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来得这样晚?”桃儿嗔怪道,“明日还怎么给太后诊病?”
“我迷路了。”苏霁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鞋袜都湿了,还全是泥。”
“你跑哪儿去了?”桃儿道,看她手中,忽然想起来,“我的灯笼呢?”
苏霁只得将藏在身后的竹制灯笼拿到桃儿面前,那竹制灯笼的一角早被跌个稀烂,两处竹条也折断了,糊在灯笼上的红纸也沾满了泥。
“我跌了一跤,不慎将它摔烂了。”苏霁歉疚地道。
桃儿看了那半碎的灯笼,没好气地道:“这是祈桃节新作的,给你不到两个时辰,就成这样儿了。”
“姐姐,你别急,我一定赔。”苏霁将握在手里的青蓝色灯笼递到桃儿手中,道,“这灯笼虽然小了些,颜色也不喜庆,姐姐就先拿着它用。”
“这……”桃儿仔细端详了一阵那灯笼,立时慌了,急急地问,“你是从哪儿偷来的?这可是羊角制成的灯笼,等闲人是没有的。”
“不是我偷的。”苏霁辩解道,并将今夜之事细细讲给桃儿。
“快看灯笼上有没有写名字或是府邸。”桃儿到底是入宫积年的宫女,脑子机灵。
苏霁将那灯笼上下细细摸索,终于在底座的小小角落上发现了刻字。
苏霁虽不认识繁体字,但那字恰巧繁简同体,正是一个“棣”字。
第10章
只一两天,宫里便传得沸沸扬扬,太子仁孝,甚至对上清自誓,愿以十年寿命来换太后安康。
此流言一出,朝野震惊,就连对太子颇为忌惮的皇帝,也下旨嘉奖于他。群臣无不称颂太子德行,甚至还有几位善于写(pai)文(ma)章(pi)的大臣忙不迭递上了颂文。
“这一招,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梁王府内,梁王坐在最上首,百思不得其解,问他府中养的幕僚。
“不管太子是真心还是假意,这招都达到了他应有的效果。”王渠道,“咱们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关键是,皇上他信了。”
“十年寿命换父皇一个认可。”梁王啧啧,“太子这招也太狠了。”
“在这宫里,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不狠,又如何坐到太子之位?”王渠道,“梁王殿下,虽然贵妃娘娘备受恩宠,您也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可是太子终究是太子,在那里占着名分呢。”
“那太子看似温懦仁柔,背地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您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呐。”王渠小声嘱咐着。
“你以为我没做吗?”梁王苦恼地扶额,道,“我这几月遍寻名医,可是不中用了就是不中用了,我只是说了个症状,那些劳什子名医个个直摇头。”
王渠听此,微微一笑道:“这便罢了,只要太后最终死了,太子的祈愿便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光折寿了。”
“大喜啊!太后自从吃下了你的药,午后便不烧了,今晨起来,连精神都好多了。”
苏霁睡眠惺忪,瞥了一眼,便又倒头继续睡,且不管他。
“苏霁,别睡了,太子马上就要来探视了。”那小太监又道,“你还不赶紧梳洗,拜见太子,顺便讨个赏赐?”
“我不用赏赐。”苏霁仍旧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只要给我个安稳的地界呆着,能躲着那些仇家,我就满意了。”
“太子来了,太子来了!”小太监急忙道,“快同我一齐跪下行礼。”
恍惚中,苏霁被强行拉了起来,跪在地上,登时清醒。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不就是祈桃节那夜遇见的男子嘛——他的五官仍旧精巧,只是那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本是目中含泪的感激目光,却在见到她抬首的一瞬间骤冷。
他的目光中俱是惊愕之色。
“太子殿下,这就是为太后诊病的那位医女。”小太监梁内侍道,“这几天为太后的病熬了几宿,未曾梳洗,是她失仪了。”
太子一身紫公服,着皂纱折上巾,只是身形单薄,在华贵的装饰下更显得有些瘦削,他双眼盯着苏霁,眸中摄出一道寒光。
“你叫什么名字?”许久,太子稳住了心神,才问道。
“苏霁。”苏霁回答。
他的脑子“轰”的一下,往事涌上心头。
那天,他扮成魏东陵的模样,准备亲杀死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可她临死前,却又那么忏悔。
他举着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只剩半寸,他的剑只要再往前半寸,便会戳穿心脏,必死无疑。
他举着剑,最后半寸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望着苏霁倒下去的身子,他暗暗立下誓言,这是他对自己最后的纵容,也是对苏霁的最后纵容,再见时,他再也不会手下留情,一定会干脆利落地给她一个了断。
他会亲手杀死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绝不手软。
上次在茅山,是他体力不支,在最后一刻倒了。
可是,他从没想过,再次遇见,竟然是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情景。
她既是薄情寡义、玩弄感情的高手,同时也是皇祖母的救命恩人。
这简直是天大的荒唐,天大的笑话。
太子直勾勾地盯着苏霁,眼波流转,仿佛有万千情绪不能宣之于口。
而苏霁亦是迷惑,心道:这太子看她的眼神,仿佛以前同她认识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丫头,真是不懂规矩,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怎是你随意忤视的?”那梁内侍是王公公的徒弟,跟着皇帝也有些年头了,惯会察言观色,见到二人微妙气氛,立时出声化解。
啊?苏霁了然,立时低头,低眉顺眼地跪伏在地上。
“太子殿下,这丫头穷乡僻壤出来的,没见过什么市面,也不懂规矩,请太子殿下多多包涵。”小太监又向太子禀明。
太子定定地看着苏霁,面色复杂,仿佛有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却又在最终归为一片平静,许久才道:“赏。”
苏霁想了想,救了老太后的是青霉素,说句实在话,和自己关系并不大。他要感谢,也该去感谢亚历山大·弗莱明,自己冒领功劳只为保住一条小命,要是再欣然收下感激,岂不是太恬不知耻了?
于是苏霁一反常态,极为谦逊地道:“是太后的福泽深广,民女接受赏赐实在受之有愧,只希望太后身体健康,民女便满足了。”
那梁内侍已预备好了人手,只待苏霁谢过恩后便将那一箱金银抬过来,却没想到是这个情形,便愣在那里等待太子的指令。
太子看了苏霁一眼,幽幽地道:“那便罢了。”
梁内侍一愣,疑惑地看了看苏霁,只得道:“是,奴才马上便将它抬出去。”
苏霁亦是一愣,方才想好的说辞一下子都没了用武之地。
这不科学啊?对待救命恩人,皇室就这么冷淡?
“额……太子殿下,民女还有一件事情。”苏霁只好厚着脸皮说下去。
太子前行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身道:“你说。”
“民女不求赏赐,可是想在这宫廷中谋个职位。干什么都行,民女不挑。”苏霁道,“民女略懂岐黄之术,也有些力气,不嫌累,也不嫌脏,只求殿下在皇帝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太子冷笑,果然,她费尽心力治好太后,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打进宫中。
不知道她这次的任务,又是迷惑谁呢?
太子状若未闻,只用手帕捂着口,轻咳了几声,便冷冷地走了。
第11章
“喂!”苏霁见那太子竟然走了,不知所措起来,“梁内侍,这太子怎么就这么走了?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梁内侍心下虽有些奇怪,但仍是正经道:“天家难测,我们这些奴才,怎可擅自揣度主人的心思?你这么说真是犯了忌讳。再说这谋职一事,整个宫廷都是皇上的,你不去找陛下要,却找太子殿下。这往小了说,是你不谨慎,往大了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苏霁一惊,这里头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于是道:“原来如此,苏霁知道了,多谢梁内侍。”
梁内侍摆摆手,道:“我劝你不如要了那一箱金银,宫里头,可不是人人都能待的。”
言下之意,不就是她苏霁又蠢又笨,识相点快滚吗?
苏霁头大,要是外面没有一群人追杀,她倒也想拿了银子走人。可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不知道惹了多少是非债,眼下只有在皇宫这种守卫严格的地方才最安全,却没想到这皇宫内的纷乱复杂也是难以想象的。
究竟是在宫外死亡率高,还是在宫外死亡率高?苏霁不禁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我还是想留在宫内。我只默默干活,不惹事,左右这些纷争也与我无关。”苏霁回道,又微微一笑,“况且,这不是还有梁内侍您提点着苏霁么?”
梁内侍失笑,道:“咱家只是个小太监,也不能帮姑娘什么大忙。不过在这宫里,咱们都是奴才,守望相助总是有的。更何况姑娘你救了太后,可是奇功一件,得了皇上青眼,或是比我们这些奴才更厉害些,到时候,谁帮谁还不一定呢。”
寿安宫,太后寝殿。
屋内总有一股子霉味,那是久病之人特有的气息,伴着浓郁的中药味,长时间待在里头,没来由让人发闷。
这次出去透风的时间够久了,再不回去实在有点不像话。
苏霁一边走进太后的卧榻,一边如此想着。她瞧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年妇女安静地卧在榻上,额头上轻轻搭着一块浸了水的棉手绢。一如往常,太子仍旧陪侍在侧,闭目养神,一双桃花眼微肿,眼下隐隐约约可见青色。
前几日太后难以入睡,没日没夜地喊着难受,可把整个寿安宫折腾坏了。
“殿下,这个午后太后可烧了?”苏霁不愿打扰太后这难得的睡眠,便低声问一旁的太子。
“没有。”太子勉励睁开眼,脸色有些发黄。
“太后五日不再发热,理论上可以不用再用药了。”苏霁想起自己所学,避免反复,即便症状消失,也要再多吃几天。
“嗯。”太子轻轻点头,应允道,“一切按照姑娘说的来。”
“殿下也要保重身体啊。”苏霁道,“我去小厨房拿个煮熟的鸡蛋,殿下敷敷眼睛就不肿了。”
太子刚想叫住她,一出声,嗓子便哑了,最终转而沉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苏霁从厨房拿了鸡蛋回来,静静地立在太子旁。那鸡蛋方用滚水煮熟,烫得她将鸡蛋一会儿捏在左手,一会儿握在右手。
当苏霁艰难地将鸡蛋壳趁热剥了,望着闭目养神的太子,不禁有些迟疑。
太后喜静,睡眠又轻,睡下后便再不许宫女太监服侍,仅留耳房几位太监守夜。此时,殿中除了她与太子,竟无旁的服侍之人。
太子肯定是从小习惯别人服侍的,苏霁心中盘算,难道这是要让自己上前给他贴鸡蛋吗?
可她从小到大,连袜子都没洗过几只,哪会伺候人啊?
苏霁将鸡蛋贴在自己眼睛上试了一下,差点痛得出声——这鸡蛋太烫了,贴在眼睛上像个烙铁一般。
于是她浸湿了一方丝绸手帕,裹在鸡蛋外面,凑近太子,轻柔地将它贴在太子泛青的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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