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念着她,还是不忿当年谢家行事?要乘机磋磨人家?”
实在不怪扬宪清震惊,宋晋庭带着明确目的直奔女学,谁能不多想!
把人吓着,宋晋庭依旧是笑:“先生觉得呢?”
他轻声慢语的再温润不过,一个呢字用出几分缱绻的味道,实在不像是要报复谢家。扬宪清却还是忍不住瞎琢磨。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受尽白眼和人心冷漠,即便此时和煦得像春日拂过湖面的风,可春风扫尾过,还会有冬日遗留未散的凉意。
扬宪清把想法一收,瞪眼警告他道:“我的地方,不许胡来!”
不管是余情未了,还是恶意倾扎,这里是女学,都不允许闹出幺娥子。
“先生这是疑我了,我心里难受。”宋晋庭手掌抚上心口。
扬宪清看到昔日顽劣少年的影子,更琢磨不透,不客气下逐客令:“走走走,回你的屋子呆着去!给我把院规读熟,不,背熟!”
宋晋庭乖巧告退,那让人省心的样子实在看不出别的来。
扬宪清对着还在咕咚咕咚作响的铜壶出神片刻,嘴角一动,胡子翘了翘,揉着额头呻|吟:“哎哟,头疼。”
臭小子还不如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自己呢。
明白地知道带着心思来,这闹得他要怎么去面对人小姑娘。
扬宪清还在偏向于宋晋庭是来者不善,巧不巧,人小姑娘后脚就来到了。
外头的书童朗声通报,让他忙敛起思绪请人进来。
谢幼怡被请入内,恭敬朝扬宪清见礼喊先生。
“回来了,回来就好。”扬宪清点点头,因为宋晋庭刚才那些话,一时再见到谢幼怡莫名不自在。
像极了助纣为虐,见到苦主的心虚。
先生素来有威仪,今日比往日话少,谢幼怡并未察觉有异,而是双手捧着一盒子送上,垂眸道:“这是学生从江南寻得的好茶,茶到手上就一直密封存好,好带回给先生尝尝。”
扬宪清看看她手里的盒子,再看看五官精致的小姑娘,瞧见那副冷清都盖不住的国色天香,内心越发五味陈杂了。
他伸手接过,让她坐下说话。
谢幼怡心里存着事,摇摇头谢过,颇难为情道:“学生冒昧,其实还有一私事相求。”
扬宪清愣了愣:“是又要告假?”
她道不是,把父亲被斥责禁足的事说来,杨宪清被她惊得险些失态。
眼前的小姑娘并没有提宋晋庭一句,可他刚见过人啊,还就冲她来的。他自然把谢家平白被参的事,与宋晋庭连系到一块。
谢幼怡在暗中打量,见先生脸色不佳,以为是让他难做了。
她虽着急,却不会无理强求,忙道:“可是让先生为难了,是学生思虑不周,先生莫怪。”说罢朝他恭敬一礼要告退。
不想这片刻低头,恰好见到桌面有把折扇,扇坠是个雕猛禽的精巧白玉佩。
佩面仰头长啸的雄鹰,鹰眼锐利,正勾勾对着她,让她错觉自己要成为它盯上的猎物。
她眨眼,视线从凶戾的玉鹰上离开。
这气势汹汹的物件,一看便知不是扬宪清的东西,何况扇子边上还有杯热气氤氲的清茶。
可能是先生刚才会客,客人落下的。
谢幼怡收回视线,转身要退出去。杨宪清回神,喊停她道:“此事我帮你问问。”难道真是那小子给下绊子了!
事情有回旋,谢幼怡面上无法表达,心中却再感激不过,朝他再次蹲身福礼。
绘雪在外头庭院候着,见到她出来,连忙跟上,说织墨已经先去打扫她住的学舍。
学院里规定不能带丫鬟,吃食洗衣都由宫里拨过来的宫人负责,织墨绘雪不能久留,自是要尽快为自家姑娘打理好一切。
绘雪说着帮她把披风穿上,两人相携往学舍方向去,没发现相反方向的游廊拐角此时暗藏了人。
宋晋庭在走出许远才发现自己扇子落下,折回要去取,就见到两个姑娘家从扬宪清院子出来。虽然隔着距离,他还是一眼认出人。
回京来,他又怀着心思有意到女学,两人能碰上是必然,只是未预料会那么快。
意外相遇,还让他想起在谢幼怡及笄那日一时冲动做下的事。
他守着她及笄的日子暗中回京,还借酒状胆才来到她跟前。
等见到人,旧事叫他一时失态,将人拦在偏僻处。
他把人困于胸膛与院墙间,她被迫陷在逼仄的空间与自己对视。多年不见,小姑娘昔日幼嫩的五官已经长开,与他想象中的模样无二,即便神色冷淡,亦美好得勾得人不想挪开眼。
冲动让他思绪滞后。待他回神,他已经倾身,唇边是她染香的鬓角,而眼角余光是她微红的双眸……宋晋庭在回忆中眸光微幽,瞳孔深处似有什么在盘恒,显出更沉的暗色来。
他停在原地,就那么目送谢幼怡渐行渐远。
少女走动间水色的裙摆在披风下摇曳,身姿轻盈窈窕,恍若是大家笔下踏水而行的仙子,翩然动人。
……她身量似乎又高了一些。
“公子,这里到底是女学。您对谢姑娘喜爱也好,怨也罢,都别学外头那些市井泼皮,做出掳人的事。”
宋晋庭边上跟着的小扈从忽然开口。
他被打断思绪,回头睨过去,晒道:“你可真是公子我肚子里的蛔虫。”
小扈从回于一笑,不在意地把暗讽当夸赞:“可不是。”一转眼,又见他还朝人姑娘离去的地方看。
“公子,人都走远了。”您快把您那要强抢民女的表情收了吧。
宋晋庭再睃了眼这多嘴多舌的家伙,迈开步子离开游廊,扇子也不拿了。
扈从见状问道:“公子的扇子不要了?那不是您最喜欢的吗,跟了您不短时间。”
青年嗤笑:“我喜欢一件死物作甚。”在街上时还沾了别的东西,更不能提喜欢了,不过那扇坠有别的意义,便吩咐,“你把扇坠摘来。”
扈从对他表面端方温润,实则乖戾的性子早已习惯,拉长声音嗳一声,折回跑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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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舍与女学先生们住的地方隔了甚远,跟前有一片假山,后方种着排排的银杏树,内里景致半掩。人站在外边无法窥探,若有人站到假山上,又会醒目的被发现,这处建的屋舍再私密不过。
谢幼怡穿过银杏树,慢悠悠往自己住的屋舍走。
屋舍都是一排列开,每个学生都有单独一间小厢房,从敞阔的庭院过,居然就恰好听到议论自己的。
“将将我从谢家那个屋子过,发现支起窗了。她倒是会捏时机,正正好就这么个当口赶回来,平时还一副清高的样子,有瑞王出现的地方,她就躲躲藏藏各种不出现,如今就迫不及待露出狐狸尾巴了吧!看来她之前使的都是欲擒故纵,不知哪里学来的下作手段!”
“她居然赶回来了?不过回来也不碍婉婉的事吧,宫里的贵人向来喜欢婉婉,真要替皇子们选妃,难道还能撇过婉婉去?”
一个姑娘恨她宛如仇人,声声带着讨伐,一位姑娘倒是在安慰旁人。
至于两个姑娘跟前的余婉,绞着帕子半天没吭声,心里极认同小姐妹嘴里那句谢幼怡假清高!
两日前,皇后给一应大臣和勋贵家送去帖子,定下七日后在宫中举办赏花宴。
此时宫中夏花早败,秋菊未开,哪有什么花可赏,不过是皇帝要为几位到年龄的皇子选王妃罢了。
而余婉讨厌谢幼怡,都是年少慕艾惹的祸。
她们口中的瑞王,在皇子们中排行第三,是当今太子的嫡亲弟弟。嫡皇子本就尊贵,又长得玉树临风,暗中俘虏不少芳心。
余婉就是那其中之一。
可惜瑞王看上的不是余婉,而是安平侯府的谢幼怡,余婉因此不服气跟谢幼怡结下梁子。
外头都在传只要瑞王选妃,正妃必定是谢幼怡。余婉收到请帖时心里就十分不痛快,是真怕和外头传的那样,要被谢幼怡压一头。
谢幼怡此际在外头走过,连脚步都没停,实在是觉得这些人的心思无趣得很。
小小年纪总爱发臆症,三天发作一小回,七天发作一大回,想到什么都得往别人脑门上扣。
不过她这次是真回来得巧了。
“究竟是谁下作!爱在背后嚼舌根,也不怕烂嘴吗?!”绘雪素来脾气冲,见她们说得难听,嘀咕两句就想要冲过去理论。
谢幼怡伸手,把她拽住了。
绘雪气呼呼转头:“姑娘,你让奴婢去骂她们!”
谢幼怡没有说话,往自己住处去的脚步反倒更快了。
绘雪只能气闷跟上,进了屋,面无表情的谢幼怡却一手指从侯府带来的攒盒说:“说我送给她们尝尝鲜的。”
在打扫的织墨奇怪看着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绘雪闻言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拎着攒盒跑得飞快。
很快,她就出现在余婉的屋舍前,里头还在叽叽嘎嘎地说她们姑娘,绘雪直接把们敲响。
余婉和几个人都被吓一跳,缓了好一会才问是谁。
绘雪可就不客气了,推开门把东西放地上,阴阳怪气笑道:“我们姑娘刚刚走过,知道众位姑娘都在呢,就命我送来点心,给姑娘们都尝尝。”
余婉几人被她一句话呲打得面红耳赤,知道自己背后说人,反倒叫原主听去了!
这哪里是送点心来,是明白给她们巴掌看。
绘雪放下点心,见几个人涨红脸,又羞又恼,心里痛快地走了。
啧,欺负她们姑娘。她们姑娘是不爱计较和多说话,但也不是面团做的,就该让知道什么叫没脸的滋味。
待绘雪回来,织墨已经把屋里都擦拭过一遍,谢幼怡把两人喊到桌前一块儿吃午饭。
饭后,两个丫鬟再齐力把从家来带来的被褥铺好,便没什么事儿了。
“姑娘喝茶润润嗓子。”织墨给她换了杯新茶端茶,一并说,“屋子都妥当了,您晚些让送热水沐浴的小丫头把窗子关上既可,从家带的糕点还有一攒盒,我放到柜子里了。您夜里饿了可别犯懒不愿意走两步,仔细明儿起身要头晕。”
丫鬟唠唠叨叨,尽是不放心。
谢幼怡早习惯了,这个时候只要点头即可。
两个丫鬟又仔细四处检查一遍,终于依依不舍离开。
书院的生活是枯燥的。谢幼怡又不爱走动,呆在屋子里拿本杂记看着看着,天色就暗下来了。
书院里的小丫鬟们按时送上晚饭和沐浴的热水,她洗漱后就早早上床歇息。
夜渐深,她耳边安静,又毫无睡意,就躺着胡思。
首先想起的便是宋晋庭。但她一念起这个名字,他唇压着她鬓角的画面就总随之闪现在眼前。
谢幼怡在黑暗中伸手,小尾指勾过鬓边散发,轻轻捋了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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