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他艰难地朝北川伸出手。
陆北川上前,用力握住他的手,低声道:“爷爷,我在这。”
陆老爷子急促地呼吸,颤颤巍巍握住陆北川的手,眼睛红了,“北川,答应……答应爷爷,你要……你一定要……公司……”
陆北川明白他的意思,沉重应允,“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将陆氏打理好,不会辱没了您的名声。”
陆老爷子听了陆北川的保证,颤抖的嘴角无力的抽动,似要咧出一抹笑容表示欣慰。
对于自己的身体,陆老爷子心里有数,也从在场众人的脸上看得出端倪。
久病沉疴,大限将至。
他这一生成功过,辉煌过,自己名字也被人传颂过,短短一生能有如此成就,他对得起自己。
可唯独,对不起他的妻子和儿子。
在病房的人群中搜寻着陆少言的身影,一扫而过却没找到,眼皮越发沉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少言……”
陆少言从房间角落中走出。
一见着陆少言,陆老爷子安心了,“除了少言,都出去……”
“老先生!”
陆老爷子不去看卢伯,疲惫闭上眼。
陆北川起身,宽慰并劝道着卢伯,与房间里其他人一同离开病房。
没一会,偌大的病房只剩下陆少言与陆老爷子两人。
“过来。”陆老爷子冲着陆少言动了动手指头,示意他过来,张着嘴,想对他说些什么。
“对……对……”一句‘对不起’哽在喉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亏钱得太多,临死之际,只想将自己迟到十多年的三个字说给陆少言听,他想祈求原谅,他想亲耳从陆少言嘴里听到想听的答案,自己才能毫无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
陆少言顺势坐在病床边,看着床上柴毁骨立的老人。
仅仅是看着。
“对……对……不起……”三个字说得断断续续,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气。
陆老爷子沉沉叹了口气,心底郁结十多年的那股气似乎在这瞬间消散。
陆少言却笑了一声。
“对不起?”他感到很疑惑,“爸,这三个字把你自己感动了吧?”
在下过病危通知书的老人家面前说这话实在不应该,可陆少言依然继续戏谑笑道:“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只要说了对不起三个字都能得到自我救赎?无论什么事,只要说了对不起三个字就能一笔勾销?爸,你不觉得太简单了吗?”
陆老爷子望着他,喉间上下滚动,微张的嘴里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一年前我就知道你得了癌症,癌症的症状我再清楚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吗?”陆少言望着他,嘴角勾着一抹怪异的笑,“因为我妈也得了癌症。”
陆老爷子的手徒然抓紧了身下的被单,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陆少言,浑身竟剧烈颤抖起来。
“你说我妈背叛了你,我不是你儿子是个野种,你多么自负,看见了所谓的真相便对此坚信不疑,可你忘了吗,你曾经那么爱我妈那么疼爱我,就因为那所谓的证据和所谓的亲子鉴定,视我为野种,说我妈是贱人。”
陆老爷子脸上泛起扭曲。
“你甚至不愿意与我,与我妈在同一片土地上,狠心要将我们赶出国,你知道吗?在国外的第一年我妈就有了你那些症状,去医院检查是肝癌早期,还有得治,可是没钱,我们连好好活下去的钱都没有,只能等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三番两次回老宅吗?”陆少言笑了起来,心底一股扭曲的快感浮上心头,“因为我想看着你,从肝癌早起到中期再到晚期最后亲耳听到医生说你没救了等死吧!”
“你……你妈……她……她……”
“是,她死了,早就死了。”陆少言面无表情地说:“在国外的第二年就病死了,她癌症恶化的速度比你的快多了,因为她每天都以泪洗面,她每天都在恨你想你,每天在我耳边说你,像个疯子一样。”
“她临死之前告诉我,不要将她的消息告诉你,她说,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活着的人最痛苦,她不想你痛苦。”
心电监测仪上的心跳的曲线图的轨迹越发平缓。
戴着呼吸口罩的面具上,呼吸越发艰难。
“她告诉我,终有一天你会发现真相,到时候你一定会和我联系,让我告诉你,她恨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以此来掩盖自己的死讯,不让你知晓。你看,她到死都在想着你,这种女人,简直可笑至极!”
“少……少……”陆老爷子只能徒劳说出这一个字,费力伸着手,想去抓着陆少言的手,泪水从眼眶中滑落,眼底是满满的愧疚与哀求。
陆少言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叹了口气,“现在我后悔了,我应该早将她的消息告诉你,她说的确实没错,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活着的人最痛苦,与其让你每天怀揣着一份被原谅的希望,不如早早的告诉你她死了的消息,让你的余生活在愧疚中,或许我得到的会更多,而不是仅仅就那么一点点毫无用处的不动产!”
提到这,陆少言情绪突然暴躁起来,“我才是你儿子!你宁愿把公司交给你的孙子,把自己余下的股份送给你的重孙子,也不愿意给我一点点公司的股份!”
陆老爷子重重喘息几声,闭上眼睛,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既然你不愿意把公司交给我,那么,你放心的去吧,你的陆氏集团,在不久之后,会成为一个过去,你在天上好好看着,看着我是怎么让你一生的心血化成泡影毁之一炬的。”
听到这话,陆老爷子睁开眼睛。
片刻,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无力的双手竟然抬了起来,在陆少言讶异的目光中,将脸上的呼吸罩拿下。
“少言,对不起,欠你,和欠你妈的,爸爸知道,这辈子都无法弥补,你和你妈受了很多的苦,因为我……”陆老爷子艰难而缓慢地说道:“年轻时候是我太过自负,才导致了你和你妈……”
陆老爷子顿了顿,沉了口气,继续说:“但是,你不要学爸爸,不要学爸爸的自负,爸爸给你那些钱,是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富贵一生,爸爸都算好了,那些钱,就算你……就算你胡乱挥霍,也足以让你挥霍一生,还有我给你妈留的那些海外的资产,也都是……都是你的!”
“爸爸知道,钱无法弥补爸爸对你的伤害,但是少言,你千万……千万不要和北川作对,你斗不过他的!”
“斗不过?”陆少言冷笑,“现在沈氏站在我这边,尤靖那个败家子也被我攥在手心,你的不动产和海外资产如今也归了我,我为什么斗不过陆北川?”
陆老爷子摇头,死死拽着他的衣袖,“爸爸看着北川长大,爸爸知道北川的能力,你相信爸爸,别和他作对,否则,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你会……”
“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会看到陆氏倒台的那天,”陆少言握着他的手,强硬的将陆老爷子的手拽开,“希望到时候你在天上也能好好的看着,看着我是怎么一步一步将陆氏,将让你引以为傲的孙子给弄垮的!”
陆老爷子焦灼地想去拉陆少言的手,可一抓,竟然抓了个空。
“少言,少言,你答应爸爸,别和陆北川作对,”陆老爷子急声道:“爸爸知道错了,现在只希望你能……你能平平安安过一生,答应爸爸,不要和北川作对,千万……千万不要……”
陆老爷子脸色越发的苍白,房间里心电监测仪的声音越发的急促,陆少言要紧牙关冷冷望着他,一言不发。
“少言,少言,你答应爸爸,答应爸爸啊!”陆老爷子失声哀求着陆少言,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哀求着他。
陆少言手攥得死紧,他盯着心电监测仪,眼睛渐渐一片通红。
他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不伤心,一点也不伤心。
都是活该,活该!
“言……言,言言,答应……答应爸爸,千万……千万……”微张的一张嘴戛然而止,一双包涵急切情绪的眼睛依然望着陆少言,但此时,已经再无任何情绪。
陆老爷子脸上蒙上一层僵白的死灰,双目大大地睁着。
心电监测仪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经久不息。
第85章
陆少言看着死不瞑目的陆老爷子, 低低笑了两声。
“你们还真是夫妻啊, 死前都是一个样, 死不瞑目,可她却是为了你,老爷子, 你赚了, 有人到死都在念着你记着你想着你, 她做梦都想见到你。到了黄泉她肯定在等你,如果你见着她了,随便哄哄, 估计就把人给哄回来了, ”陆少言仰头看了会灰蒙蒙的天空,山雨欲来,莫名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他喃喃道:“我妈真贱, 为了你这样的人, 伤心痛苦了一辈子依然甘之如饴。”
陆少言哽咽片刻, 喉结上下抽动,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你养了我十几年, 却又丢了我十几年, 让我被人骂作野种, 你对我再多的疼爱与补偿又有什么用?”陆少言叹了口气, “所以你以为, 在我回国之后的那些疼爱, 足以弥补当年对我的伤害吗?”
陆少言望着他,咬牙,一字一句道:“你做梦!你死了就死了,这辈子我都不会为你伤心,为你流一滴眼泪,更不会缅怀你记得你。”
陆老爷子仍然无声望着他,那双无神的眼眸里映出陆少言的一张脸。
“不过想来,你这辈子风光够了,死后为你伤心为你流泪的人大有人在,明天新闻一出,会有很多人来吊唁你,给你上香,每年都会有人祭拜你,以后也会有更多的人缅怀你,你就算死了也风风光光,可是我妈却是孤零零一个人死在了医院,直到今天,也就你和我知道她死了,她真可怜。”
陆少言絮絮叨叨一阵,索性坐在陆老爷子面前,看着老爷子眼眸里倒映出的自己。
“别看了,我不会答应你的。”陆少言说:“我不是和陆北川作对,我是和你的陆氏作对,你放心吧,陆氏一天不倒,我一天不会放弃,或许,你陆氏倒台的那天,我会去你坟上上一炷香,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我知道,你最在乎的就是陆氏。”
陆少言抬手,轻轻阖上了陆老爷子的眼睛。
掌心触碰到的皮肤还带着一丝余温,粗糙的触感传来,陆少言缓缓低下了头。
他全身微颤,随即将头枕在床边,一只手死死抓着老爷子的手,一手捂着他的眼睛。
“言言,别听你妈妈的,长大以后无论你想干什么爸爸都支持你!就算你当个败家子,爸爸也会让你成为最有钱,最无忧无虑的富二代!”
“少言,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得勇于承担责任!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理由。”
“野种!你就是个野种还敢进我陆家的门!给我滚出去!你们听好了,谁敢再放他进来,就一并给我滚出陆家!”
“少言,当年是爸爸错了,爸爸向你道歉,你回来,爸爸当年给你道歉,好不好?”
“言言,答应……答应爸爸,千万……千万……”
过往历历在目,那些陆少言认为被自己遗忘的一幕幕,如今却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脑子里。
所有他快乐的,憎恨的,屈辱的,所有的一切过往,都造就了如今的他。
不是他的错!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错!
窗台一扇未关,倏然刮起的风将窗帘吹得向上扬起。
呜咽的声音从喉间逼迫而出,陆少言额头枕在陆老爷子手背上,浑身剧烈颤抖着,发出痛苦不堪的哭泣。
***
病房外走廊站满了人,个个神情悲切,伸着脖子往病房内张望,有几位老人家在角落合伙商议了片刻,而后推出一名代表来,走到陆北川面前。
“北川啊,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有些话我就不和你藏着掖着了,”老人拄着拐杖,十足的长辈派头,“老爷子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能扛过去当然是好事,但你也听医生说了,情况估计不太乐观,该准备的也都准备下来,你是老爷子嫡亲的孙子,谁都越不过你去。”
陆北川面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只恭敬道:“四爷爷,爷爷还有儿子在,我怎么好越过小叔。”
“小叔?”四爷爷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当年陆少言和他妈都是被老爷子赶出去的,虽然将理由没明说,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后来说什么查清了,都是误会,我看哪,是不是误会还得另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老爷子老了,念旧,人之常情,所以这才把人叫回来,可是你说说,在国外十多年,这十多年里也没回来给老爷子尽孝,如今一回来,就两三载的年头,就哄得老爷子将名下所有不动产都给了他,还有海外的投资,海外投资那可是一大笔钱,那个女人早就不是什么陆家的夫人,凭什么拿咱们陆家海外的资产?”
四爷是陆老爷子的弟弟,在陆氏庇护下这些年养尊处优倒也过得不错。
“北川,不是我说,老爷子有时候就是偏心,谁不知道陆氏是你陆北川一手撑起来的,没有你,哪里陆氏的今天!他陆少言母子两这些年久居国外,干什么?什么都没干,就回来两年在老爷子膝下逗了老爷子开心,把家产哄过去大半,这些哪里是他应该得的!”
字里行间,全是捧高夸赞陆北川的话。
陆北川听着,神色莫辨,“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