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文大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心满意足道:“我没有想到你会提前回来……”
万氏沉默了一瞬,忽然问:“殿下可有对你做什么处置?”
胡安文轻笑一声:“你是担心我与俞王的关系,会让殿下秋后算账,所以才赶回来的?”
万氏:“我在说正事。”
她还是不太习惯大大方方的与他说些缠绵之语,只用生硬的语气表达着关心。
胡安文已经满足。
“放心吧。当日只是做戏一场,便是我不去求情,我还有个好女婿,还有其他几位丁家的姑爷,不至于落罪。不过以后若求官运亨通,恐怕有些难处了。”
万氏笑了一下,最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只要他没事就好。
当日,府上的下人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原本已经康健的老爷,好像一瞬间又变得脆弱起来了呢。
路不能一个人走,饭不能自己来吃,就连休息睡觉都不敢一个人独处一室。
真奇怪。
面对这个模样的胡安文,万氏什么都没说。他嘴里干时,砸吧砸吧嘴巴,她便将茶递过去,他看着书,眼神还望一旁的果脯上瞟时,她便捏一颗送到他嘴边。
一直到了晚上,下人来传饭,万氏陪着胡安文用完饭之后,他的眼神便一直往她身上飘。
万氏吩咐下人将碗筷收拾之后便出去了。
胡安文侧首看着空落落的房间,无声的笑了一下。
没多久,婢子进来请他去沐浴。
胡安文受伤之后,伤口不能沾水,他又不喜那些粗手粗脚的婢子,所以都是自己胡乱的擦一擦。
“夫人呢?”
婢子低声道:“是夫人让奴婢来请的。”
胡安文心头一动,去了澡房。
万氏已经在澡房将一切都准备好了,见胡安文进来,她神色平静的走到他面前,伸手为他宽衣。
胡安文仿佛提线木偶一般,配合着万氏的动作转身抬手。
最后一件衣裳剥开时,他身上的伤口也露了出来。
结了痂,是一生都难消除的痕迹。
万氏盯着那伤口看了一阵子,垂下眼:“这个程度,沾水应该没有大碍。你平日里不是挺讲究的一人么,该好好养着的时候,反倒邋遢了?”
胡安文破天荒的囧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定没有古怪的味道后,稍微镇定了些,含糊的“嗯”了一声。
接下来,胡安文安安静静的在万氏的服侍下仔仔细细的清洗了一遍。从澡房中出来,万氏给他披上了披风,愣是一点凉都没受到。
回房之后,她将他扶上床,胡安文握住她的手臂。
万氏静了一会儿,索性顺着他的力道挨着他坐下。
胡安文感觉到她有话要说,却又拿不准她祥说些什么。
之前分别时,他几乎不作他想,知道她一定会随丁凝去蜀州,因为她不放心这唯一的女儿。
除了心底里一点了然的苦涩,倒也没什么。
所以他并没有想到,这样的她会提前回来。
“丁凝还好吗?”
万氏说:“你不是早就知道她好好的吗?”
胡安文语塞。
饶是万氏,也是那天雨夜出发才发现的端倪,因为他们没有将丁凝送到大马车上,坐在那辆马车李的,是太子齐佑宗。正因为是雨夜,所以可以撑伞,他们就是借助了雨天打伞作掩护,瞧瞧将丁凝送到了另外一辆马车——他们在路上撞上的辆马车。
胡安文也是故意做出伤痕,大家一起演戏,重新回到驿站。
胡安文苦笑一下:“我一贯知道你心疼她,没想到这足以让你气的提早回来与我算账。其实……”
“安文。”万氏轻轻喊他。
胡安文心头一颤,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瞧见了那个对他笑着,轻轻喊他名字的少女。
万氏抬起眼时,眼底无波无澜:“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这么紧张阿凝?”
胡安文:“自然因为她是你的女儿。”
万氏与他对视一笑:“我以为你会说,因为这是我与丁永隽的女儿。”
胡安文赧然。
他心中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万氏与他并肩坐在床头,温声道:“我的确是真心爱慕过丁大哥。在丁家长大的那些年里,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没有父辈的仇恨和恩怨,没有心结,没有算计。但是最近我常常在想,当初在与你的婚礼上离开,重新与丁永隽在一起,究竟是因为心里真的对他还存有爱恋,还是我害怕了。”
胡安文蹙眉,静静地看着她。
万氏眼眶有泪光闪动:“其实……我只是个无能的女人,岂能撼动权势?起初与你相遇,是缘分使然,但与你成亲,的确是因为你与俞王的关系,让我想要借你来复仇。当时,是丁大哥阻止了我。”
“他不要命的阻止,并不止因为我们过去的情分,更是因为他不想看我送死。”
“我犹豫,逃婚,也不止因为他是我心中的意难平,还因为我我的确怕了。我不确定这条路一定能走的成,我听了他的话,放弃借你寻仇,你我之间,就只是一场情爱纠葛。短短伤情之后,各自安好,总胜过我将你拖下水,累你一生。”
胡安文笑出声来:“所以,我是不是该遗憾你当年的恨还不够深,以你对我的感情留不住你,但你对俞王府的恨却可以。”
万氏不做评置,又道:“我身子不好,丁大哥不愿我有孕。可当时,我却是铁了心的要生下一个孩子。因为我心里不甘心。我总会想,这世上为什么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我一个人的力量本已经很薄弱,老天却连让我孕育子嗣的机会都变得渺茫。我当时也是横了心,一定要生下孩子,男子也好,女子也好,这血脉不可在我这里断了,否则,又怎么对得起吴将军与白将军拼死将我们护送出来的恩情?我得养育自己的孩子,好好照顾他,待她足够强大时,便将过往的恩怨都告诉她。哪怕世上只剩一个誉王血脉,也不可忘了这件事情。”
“我将阿凝当做自己的命一样看待,并不是因为她是我与谁的女儿,仅仅是因为,我们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支撑。可是我看着她一天天的长大,开始不愿将她搅进当年的浑水里。谁知道造物弄人,我们还是回了都城,回到这里。”
万氏转过头,认真的看着胡安文:“你我成亲之时,你曾向我许诺,你会帮我。其实我并未当真,也不信你真的能做到。只是想着,既然一切已经不能回头,也许冥冥中早就注定我要利用你的关系去报仇。所以我……”
万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胡安文搂紧了怀里,剩下的话也一并堵在他的怀里。
“我不想听这个。”胡安文淡淡的打断他她。
“你要谈利用,我们就好好谈。不错,我是向你许诺过,但也不是白白许诺,我想与你好好的在一起,想与你长长久久,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还是娶到你为妻,我不想听什么是非恩怨,我只想听好处。”
他凑在她耳边,沉声笑道:“我到底是为你做到了,你要怎么奖励我?”
不等万氏说话,胡安文已经抢白:“不对,既然都说了是奖励,是好处,自该是我来要,而不是你来给。”
他将她抱得更紧:“阿芙,我们都老了,我与俞王沾亲带故,往后未必会走仕途,我本就是个商人,也更擅长做商人的事情,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的过日子,好不好?”
万氏沉默不语。
胡安文抱着她不撒手,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又是一双手也环住了他,轻轻将他抱住。
“容烁本该有更好的前途,有更好的选择。但他却为了阿凝,做此冒险之举,更不惜担上子嗣的问题,做了她的丈夫。我从不放心将阿凝交给任何人,但是瞧见他们在一处时,我第一次有了可以放手的想法。”
“也因为瞧见他们在一处,我才发现,当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所有的仇怨都淡去,对你不再有利用一说的时候,我才发现对你有太多的亏欠。我知你未必对所有人事都仁至义尽,但我也知道,至少对我,你从来都是情真意切。”
“你说的不错,我们都老了,恨过了,爱过了,什么风波都经历了一遭,再难像年少时候情窦初开意气风发,我也不是当初你见到的那个万芙。这条路上,我也走错过,做错过,想错过。”
万氏松开胡安文,脱开他的怀抱与他对视。
胡安文眼底有泪光闪过。
“若你要我此刻说什么……忽然发现爱你至深,非你不可的狂言疯语,我说不出来。但当我瞧见阿凝与容烁相处在一起和和美美时,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是回来瞧一瞧你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你说要与我好好过日子,我心里觉得安稳又高兴。好像真的可以脱去从前的一切,真正好好的过一过日子。可是安文,这不是对你的奖励,是对我的馈赠。我从来没有敢想,在与俞王府的仇恨终了之后,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我甚至连与他同归于尽都想过……所以如今的一切……是馈赠……”
“你说容烁与丁凝让你想到我是不是?”胡安文打断她。
万氏笑着点头。
“你说想到我会让你安心,听到一起好好生活,会让你高兴,是不是?”
她点头,也跟着落泪。
胡安文紧紧抓住她的手:“那就对了。”
他喉头滚动,声音微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你的确是走错了,错得离谱。所以如今,你是终归正道,此后余生,我更要好好地监督你,守着你;我也会糊涂,也会走错路,所以你也守着我,我们一起走剩下的路,好不好?”
烛影摇动,万氏靠在胡安文的怀里,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
丁凝回到都城,刚刚回国公府向公婆到了平安,便迫不及待的去了秦府瞧丁荃。
丁荃一个好动的性子,月子坐的快脱了相,不能沾水不能受风,整个人生无可恋。
陡然听到外面咋咋呼呼的声音,她精神一震,连连追问:“阿凝回来了?真的是她吗?”
“快看看谁来探望你啦!”丁凝提着裙子自外面跑进来,越过屏风,兴冲冲的往床上看,结果在看到一个头发油腻披散,裹得赛过襁褓婴儿,表情极其可怜的丁荃时,表情僵在脸上,然后扭头说:“走错了,抱歉。”
丁荃气的砸了个枕头出去,丁凝这才笑着转回来,然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生个孩子而已,怎么把你变成这样了……”
丁荃也很意外。
按理说,她一个英武的侠女,生个孩子而已,不应该如此模样的,反观丁凝,她一个刚刚病发康复的人,回来之后竟然精神百倍,这才不正常!
她觉得她们两个,应该她生龙活虎,丁凝虚弱憔悴。
结果是反过来的。
秦氏很快将两个小秦公子送进来,丁凝一看到两只小崽子,立马轻声叫起来,一副想要伸手抱抱,又无从下手的样子。
这笨拙的样子成功的逗笑了丁荃,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回了主场。
丁凝如愿学会了双手抱双子,她怕摔着孩子,便抱着两个孩子坐下,心里无限感叹:“原来娃娃生下来这么小,二姐生产时我没机会瞧见,你生产我也不再,好歹是瞧见了他们的样子,否则该十分遗憾了!”
“那还不简单,你自己生一生就知道了!”话已出口,丁荃就后悔了。
真是一孕傻三年,她忘了阿凝的身体不适合生育了!
“那个……”
“我能不能让容烁也来瞧瞧孩子!?”丁凝像是根本没在意她刚才的话,直接岔开话题。
丁荃自然无话可说,让奶娘帮着把孩子抱给客人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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