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愤,不小心牵动了折断的骨头,咳了几声方道:“故我始终认为,你爹根本就是遭人陷害,被按上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除之,又怕日后被人发现端倪,索性将戚家满门灭口,以绝后患!”
苏柒听得心惊不已,脱口问道:“先生以为,嫁祸于我爹的是谁?”
苏先生冷哼一声:“那时,你爹在燕北军中地位极高,能够撼动他,又有本事将戚家杀得险些一个不剩的,自然是个大人物!”
苏柒明白,苏先生所指的“大人物”,便是慕云松的爹,老北靖王慕玉棠。
“当年,以你爹在燕北军雷军中说一不二的威势,自然对这位北靖王爷构成了不小的威胁,他唯有设计除掉你爹,才能将三十万燕北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苏先生愤恨道,“可怜你爹当年,还将这位慕王爷引为生死兄弟,熟料他为兄弟两肋插刀,他兄弟却从背后狠狠捅他一刀!”
听着苏先生凝仇带恨的话语,苏柒心中却有些茫然:关于这位老王爷慕玉棠,她曾听过关于他的许多事:自愿放弃皇位,镇守大燕北境,降服塞北诸族……
她转念一想:是了,她听过所有关于老王爷的传闻,皆是出自北靖王府的人口中,自然全是好的。
若当真是老王爷设计杀了爹爹,又拉上整个戚家陪葬……那么她苏柒与北靖王府,确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想至此,苏柒忽然觉得腹中犹如一阵刀绞,痛得她不得不弓下身去缩成一团,然此时,苏先生正沉浸在对当年事的无限愤慨中,丝毫未察觉苏柒的异样,继续讲到:
“我那时正着手调查此事,筹谋着想法子替你爹和戚家平反昭雪,熟料师妹找来,要我跟她一起去刺杀慕玉棠,替大师兄报仇!
我那时,已然继承师傅衣钵,在珞珈山上开坛授徒,原本还有几分理性,劝师妹待我弄清了事情真相,再做计较。
但师妹那时,因大师兄之死而愈发偏执,一心要杀慕玉棠报仇,说我若不帮她,她亦会自己去。又骂我是没有血性的懦夫,为了一己安逸便置十几年的师兄妹情谊于不顾,实在是冷血!”
苏先生说至此,目光颇有些尴尬:“我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却也勾起了我心底对慕玉棠的仇恨,心想左右是他下令杀了大师兄,他就是罪魁祸首。再者,我师妹虽有易容的手段,但只身杀入北靖王府寻仇,终究是孤掌难鸣、凶多吉少,我已然失去了一位师兄,实在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师妹出事。
故而,我终是应了下来,与师妹一同下山,去北靖王府伺机报仇。”
苏柒便想起,她十岁那年,苏先生确实离开了一段时日,只对徒弟们说,是诛杀一个作恶多端的妖邪去,不想……
“所以,你与你师妹便趁中秋之夜,扮做异域歌舞艺人混入北靖王府,伺机杀死了慕玉棠?”
“差不多罢。”讲到节骨眼上,苏先生反倒有些含糊其辞,“总归是我施展轻功,将一柄细剑刺入了慕玉棠的胸口……之后不多久,便传出慕玉棠身亡的消息。”
苏柒总觉得其中少了些关窍:“可我听北靖王府中的人说,老王爷是毒发身亡而死……你剑上抹了毒?”
苏先生十分不屑地冷笑一声:“似我这般磊落之人,报仇也讲究个光明正大,不屑于用毒这等下三滥的勾当!”
这就有些奇怪了……苏柒正思忖,却见苏先生无所谓地一挥手,“总之那慕玉棠死了,便算是师兄大仇得报,至于他究竟是如何死的,说实话我并不关心。
报仇之后,我与师妹险而又险地退出北靖王府,藏匿了一阵之后,待风头渐渐下去,我便回了珞珈山。
本以为此事便算是了解,熟料后来又生了两个变数:其一是慕玉棠之子慕云松,继承王位之后死咬着行刺之事不放,他也是个有能耐的,查探了一阵之后,竟然查到了我珞珈山上。
我那时敏锐察觉到,待在山上已然不安全,更何况还有个你,于是不得不遣散了众弟子,带着你下山去,隐姓埋名在东风镇住下。”
苏柒这才明白,原来他们当年待在东风镇,竟是为了躲避慕云松的追查,偏偏造化弄人,让她在东风镇郊“捡”到了失意的慕云松。
苏先生继续道:“而第二个变数,依旧是我那性子执拗的师妹,在慕玉棠死后竟依旧不甘心,时隔六年之后再来寻我,这一次,是让我与她联手杀了慕玉棠的嫡长子,如今的北靖王慕云松!”
他此语一出,苏柒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这是为何?”
“我当时也劝他,慕玉棠已死,与大师兄算是一命抵一命,何必再横生枝节?可我师妹却道,慕玉棠欠大师兄的,又何止是一条命,而是戚家上下二十条人命!这笔血债,必须向北靖王府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苏柒忍不住咋舌:这个夜罗刹,性情也真是偏执得可怕!“所以,你又头脑一热跟她去了?”
“倒不是我头脑一热,”苏先生尴尬道,“是她软磨硬泡、不依不饶,甚至以死相逼,我实在是……”
苏柒突然插嘴道:“其实,你对这个师妹,也是有些喜欢的罢。”
苏先生竟被她说得红了红脸,刻意咳了两声,方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所谓男女之情,其实都是年少时才有的心思。”说着,他又长吐一口气,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其实,这红尘中的爱恨情仇,都不过是一时间的悲喜,你若能看着山中岁月悠悠过,几十年白驹过隙,便会发现,这世间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真正放不下的。”
第293回 王府的变故
苏柒知道他在刻意提点自己,不禁垂眸,望着自己身上可叹可笑的大红喜服,愣了片刻,方喃喃道:“我知道,北靖王府与戚家,与珞珈山皆是不共戴天之仇,但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我爹没了,慕玉棠也没了,上一辈的恩怨与慕云松并无干系。
她缓缓拂过衣袖上栩栩如生的双蝶儿,不久前还是比翼双飞的象征,如今看来,却是梁祝化蝶般的凄凉:“我不会再向北靖王府寻仇,他理应也不会再寻你的麻烦。只是,背负着两代的宿怨,我与他,此生再无可能。”
看着自己小弟子枯槁如死灰的双眸,苏先生十分心疼,却也只能摇头叹道:“孽缘啊孽缘,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初,若不是他跟着师妹,去刺杀从鞑靼战场上负伤归来的慕云松,逼得他退无可退、自坠悬崖,又岂会碰巧被苏柒救下,成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想至此,苏先生便愈发觉得愧对自己的小弟子,思之再三,方谨慎提议道:“不如,我带你回珞珈山去,咱们清清静静度日,你依旧可以上山捉鸟、下河摸鱼,直到把烦心事皆忘了!若你在山上住腻了,师父再带你云游四海去,咱们继续开风水铺子招摇撞骗,如何?”
苏柒并不答话,只透过沉沉的夜色向北靖王府的方向远眺去,心底是一片如死灰般的凄凉。
本以为,你我经历过许多生死离合,连神鬼都不能阻挡我们在一起,殊不知天道不仁,多得是法子让人生离死别。
此一去,便是山高水长,死生不复相见。
不远处的北靖王府里,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慕云松,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眸向西北方向望去。
却只有一片浓得破不开的夜色,犹如噬魂兽的双眼。
他正茫然无措间,却见慕云柏和慕云梅双双走进门,兄弟三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的无奈。
慕云梅先开口:“事到如今,大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慕云松沉沉一叹,“我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他面对过千军万马,经历过许多必杀绝境,却从未遇见过这样冰冷无望的死局。
尽管知道此时不该问,但慕云梅仍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在沈阳城,真的见过青鹤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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