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个那个笑不露齿、娇娇柔柔的顾云锦去哪儿了?
眼前这个,模样还是这个模样,怎么性子就拧了这么多?
落一回水,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这话语间的棍棒都往人身上砸了。
吴氏又空闲又年轻,敢情她杨氏就是个劳碌命的老女人了?
杨氏心里不是滋味,甚至忘记了她和吴氏本就差了一辈。
这厢杨氏在琢磨顾云锦的语气语态,那厢画梅可就顾不上细细品味了。
之前顾云锦问她的时候,她原本是要说实话的,是杨氏一个眼刀子让她把真话憋了回去,最后编出了谎言来。
画梅心虚,一个劲儿瞧杨氏,偏偏杨氏只顾琢磨顾云锦,压根没瞧见她,画梅只好又去看邵嬷嬷。
邵嬷嬷是杨氏的奶娘,连闵老太太都要给她几分体面,她见侄孙女急得不行,到底还是没不管她,清了清嗓子,道:“表姑娘,这会儿还冷得慌吗?不是说了请大夫吗?大夫怎么还没来?画梅,赶紧去瞧瞧!”
画梅如获大赦,转身就要往外头去。
“去瞧什么?”顾云锦抬声道,“让画梅去请,再请两个时辰?那还不如明日再来呢!”
“瞧您说的……”画梅讪讪,一面说,一面往后退,“奴婢这就去请……”
她急着出去,刚一扭身就险些和吴氏撞了满怀。
吴氏扣着她的手腕,道:“不敢劳烦姑娘,叫念夏去就行了。”
念夏看了顾云锦一眼,见她不反对,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画梅急坏了,又去看邵嬷嬷。
“画梅,你骗我,”顾云锦说完,也不管画梅那通红的脸,直直看着杨氏,“大舅娘,她骗我!”
杨氏的喉头滚了滚:“云锦……”
“她骗我,还编排我嫂嫂。”顾云锦重复道。
杨氏叠在锦被上的手悄悄攥紧了,暗暗骂了画梅几句。
真是不会办事,连哄顾云锦都叫她哄出了差池来!
至于顾云锦,更是不知所谓!
一个主子姑娘,跟一个奴才较劲,也不怕坠了身份!
所以说,舞刀弄枪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得体的姑娘来?在徐家跟着徐令婕学规矩,一样是败絮其中!
这里头的芯子,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这些腹诽,顾云锦自然不晓得,杨氏心里骂得欢,脸上依旧是关切的笑容,可若是顾云锦晓得了,她肯定会忍不住翻一个白眼。
阿斗怎么了?扶得起来扶不起来,那都是刘玄德的亲儿子。
投胎是门本事,可惜顾云锦在此门上的造诣一般,阎王爷还不让她再入此门修行,直接把她仍回了十年前。
顾云锦在岭北等死的时候,一心都是投个好胎,不求富贵权重,只求父母长安,现如今没戏了,睁开眼还要听杨氏说些有的没的糊弄人的废话,越听越心烦,越看越不满意。
顾云锦哼道:“她骗我,她当着您的面还来骗我呢!这您要是不在,她岂不是要把我当猴儿耍了?”
杨氏一口气憋在了胸口,顾云锦这么不依不饶,跟只猴儿有什么区别?
不对,猴儿能被“朝三暮四”糊弄,顾云锦是油米不进。
杨氏气归气,嘴上却还是要顺着顾云锦,她重新把顾云锦搂紧怀里,哄道:“我的儿!你可别气坏了身体,这奴才不懂事,欺负你,舅娘罚她,狠狠罚她!”
杨氏心肝宝贝一通叫,末了瞪了画梅一眼:“还站在这儿做什么?滚出去跪着!”
画梅唯唯诺诺要出去。
“还是算了。”顾云锦撇着嘴道。
画梅的脚步立刻顿住了,低垂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讽笑意,她可是杨氏身边最体面的大丫鬟了,顾云锦想拿捏她?到头来还不是没那个胆子?一个在徐家谋生的表姑娘,拿乔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下一秒,顾云锦的话就让画梅笑不出来了。
顾云锦说:“这才开春,天暗了后外头多冷呐,画梅就在屋里跪着吧,小惩大诫,往后可不许再骗我了。”
画梅的眼底满满都是惊愕,她的身子瑟瑟发抖,不是怕的,而是气的。
杨氏和邵嬷嬷都没有再帮她说话,她知道自个儿这次都逃不过了。
虽然只是跪一会儿,身体不受罪,但她的心里头……
她甚至已经听见了那几个平素跟她别苗头的下贱蹄子的暗笑声了。
可画梅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着牙,不甘不愿地跪下去。
杨氏抿着唇,笑容也有些僵,顾云锦罚的是画梅,但打的是她的脸。
原本让画梅出去,外头乌起码黑的,画梅转身就走了也没人管,她就在屋里坐着,院子里哪个不要命的敢当着她的面进来跟顾云锦说画梅走了?
等她也回去了,顾云锦就算晓得画梅不跪,能追到她院子里找画梅吗?
在杨氏眼里,顾云锦就是小孩子家家被人骗了发脾气,回头哄一哄,给颗糖吃,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可现在……
顾云锦才不管杨氏怎么想的,她就是想罚画梅,反正铁定会开罪杨氏了,那她才不让画梅蒙混过关呢。
至于杨氏,顾云锦晓得,杨氏再咬牙切齿,眼下也只能哄她。
顾云锦背后那个压根没把四房放在眼里的镇北将军府,这会儿还能让她狐假虎威。
能用时且用着吧,等过几年,她这只狐狸就要现了原形了。
思及此处,顾云锦不禁叹了一口气。
第6章 做主
画梅往那儿一跪,屋里气氛尴尬,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动静,使得顾云锦的这一声叹突兀极了。
杨氏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劝解顾云锦,当即寻到了机会,脸上重新挂上了和煦的笑容:“我的儿,小小年纪,怎么还叹上气了?莫学那悲春伤秋的那一套,心里有什么不舒坦的,只管与舅娘讲,舅娘与你做主。”
“您当然要与我做主,”顾云锦坐直些,冲吴氏抿唇笑了笑,道,“您若不给我撑腰,不还有我嫂嫂吗?”
闻言,杨氏睨了吴氏一眼,笑着道:“你就是咱们的心肝肝,哪个不与你做主了?”
话音落了,杨氏就在打量顾云锦的反应。
顾云锦向来不喜欢吴氏,也不稀罕吴氏把她搁在心上,杨氏估摸着她听了这话,哪怕不甩吴氏脸色,眉宇之间也肯定会透出些不快来。
杨氏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吴氏贸然上门,叫顾云锦抓着机会一通发作,生生伤了她的颜面,杨氏恨不能让吴氏立马滚蛋。
可杨氏左瞧右瞧,愣是没有从顾云锦的眼睛里看出些排斥情绪来。
顾云锦的眼睛清澈,不见丝毫阴郁,樱唇浅浅抿着,透着女儿家的娇俏。
这和杨氏设想得不同,但她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道:“画梅那拎不清的奴才,你罚也罚了,训也训了,就别再往心里去了,你见了她烦,回头舅娘不让她到你跟前来晃。”
画梅垂着头,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她当然晓得杨氏并非真心疼爱顾云锦,不过是捧几句而已,但这几句话落在耳朵里,还是让画梅难过极了。
饶是极力忍耐着,画梅的身子还是微微发颤。
顾云锦看出来了,道:“没往心里去呢。舅娘您也别那么说画梅,她是一时糊涂才会骗我,罚过就行了,她肯定会吸取教训的,往后该来兰苑还是要来。
再说了,画梅是邵嬷嬷的侄孙女,有邵嬷嬷指点她规矩,哪里还会有第二次呀?
舅娘,您总该信邵嬷嬷的,是吧?”
说完,顾云锦也不等杨氏反应,含笑与邵嬷嬷道:“嬷嬷你说呢?画梅呢?没有下一次了哦。”
杨氏掐紧了手心才忍住没有倒吸凉气。
好一个顾云锦,棒子是她打的,还要抢了枣子去当好人?
她这是当好人吗?这是拿着一把枣子想把人噎死!
杨氏听得懂,顾云锦话里话外挑拨自个儿跟邵嬷嬷、画梅的关系,虽然杨氏相信她们不会轻易上了顾云锦的当,但这口气,就是不顺极了。
邵嬷嬷的笑容比哭好不了多少:“表姑娘说得是,画梅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表姑娘给奴婢这张老脸几分体面,奴婢回头肯定好好教导她,断断不会让她再做错事情了。”
画梅气得直哆嗦,梗着脖子不肯说话,被邵嬷嬷暗悄悄在胳膊上拧了一下,痛得险些叫出声,她喘着气,不甘不愿道:“表姑娘,是奴婢做错了,您大人大量,就……”
后半截话没说话,顾云锦就已经不听她说了,这让画梅更加恼恨,在心里把顾云锦骂了一通。
念夏引着医婆进来,见画梅跪在那儿,不由唬了一跳。
乖乖呦,谁让她跪的?
不会是自家姑娘吧?姑娘之前挂在嘴边的“与人为善”都去哪儿了?吃了?还是被池水给淹了?
念夏摸不清,只能有事说事:“姑娘,医婆来了。”
顾云锦对自个儿身体有数,从前就没因为落水而落下病根,这回应当也无碍,但她还是把手腕搁在了医婆的迎枕上。
医婆仔细诊了诊,道:“受了寒,驱了就好了,好在姑娘没喝几口池水。”
听了这话,吴氏安心许多,也就有心思去琢磨顾云锦了。
从她赶到兰苑到现在,时候不长,但吴氏总觉得,今天的顾云锦有些怪。
以前,顾云锦对徐氏不客气,对自己也爱答不理的,但对徐家人、尤其是杨氏,一向都是敬重依赖的,怎么今儿个一反常态,把对徐氏的态度安在了杨氏身上了?
从前还挑个目标,现如今是见谁就刺谁了?
吴氏在犯嘀咕,杨氏也一样。
勉强压着心中情绪,杨氏吩咐医婆道:“不止要驱寒,她还受惊了,再添些宁神的药材。”
顾云锦道:“舅娘,不是该宁神,您把二姐姐叫来,让她告诉我,我到底哪儿得罪她了,要把我推下水去?她不跟我说明白,我喝多少药都睡不踏实。”
顾云锦是叫徐令婕推下去的?
吴氏清了清嗓子:“舅娘,这……”
杨氏一阵头痛,道:“兴许是小孩子打闹……”
“再是打闹,也没有打到水里去的!”吴氏沉着脸,道,“舅娘,府上替我们照顾云锦,我们感激极了,要是云锦淘气,自个儿失足落水,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来跟您要说法,可若是推下水去的,您看……”
看看看,看什么看!杨氏后槽牙痛极,再看到医婆那圆溜溜的眼睛,这口气就更憋得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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