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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玉姝身穿孝服,背着包袱,未佩戴任何首饰,更未施脂粉。她生性坚韧,苦中作乐,暗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把它当成蜜月之旅!
    以活着抵达西苍为目标的特别旅行。
    押解犯人的官差们均佩刀,为首者名叫张峰,其副手叫刘青。
    张峰黝黑健壮,一挥手,吩咐道:“把他们锁上。”
    “是!”刘青高高瘦瘦,一溜小跑,高声喊道:“按律,押解途经繁华闹市时,为防犯人趁乱逃脱,必须捆/绑!”
    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即抖开两条细铁链,此链每隔尺余便设一锁,用以呈串状束缚犯人。
    张峰催促道:“快点儿,都麻利些。规矩是日行五十里,假如超出两个月,我们挨罚,你们也将受到西苍州府的惩治!”
    两根细铁链,需两个人领头。
    因株连而遭流放,已是倒了大霉,再被铁链捆着走出都城,游街示众,遭人耻笑,简直颜面扫地。
    谁肯领头?
    霎时,众下人面面相觑,个个恓惶沮丧。
    郭弘磊毫不犹豫,挺身而出,递出了右手,官差立刻“咔哒”给锁上了。随后,他扭头看着家人,平静地招呼:“四弟,来,咱们兄弟俩领头。”
    “二哥,我、我——”郭弘轩脸红耳赤,十指哆嗦,惶恐至极。他十四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不愿上前,可也不敢拒绝。
    王氏一向养尊处优,此刻倍感屈辱,抬不起头。她心疼嫡幼子,忙道:“轩儿还小呢,序齿也该是弘哲!弘哲,快去!”
    “啊?”郭弘哲吓一大跳,支支吾吾,脸唇泛白,瞬间急得快发病了,不知所措。
    郭弘磊盯着两个弟弟,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没什么的。”
    “快!”官差抖了抖铁链,提醒说:“趁这会子人少,赶紧出城,否则等天一大亮,可就人山人海了。”言下之意是将更难堪。
    这时,姜玉姝下定决心,一声不吭,上前与丈夫并肩,果断伸出右手!
    官差愣了愣,才“咔哒”给锁上。
    “你——”郭弘磊愕然,始料未及。
    “姑娘?”翠梅大吃一惊,抢步凑近,红着眼睛说:“让奴婢打头,您快下来!”
    姜玉姝摇摇头,侧身扬声,冷静道:“二公子说得对,人应该能屈能伸,这的确没什么。快上来吧,别耽误时辰,咱们要赶路的。”
    凡事皆如此,一有了领头的,余者便默默跟随,而且争先恐后,生怕挨骂。
    片刻后,郭氏上下百余口人,被铁链捆成两串,带刀官差在旁押解,浩浩荡荡朝城门走去。
    送行的亲友们全被拦下了,原地目送,均面露不忍之色。姜世森眼眶含泪,胡须颤抖,同伴见状,七嘴八舌地劝慰了一通。
    走了一段,姜玉姝轻声问:“从这儿到城门,要走多久?”
    郭弘磊答:“快的话,估计约半个时辰。”
    “什么?”姜玉姝倒吸一口凉气,“光出城就要半个时辰?”
    押解头领张峰恰在旁边,随口告知:“放心,从锣响时起,走的每一步都算在五十里之中了。”
    “这就好,这就好。”姜玉姝大大松了口气。
    众人唯恐丢脸,走得飞快。
    但再如何快,也摁不住渐亮的天色。
    不多久,天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纷纷好奇观看成串的犯人,津津有味,或鄙夷讥笑,或评头论足。
    郭弘磊尽力与妻子并肩,用身体为她遮挡一侧的行人,低声说:“不必理睬那些人,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放心,我敢站出来,就不怕这些东西。”姜玉姝目视前方,步履平稳。姜大姑娘芯子已换,不惧陌生人群,只当自己在逛街,暗中胡思乱想:
    瞧这热闹劲儿,围观的人像是在逛动物园,兴致勃勃;而我们像是被参观的猴子,丧失自由,只差没被投喂香蕉。
    不过,话说回来,矛盾是对立的。姜玉姝往肩上拽了拽包袱,继续胡思乱想:
    人去动物园看猴子,猴子站在假山上看人。
    双方互看,爱看不看。哼。
    肩上忽然一轻,姜玉姝诧异扭头,却见包袱已被丈夫提着,忙道:“不用了,我背得动。”
    “估计我只能帮你提一会儿。”郭弘磊歉意说:“等出了城门,恐怕就腾不出手了。”
    姜玉姝想了想,点点头,轻快道:“既如此,多谢了。”
    “不必客气。”郭弘磊昂首,目不斜视。
    渐渐的,行人越来越多,夹道旁观甚至跟随,议论嬉笑声此起彼伏,闹哄哄。
    王氏及其长媳王巧珍生自权贵世家,矜持尊荣,出门必乘车坐轿,生平第一次如此抛头露面。
    被众多陌生人指指点点,对高门贵女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呜”的一声,自幼心高气傲的王巧珍忍不住哭出声,低下头,左手拼命捂着脸。
    官差皱眉喝道:“你怎么回事?好好走路!”
    当众被呵斥,王巧珍羞愤欲死,泪如雨下。她前方是婆婆,后方是抱着孩子的奶娘。
    祖父与父亲去世,三岁的郭煜穿着孝服,他本就被拥挤人潮吓着了,此刻听母亲一哭,便也哇哇大哭,张开双臂往前扑,稚嫩嗓音呼唤:“娘!娘?”
    王巧珍却浑浑噩噩,只顾捂脸,头也不回,步伐踉跄。
    “小公子,不哭不哭,乖一点儿,仔细挨官爷的骂。”奶娘愁眉苦脸,边走边哄。
    王氏在前急切问:“煜儿怎么哭了?唉,还不快哄一哄!”
    “正哄着呢。人太多,小公子被吓着了。”奶娘手忙脚乱。
    手被锁着,领头的姜玉姝和郭弘磊只能频频回头,干着急。
    姜玉姝猜得到婆婆和大嫂的感受,无奈说:“等过几天,所有人就习惯了。没办法,只能忍忍。”
    “家里上上下下百余人,我没料到,竟是你最镇定。”
    姜玉姝瞥向丈夫,由衷赞叹,“不,我不算的,最镇定的人应该是你,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你为什么不算?”郭弘磊不解。
    因为我根本不是乾朝人,清醒后遇见太多麻烦,表面镇定罢了,心如乱麻,前途渺茫,愁啊……姜玉姝不知该从何解释起,干脆打岔,“快看,城门!”
    城门终于到了,灰头土脸的王巧珍如蒙大赦,疾步快走。
    在官差的带领下,小夫妻并肩踏出城门,不约而同地扭头,遥望繁华街市,百感交集。
    但一行人刚走出城门不久,姜玉姝突听见后方乱起来了!
    你拉我扯,铁链猛地绷直,勒得人手腕生疼,她后仰两步,“哎哟”一声——
    第10章 屈辱寻死
    “姑娘小心!”翠梅急忙搀扶。
    “你没事吧?”
    姜玉姝站稳了,朝丈夫摆摆手以示自己无恙。
    郭弘磊扭头问:“后头怎么了?”
    下人忙答:“方才街上闹哄哄的,吓得小公子一直哭,奶娘哄不住。”
    “噼啪”一声,官差扬手,凌空甩了个响鞭,喝道:“大胆!未经张大人允许,任何犯人不准擅自停顿。”
    张峰按着腰间佩刀刀柄,皱了皱眉,不悦道:“像你们这样走走停停的,怕是得猴年马月才能到西苍。快走!”
    郭家上下无法,只得继续前行。
    鞭子骤然厉响,嫡长孙郭煜更害怕了,在奶娘怀里竭力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煜儿?”王氏焦头烂额,心疼得不断扭身,焦急呼唤:“煜儿,乖,别哭了!巧珍,你倒是快哄一哄,没听见孩子在哭么?”
    王巧珍始终捂着脸,满腔怨愤,哀切答:“遭遇如此屈辱劫难,连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三岁小孩儿?我是没辙了,母亲莫怪。”
    “你——”王氏意欲责骂,却听孙子已从“娘”哭喊到“爹”,嚷着“要爹爹抱”,她登时颓丧,悲叹道:“可怜煜儿仍未明白,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去世了。”语毕,她老泪纵横。
    侄子幼稚懵懂,姜玉姝倍感怜悯,边走边说:“晨风凉,不能让煜儿这么哭下去。奇怪,嫂子居然也哄不住吗?”
    郭弘磊压低嗓门,无奈答:“她自顾不暇。”
    姜玉姝一愣,提议道:“那,煜儿平日亲不亲近叔叔?或者其他人?总之,既然奶娘哄不住,就换个熟人试试。”
    郭弘磊闻言扭头,吩咐道:“把煜儿抱给我。”
    “是。”
    不一会儿,白白胖胖的郭煜便被众人传到了前头。
    “包袱给我。”姜玉姝复又背起自己的包袱。
    郭弘磊单手抱着侄子,神色冷静。他生性不善言辞,干巴巴道:“行了,别哭了,不必害怕。”
    “呜呜呜嗝!嗝咳咳……”郭煜一动不敢动,哭得微微发抽,委屈打嗝。事实上,他非但不亲近二叔,还十分畏惧。
    靖阳侯府嫡长孙,金尊玉贵,一出生便深得宠爱,在家中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因着受宠,他不怕祖父母,也不怕父母……独独怕郭弘磊。
    在他记忆中,二叔高大英武,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威严,令其不敢亲近。
    姜玉姝扭头望着泪涟涟的小侄子,扬起一抹浅笑,温和问:“你叫郭小煜,对不对?”
    “嗝?”郭煜呆了呆,小心翼翼趴着二叔肩膀,哽咽答:“不对。”
    姜玉姝又问:“那一定是叫郭大煜了?”
    郭煜摇摇头,“我叫郭煜,煜儿。”
    “哦。”姜玉姝恍然大悟,故意逗道:“我知道了,原来你叫郭煜煜儿!”
    郭煜茫然张着嘴,一时间忘了哭。
    姜玉姝趁着小侄子犯迷糊,迅速抬手遥指前方,故作惊奇状,问:“郭煜煜儿,看见路边那棵树了吗?”
    “看、看见了。”郭煜仍打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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