而是谋杀储君。
誉王府的仇的确是报了,但誉王府的清白,至今还没有了然。
至少齐桓不是因为真正的罪名而死的。
丁凝笑了。
“或许,这个罪名更适合他吧。”
容烁挑眉,笑了笑,“你说是就是。”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拥抱在一起。
当年,俞王府颠倒黑白污蔑了她的外祖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如今,他们也尝了一样的苦果。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很多人都已经忘了当年的事情,但是他们的恶从不曾变过。
罪名的确是圈套,可若非他们当年真的做过那些事情,又如何会心甘情愿走进来的。
但凡齐桓不那么在意她们母女,不那么害怕当年的罪名被公诸于世,他也不会走到这个下场。
这都是注定的。
“容烁……”好半天,丁凝轻轻喊他。
“嗯?”
“为什么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畅快开心?不是因为罪名,也不是因为齐桓的下场不够惨,而是忽然觉得,哪怕齐桓今日真的是因为誉王府得到清白而落罪,我好像也不那么畅快。你说,是不是因为,其实我本就不那么恨?你说,母亲会不会有一样的感受?”
容烁蹭着她的颈窝:“人的仇恨,有时候都是源于自己的心。你本就不曾亲眼目睹那些事情,你的仇恨,是岳母间接给你的,你是因为她仇恨而仇恨。我想岳母应该也是一样,到了这一刻,才真正发现压的你们喘不过气的,并非是那段仇恨,而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的那颗心。并非是说这仇恨就不重要了,而是你们不该被仇恨占据了一切。你们也该彻彻底底有新的生活。”
容烁握住她的手:“阿凝,不然你试试看,试试从今日开始,不再想任何仇恨,让自己活得轻松些,也让岳母活得轻松些,好不好?”
丁凝撇头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好啊……”
第254章
丁婕在蜀州养身体的同时,丁荃见到了念叨许久的人。
“师、师父?”她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以为自己看错了,“母亲?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白无常和秦氏出现在秦府,丁荃想都不敢想。
“阿荃……”白无常和秦氏看到这样的丁荃,又何尝不觉得意外?
明明上次一见面时还是明媚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快要做母亲。
秦氏一向淡定自若,此刻也有些情绪激动,她快步走到丁荃身边,扶着她:“别在外面说话了,先进去吧。”
秦泽有心安排,便没有让其他人打扰,丁荃与母亲和师父说了一个下午的话,连用饭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师父的意思是,你们是被阿泽找回来的?”
白无常笑着点点头,当日在信国公府的维护下,她们不得已要暂时离开都城,但是秦泽很快就和她们取得了联系,为的就是接下来能里应外合,紧盯着俞王。
丁荃有瞬间晃神。
她依稀记得,秦泽的确跟她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她因为丁凝的事情,一直觉得俞王没能罪有应得实在不公平,那时候,秦泽说一定会帮她如愿以偿。她以为秦泽是在安慰她,没想到他说到做到。
这事情,他竟然那么早就开始安排,不仅将母亲和师父都联络上了,还履行了诺言,让她见到了母亲和师父。
秦泽……
“怎么哭了。”秦氏看着丁荃眼泪珠子不要钱的掉,有点措手不及。在她的印象里,丁荃一直都是个心大的孩子,没有那么多细腻的想法,可如今她有孕在身,真是一点事情都会触动的掉眼泪。
“做了母亲,变化也太大了。”秦氏感慨的说了一句。
白无常笑着点头:“是啊,怀有身孕的时候,就是多愁善感,我那时……”
话音戛然而止,丁荃诧然的望向白无常:“师父你也有孕过?”
白无常脸色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秦氏笑了一声,说:“你师父那时看着我,便说过这样的话。”
白无常顺着秦氏的话点头:“不错,我那时瞧着你母亲,便觉得女子孕育子嗣时不容易。”
丁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说:“师父,你此次来都城,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她主动将话题岔开了,秦氏和白无常都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丁荃的答案很快就得到了实质性回答——俞王的案子被落定之后,其党羽被一一清查审问,动静闹得还挺大。与此同时,关于当年誉王府的案子重新被翻了出来。
据说,这一次翻案是因为当年誉王手底下的悍将,也是一位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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