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手中,却只一线凌然杀机!
或是觉得冷,君瑶起身,移了几步,拿起船娘温的酒,慢慢地小酌暖身。酒是绿酒,微浊,有些苦涩。
浊酒过半,船娘似是敌不过透骨寒冷,终于开口:“姑娘难道想杀了我?就不怕惹上官司?”
君瑶侧首,目光垂向江中,有些惊恐地抚着胸口:“我何时杀了你?你分明是,自己不慎落水溺亡的啊。”
“你!”船娘悚然,怒而噤声。
片刻后,她筋疲力竭,浑身几乎冻得僵硬,只哀求地看着君瑶。
君瑶慢慢喝了一口酒,说:“如实招来,我就让你上船。”
船娘脸色青白,眼中挣扎不已,却依旧咬牙硬撑。
君瑶一时不确定船娘幕后的人是谁。她才入蓉城,还未上岸,是谁想置她于死地?
左右,不过是两类人,一类是仇人,一类是想将杀她的人。但不管如何,君瑶必须知道原因。
沉吟思索间,那船娘已拼命地游到了船边,君瑶眉头微微一蹙,竹篙轻轻一拨,将她拨远了些。
船娘走投无路,求生本能让她开了口:“我说!”
君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知我是谁?”
船娘僵直艰困地摇头,哽咽地说道:“我……我不知。”
君瑶微微眯眼,“是谁让你来杀我?”
“是……”船娘惶恐不安,低声说:“是郡守府……唐家的人。”
君瑶凛然握紧绳索,“郡守府的什么人?”
船娘摇头:“我不知,那人只是拿着唐府的腰牌来找我,却未告知其他细节。”
君瑶咬牙沉吟。
她拉紧绳子,将船娘从水中提上来。正欲转身将她带下去,随即她的动作蓦地一僵!
身后船舷,若丹青在水上随意勾画的一笔,水中一轮淡月,皎然素净。长河浩淼,皓月拢烟,星辰流光。
有人立于船舷之上,似山岚云间,屹立清健的松。
第5章 泛舟同游
君瑶紧紧地盯着船板上的男人,手中匕首紧握,高度警惕。
她从头到尾,注意力都在船娘身上,始终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人。甚至不知他是何时来的,看了多久。
心绪几转,下意识将他当做了敌人,或许和船娘是一伙的。
船舫轻小,微风便可吹得摇摆,而那人立于船舷边上,身形竟丝毫未偏斜。
他常服浅淡宽大,闲逸轻垂,轻柔款带随风飘举,勾云裁月,衣裳暗纹随月华流转,不胜清贵。
此刻这桨声灯影,绮丽风月,也因他黯然失色。
君瑶抬眸,戒备地注视着他,他竟冲她缓缓一笑。
那人眉宇流转,似凝天地清辉。
君瑶呆了呆,霎时心弦一动,又暗道几声美人骷髅美人骷髅,以免自己中了他的美人计!
快速将纷乱的心绪抚平,君瑶思索着如何将这人赶下船。对面,那船舷边上的男人缓缓开口了。
“姑娘,你惊扰了我的鱼。”
君瑶即将挥出的匕首蓦地一顿。她抬头看天,漆黑,低头看水,也是漆黑。
所以夜深露重的,水寒江冷的,他钓什么鱼?分明有诈!
她乌黑明湛的眸在光影中流眄,微微紧绷的身体轻捷纤细,长风吹拂,她青丝与衣袂飘举,看起来如同躲在晦暗中,随时发起攻击的小兽。
船舷上的男人眼眸微沉,淡淡道:“姑娘,在下钓的是美人鱼。”
君瑶一怔,却见那男人似立于雪松之上,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她心头警钟一响,无声地往后退了退。这运河之畔,勾栏瓦舍,软红数里,谁知他不是夜里出来寻花问柳的登徒子?
男人兴致淡淡,目光在她身上微凝,忽而倾身而来,云一般跃近,“姑娘,你要如何赔偿?”
君瑶躲闪不及,连连退后,眼看即将被逼至船沿,她手中绳索一拉,提起船娘上船,又用力一推!
“美人鱼!赔你!”
身强体壮的船娘被笨拙地推出,浸湿她衣裳的江水漫天泼洒。
男人翻身避过,半空中抬腿,轻轻巧巧地在船娘身上一踢,那船娘便轰然栽落。
船身猛晃,君瑶失去平衡,矮身攀住船舷。江水琮琮,随船荡开层层涟漪。船这一晃,竟是朝岸边移了过去。她回头,不安地看着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
他站在船中央,轻轻抚了抚银色暗纹的衣袖,眉头微微一蹙,讶然轻声说道:“姑娘好狠的心计!害人不成,竟想杀人灭口,灭口不成,便要嫁祸,甚至沉尸!”
君瑶一口气如鲠在喉,到底是谁有心计?她起身,压抑心头的隐怒,轻声道:“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会杀人沉尸?船娘不是还活着吗?倒是你,宵禁之时出现于此,行迹实在可疑!”
“形迹可疑?”男人似有些困惑不解,“姑娘,在下与你夜里泛舟同游,何来可疑?”
君瑶结舌,神思恍惚间,男人不知何时已走到身前。她惊然抬头,目光微微一滞。月夜灯火绰约,方才隔着距离,男人容颜身姿,若雾里容光。而此刻他近在眼前,漫不经心地举动,似笑非笑的模样,一时让人想起雪里远山,月下青树,山中之人……
君瑶呼吸滞了滞,满腹的辩解,统统化为无形。
她惊怔微悸,却还有几分清醒,暗暗将匕首逼近对方的腰腹,“你……你想干什么?”
男人目光轻垂,轻轻挥袖,一阵清风微拂,气息淡雅,似酒如兰。君瑶暗暗出手的匕首恰好就要被拂过,慌忙之下,她赶紧收入袖中。
男人的动作如影而至,伸手便朝她腰上一揽,“如我所说,和姑娘泛舟。”
君瑶伸手一推,转身避开。阴暗里,她脸色瞬间一冷,偏偏她嘴角笑意更浓,如一朵带刺的花。电光火石间,她扬手抓起竹篙,赫赫生风凌空朝男人劈下去。
然而挥到半空,竹篙生生停下,另一端,堪堪被男人截住。他握住竹竿,轻轻一拉,君瑶微微踉跄,便朝他怀中扑过去。所幸她未放手,撑住身形,立刻后退几步。
“姑娘这是何意?”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如炬。
“如你所说,泛舟同游!”君瑶咬牙切齿,“请公子用竹篙撑船!”
男人笑意吟吟,轻轻将翠竹篙握于手中,“然也!在下正有此意!”他随手将竹篙扔在船上,姿态散漫闲适而行,行动时,船随之摇晃,君瑶站立不稳,而他却如履平地。
“姑娘,这船太大,我一个人撑不动,”他漆黑的眼眸,锐利地落在她脸上,轻笑道:“不如我们一起撑吧。”
无耻!君瑶腹诽,同时身形一颤,顺势往船板上一滚,从他身前躲开。她心头一片怒火,似火山熔岩隐隐迸发。
这船不大,船娘都能撑,他怎么就撑不动?何况他举手投足虽闲散漫逸,但与他交手后,便知他可在信手间四两拨千斤,身手应当不凡,如何撑不动一艘船!
君瑶深知自己也就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应付不了他。
君瑶顺着船身倾斜,滚到另一边船舷,弹指间,男人便已出现在她身前。
月光里,他衣袂轻举,似一团软云,又似山巅流岚,刚劲而优雅。他伸脚一拦,便挡住君瑶继续翻滚的动作。
“姑娘,船太晃,想来你站不稳,”他俯身伸手,抓住君瑶的胳膊,“不如……我抱着你。”
“不用!”君瑶翻身而起,她下意识挣脱他的钳制,却发现无济于事。
男人宽大的衣袖一挥,如席卷般,将君瑶裹住,再稍稍一拉,君瑶便倒在他怀中。
身体相贴,他袖中淡淡的香气氤氲而来,似木非木,晕着酒香,甘醇迷人。君瑶瞬间失去理智,只觉那衣袖、胸膛、气息,将她浑身的怒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悸动与紧张。
男人抬脚踏住竹篙一点,那竹篙便如有了意识,自主落在他手里。
他将竹篙横于两人身前,下颌似有似无都贴在她耳畔,气息酥痒如羽,“姑娘,这样便可一起撑船了。”
从未接触过男人身体的君瑶,直觉他温暖的体温令人酥软。
她也曾帮父亲查过案,也能识人,深知这男人虽语言轻浮戏谑,可气度却高华深蕴,没有半分狎昵与邪猥。
但他莫名出现,谁知他是否心怀鬼胎,揣着什么阴谋诡计?
何况可今晚的一切都太过诡异,或许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君瑶很惜命,不想再和他耗费。
霎时,灵台清明。她抬抬脚去绊他的腿,男人当然不会让她得逞,可君瑶趁机挥出匕首,锋利的刀刃似清霜划过,“嘶啦”一声,割断男人的衣袖!
男人脸色一沉,却又轻轻拂袖,“原来姑娘喜欢这衣服,若早说,在下可尽数脱下相送。”
君瑶将那半截衣袖一扔,疾步往船舱中冲刺!
未料船侧突然“砰”一声,荡起层层波浪。这船随水飘荡,竟不知不觉移到岸边,撞到石阶上。
船身猛地震颤,君瑶脚步变缓,步履微晃,突然间有人伸手,将她搂住。
“姑娘,不是要泛舟同游吗?”男人轻声问。
君瑶正欲说话,忽而听闻远处有杂沓的脚步声靠近。她神色一凛,轻声道:“你姓甚名谁?我为何与你同游?”
男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却只是微微蹙眉,低头细细看着君瑶,手指轻扣她的手腕,轻声道:“我姓甚名谁,你早晚会知道。”
他目光静若沉渊,语音意味深长,君瑶却无心细品。
虽说本朝宵禁已不如从前严格,就算夜晚外出,也不至于被巡逻的武侯带回去打一顿,但也难免会有人存心刁难,想从中压榨点儿油水。
君瑶不想横生枝节,此刻最好入船舱睡觉。
但似乎已经晚了,巡城的武侯已快靠近岸边,察觉到这艘摇晃剧烈的船,便称职地前来查看。
君瑶任由男人牵着手,神色自若。若是出了事,他也难以撇清。
感受到君瑶轻慢的目光,男人微微挑眉,只是稍稍收紧手指,指腹按在她脉搏上。
“姑娘,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回房共度良宵。”他声音软绵悠长,带着笑意。
君瑶一怔,没好气地抬眸瞪他。他眼含流光,眸色明湛,既有戏谑,又似有真诚。
“嗯?要不要?”他语调轻扬,像软绵的钩子,撩在人心尖上。
此刻还有心情贫嘴!君瑶眼刀朝他一抛,中气十足地说:“要!”
那“要”字说得斩钉截铁字正腔圆,男人忽而一笑,眉眼舒展开怀,灼灼如华。
然而他却又遗憾地轻叹:“可惜今晚时机不对,不过……”他环住君瑶肩膀,稍稍用力,带着她往船舱走,一边说定道:“姑娘也不必遗憾,今后定会有机会。”
君瑶险些将匕首往他脸上招呼,但好歹入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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