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念浅安发饰早已凌乱,散乱脑后的长发在水中飘啊荡呀状似女鬼,偏太专注于渡气,下瞥的双眼只顾盯着柳公子的鼻梁,斗鸡眼斗得十分完美。
全无女鬼的诡美,只有如疯婆子般的滑稽。
柳公子眼疼似的闭眼忍笑,抬手指了指水面。
念浅安渡气完毕,利落地放开柳公子,鼓着腮帮子点头表示明白:男声临走前还留了一手,难保不会再杀个回马枪。
二人静飘片刻,念浅安的双眼已然又疼又红,眼见气又不够了,柳公子忙转身往回游,谨慎探出水面确定无事后,水下指尖正触及念浅安乱刨的手,顺势就将人一把拉到岸上。
哗啦啦水响,念浅安顾不上其他,摊倒在地大喘气,几乎将肺都咳出来,揉着眼睛道:“还好没戴什么繁重的首饰,不然可有的忙了。不过能借机学会泅水,不亏。”
正在拧衣裳的柳公子:“……”
哪来的脸提学会二字,简直狗刨都不如。
他张嘴想刺几句,偏头瞧见念浅安四脚朝天的模样,忙错开视线偏过头,“别自我陶醉了,起来收拾一下。”
念浅安哦了一声,坐起身拧完衣裳拧头发,一边拢起乱发扎马尾,一边看着柳公子奇道:“你那么能憋气,怎么上岸了反倒比我的脸还红?”
柳公子不敢看她湿漉漉的样子,闻言越发不自在,专心拧水不作声。
念浅安福至心灵地回过味来,失笑道:“事急从权,渡气救命而已,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柳公子脸上的红晕越发可疑,念浅安见状一惊,脱口道:“那个不会是你的初吻吧?你看着也有十七八了,家里没给安排通房?就算没定亲成亲,也该有经验了啊?”
柳公子不脸红了,越听面色越黑,念浅安及时打住,补救道:“那个绝对不算亲吻。救命用的,纯粹救命用的!”
柳公子抬脚就走,念浅安忙跟上,一步三回头地小声道:“柳公子,你身手这么好,能不能带我一起飞?”
柳公子:“……”
一起飞是什么鬼,他怎么没听说念六姑娘这么能胡言乱语!
却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遂眼不见为净的背起念浅安,放开脚程当真飞檐走壁起来。
念浅安顿觉眼花缭乱,抓住柳公子的湿发借力,顺手帮他拧了一把,在他耳边笑道:“都说万寿宫的佛堂极灵验,逢年过节甚至有宫妃特意去求签的。回头我也去求支签,算算我俩是不是命里缺水。”
先是因李十姑娘落水事件私下有了来往,现在又因一起做坏事而跳湖藏身,二人果然有缘,尤其和水有缘。
看柳公子这任劳任怨的样子,他们的关系好歹更进一步了吧?
念浅安趴在柳公子的肩头偷偷坏笑。
柳公子却是脊背僵硬,听到后头不禁笑叹,“念六姑娘倒是个心大的。”
说罢略一犹豫,忽然正色道:“我比你大五岁,今年十七整。屋里并无通房,不曾成亲,也没有定亲的姑娘。”
所以呢?
念浅安略迟钝地点头,有些莫名其妙地哦了一声。
柳公子这是回答她之前的话,还是急于撇清渡气和亲吻是两回事?
唯一能肯定的是,柳公子的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第20章 真假侍卫
飞速掠过视野的景致不像是回万寿宫后门的路,念浅安忙求证道:“这不是刚才走过的那条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让人看见你成了只落汤鸡,再咋咋呼呼地审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柳公子边说边改道,纵身翻过一道墙头,“先找个地方换下湿衣裳,你总不能这样回万寿宫。”
念浅安不再多嘴,乖乖趴好随着柳公子几个起落,落地后头不晕眼不花了,就抓起湿重的裙摆左右探看,认不出所在何处,转头想问,就见柳公子已经退出屋子,几个跳跃独自翻墙离去。
大概是去找替换衣物了?
念浅安决定原地等待,粗略看过里外,见所在院落独立且无人,屋内除了起居的通铺、桌椅外再无多余摆设,就猜是宫中哪处侍卫的值房。
有此猜测后,再仔细回想刚才柳公子带她飞的路线,竟隐蔽到完美避开了所有巡逻侍卫、来往宫人,心下越发觉得惊疑。
等柳公子带回个包裹去而复返,念浅安一抖开包裹就愣住了。
正是刘嬷嬷带进宫的随身包裹中的一套衣裙。
本该由万寿宫下人收在一旁的东西,此时却经由柳公子送到了她手里。
靖国公府也就罢了,万寿宫竟也能由着他出入如无人之境?
念浅安一脸震惊,“你到底是什么人?”
可惜她正在屋内换衣裳,留在屋外的柳公子看不见她的精彩表情,半晌才不以为然道:“能出现在宫里,自然是宫里人。”
他吊人胃口,念浅安正想和他拉近关系,只得按下好奇心由着他卖关子,刻意搭话道:“刚才那对野鸳鸯不简单。那个宫女倒也罢了,那位侍卫的行事实在诡诈,要不是那宫女娇气没耐性,说不定真就亲自跳进湖里摸一圈了。”
柳公子系腰带的手一顿,脑中回响着男声清晰的声线,双眼一眯冷声道:“那可未必。那人是真侍卫还是假侍卫,还是两说。自持身份的人,又哪里舍得跳湖查看,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念浅安猛地拉开门扇,“你什么意思?”
难道侍卫宫女的衣服是真的,那对野鸳鸯却是假扮的?
不是真的侍卫,难道是……
“太监?皇子?!还是……”念浅安顿觉头大,小小声道:“皇上?”
“皇上用得着做采花贼?”柳公子见念浅安穿戴整齐,随手将换下的湿衣服丢进屋里,又包好念浅安换下的衣物,语带敲打道:“刚才见到的,你不用管,也管不着。”
说罢不等念浅安答应,就拽着她的袖口往外走,“我送你回万寿宫。再不回去,宫里该到处找你了。”
他重新背好念浅安往万寿宫飞,路上半是解释半是交待道:“你以为万寿宫后门那条路为什么连个人影都没有?多半是那假侍卫事先打点过,好方便和人私会。我也是瞧见那人行踪鬼祟,才跟到那里的。你记着,那对野鸳鸯的事,你看过就罢,不要乱说乱打听。”
念浅安听得出他的好意,忙投桃报李道:“这种宫中阴私最麻烦了。你也不能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别惹祸上身。”
柳公子嘴角微翘,放缓语气道:“你先操心自己吧。”
说着照旧将念浅安送回万寿宫后门,拎着包裹晃了晃,“我会把湿衣裳放回原处。你自己想好说辞把这事儿给圆了。去吧。”
念浅安不动,“那你呢?”
柳公子眼中带笑,语带调侃道:“刚才不是问我是什么人吗?等你回万寿宫就知道了。”
边说边若有所悟地挑眉,抬手一指笑道:“你之前是迷路才走来这里的?拣着这个方向的路走,就能找到花园正门。”
念浅安讶然看着柳公子转身飞走,暗想这人反射弧果然长,还吊得一手好胃口。
第21章 柳氏公子
有了柳公子的提醒,念浅安只管闷头拣着同一方向的路走,经过一角凉亭小湖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小半晌就畅通顺利地回归后花园正道,望见花园正门的同时,正见小宫女神色焦急地四下找人,看见念浅安直如见着亲人,一路狂奔而来,“六姑娘!奴婢因不放心才擅自进来的,您别怪奴婢。还好您没事!”
她久等不见人,入内查看又无果,此时找到人先是大喜,随即大惊,“六姑娘,您的头发!怎么、怎么是湿的!”
还重新梳过,首饰全无!
念浅安晃了晃马尾,眨着眼睛道:“刚才逛累了,就在凉亭瞌睡了会儿。醒来后觉得脑袋涨得慌,就用湖水洗了洗,现在清爽多了。”
这种鬼话要是换成别人来说,只会被当成神经病。
但从脾气娇蛮、行事乖张的念六姑娘嘴里蹦出来,小宫女只有错愕不敢质疑,语带哭腔地求道:“还请六姑娘超生!这事儿不说娘娘和公主,只说陈姑姑知道了,就要怪奴婢看顾不周,非要了奴婢半条命不可!
且您说的靠湖水的凉亭,应是因着地势偏僻被闲置的那处。寻常只有后门出入的粗使下人,才往那里取水用。要是叫陈姑姑知道,奴婢任您走到那样腌脏荒凉的地方去,奴婢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
“你放心,你的小命会好好的,用不着我替你超生。”念浅安默默挠了挠鼻子,一脸傲娇地掩饰心虚,“我教你怎么说怎么做,总归我自己做下的事,摊不到你身上。”
小宫女附耳听罢,只剩点头的份儿,忙掩人耳目地领念浅安摸进一处院落,又往后殿茶水间找先前离开的另一位小宫女,二人套好话便悄悄分头行事,置办热水毛巾等物。
陆续送进东西的院落,是以往安和公主母女偶尔留宿之地。
刘嬷嬷带进宫的随身包裹果然收在这里,念浅安见旁边多了个半湿的包袱,心知柳公子来过了,暗暗松口气之余,借着隔断遮掩假意划拉桶里热水,一阵水响后又将湿衣裳连包袱皮一起丢进水桶,这才散开马尾转出浴室。
“换下的衣服我丢桶里了,你们找人抬走顺道洗了。”念浅安见小宫女不曾留意她的穿着,便故意装作新换过衣裙道:“行了,走吧。”
小宫女忙光明正大地吩咐下去,双双随着念浅安回后殿次间。
临近次间门口,就听门帘后传来陈太后的声音,“我竟不知魏相上了那样一封糊涂折子!想来皇帝也知道魏相所求荒谬,才压着折子连我都瞒着。皇帝赐婚本就难得,魏相倒好,张口就敢求冥婚!皇帝竟没立时摔了他的折子!”
念浅安边听边疑惑:怎么她都在后花园“玩”了大半个时辰了,安和公主才刚开始“告状”?
守在门里的刘嬷嬷已听见动静,掀起门帘笑道:“六姑娘回来了。”
小宫女侧身给念浅安让道,恢复镇定解释道:“六姑娘在后花园逛出一身薄汗,奴婢想着春天最容易做下病来,就做主服侍六姑娘沐浴更衣。只六姑娘急着来,头发还没烘干,还得劳动嬷嬷。”
刘嬷嬷果然内心毫不起疑,甚至还打赏了小宫女,接过毛巾就追着念浅安擦头发。
安和公主才数落女儿一句,陈太后就护着念浅安道:“小姑娘家家的,又是在我跟前,披着头发算不上失礼。你念叨我就罢了,别对着安安也这样啰嗦,小心安安厌烦你这个做娘的。”
安和公主瞪女儿,“她敢厌烦试试?”
念浅安捧着热茶只管笑,乖巧坐好任由刘嬷嬷给她绞头发。
陈太后见她模样讨喜,不禁疼爱地摸了摸念浅安的小脑袋,转头对安和公主叹道:“你教养女儿,我其实最放心不过。倒是陈氏不如你,溺爱女儿虽情有可原,但只做好了良母却没当好贤妻。魏相上的折子写了什么,陈氏能不知道?当年竟是我看走了眼。”
魏母陈氏,是陈太后同族的远房内侄女。
从魏母这头论,念浅安本来喊陈太后“姑表祖母”,如今喊“曾外祖母”,冥冥中犹如殊途同归,不同的身份相似的情分。
当年魏母下嫁,和魏父结成连理,还是陈太后做主赐的婚。
念浅安无法替魏母辩解,只得竖起耳朵专心听。
安和公主正色道:“我知道您不仅是顾念魏夫人,也是真心疼惜魏四姑娘病体沉重,这些年才多有照拂,逢年过节都会从万寿宫赏下药材吃食给魏四姑娘。您一片慈心,倒白白养肥了魏老狗的胆儿。
冥婚本就是民间上不得台面的做法儿,他倒好,直接点明要选世家英年早逝的子弟做’女婿’,只要皇上一天不表态,朝中大臣一天过一天又会怎么想?
不必说明面上定然有人弹劾,只说暗地里骂魏老狗也就罢了,连累的却是皇上的英名。这哪儿是溺爱女儿的家事、小事,这已经算是搅和人心的朝事了。”
陈太后不喜魏相已久,近年来除了对魏明安常有赏赐外,对魏母也已疏冷,并不纠正安和公主的称呼,只缓缓点头道:“魏相年轻时能连中三元,早年多少风光?我当初是看中他惊才绝艳,才破例拉拔娘家,挑了陈氏给他。当年三甲进士廷对,皇帝当庭赐魏相表字’无邪’,也是看好他,盼他刚正不阿,为朝廷效力。
他倒好,劲头越发往歪道上使,能耐再大又如何?奸佞的名声一年比一年臭!近年来越发没个收敛,偏能哄得皇帝看他哪里都好,怎么做仿佛都是对的,竟一味护着他。
皇帝要宠信哪个,我管不着。但这事儿上你担心的,正是我不能容忍的。魏相胡闹,皇帝不能跟着犯糊涂。总不能逼着世家应承什么冥婚,不情不愿地去捧魏相的臭脚,没得寒了人心。
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在外头不必多说多做,免得叫魏相知道了凭白记恨上你。晚膳我就亲自请皇帝来问,皇帝若是敢点头纵容魏相,我就去太庙跪先帝,给列祖列宗磕头赔罪。”
皇上必须不敢啊!
念浅安默默接了一句,悲催地发现陈太后和安和公主说得都好有道理,撇开曾是魏明安的个人感情,她光听着都觉得魏家真是全员不靠谱,魏父简直太十恶不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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