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 获得县衙批准建造纺织作坊的文家和梅家,财力雄厚,各雇了一群村民,建蚕室, 种桑树,天天摘桑叶喂蚕, 并且开始尝试缫丝织布。
知县驾临,巡察完官府产业之后,顺便看一看商户的蚕室。梅天富夫妻俩听见消息, 急忙赶来桑山脚下,亲自陪同。
姜玉姝走进宽阔的蚕室,在蚕“沙沙”下雨似的啃食动静里,扫视排列整齐的竹匾架,含笑夸赞:“不错,宽敞整洁, 通风透光,蚕室布置得很合理。”
“这都是跟着官府学的。”梅妻站在知县和丈夫之间,胆战心惊地挪动脚步,“多谢大人, 允许我们跟着学,不然光靠自己摸索,就难了。”
梅天富毕恭毕敬,颠颠儿带路,“大人,这个屋的蚕已经蜕两次皮了,您瞧,长得胖?”
姜玉姝停在一个竹匾前,弯腰细看,颔首答:“嗯,好,个头算可以的了。我看来看去,目前,你家的蚕最白胖,喂养有方啊。”
“嘿嘿嘿,大人过奖了,过奖过奖!”梅天富乐呵呵,难掩得意。
梅妻谦虚表示:“我们小打小闹,远远比不上官府。”
梅天富随手捏起一只蚕,笑着笑着却叹气,“唉哟,这些小东西,实在太能吃了,嘴里整天不停地嚼,我家目前种的桑树,只够养活两个屋的蚕,不敢多养,怕饿死它们。”
“蚕卵不贵,开头养活几批,日后就有源源不断的卵,麻烦的是桑叶。”梅妻畏惧盯着丈夫指间的肉虫子,悄悄避开,盘算道:“明年得多种些桑树才行。”
“文家多种了一座山的桑树,他们就从容多了。”
姜玉姝也捏起一只蚕,翻来覆去地观察,默默对比几大蚕户所养蚕的差别,提醒道:“种桑、养蚕、缫丝织布、出售等等,这是一整套,环环相扣,你们最好考虑清楚了再作决定,不宜盲目多种桑树。”
“多、多谢大人指点。”梅妻见知县也徒手抓虫子,暗暗叫苦,想躲,又不敢躲远了,硬着头皮站在边上,恭谨告知:“好在,民妇家里就有绸缎庄,大不了,自产自销。陌生行当嘛,头两年不敢图挣钱,能摸清行道就不错了。”
姜玉姝看了梅妻一眼,温和说:“你有这样的想法和决心,应该会成功的。”
“但愿如您吉言,民妇——”梅妻话没说完,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扭动的肉虫子,霎时大惊失色,脱口尖叫:“啊!”她怒斥:“梅、梅天富,该死的,你又吓唬人家,拿开!离我远点!”
梅天富挨了骂,不仅没缩手,反而把蚕往妻子脸上凑,笑嘻嘻说:“这是什么场合啊?谁有闲工夫吓唬你?我是想请知县大人过目!”
姜玉姝把手上的蚕放回竹匾,皱眉阻止:“有些人天生怕虫子,你吓唬她做什么?赶紧把蚕放回去。”
“嘿嘿嘿,是,是。”梅天富依言放了蚕,一边阻挡妻子掐拧自己,一边邀请:“晌午了,草民和文掌柜一起置办了小宴,求大人们赏脸,到舍下农庄吃顿便饭,如何?”
众目睽睽,梅妻不便追打丈夫,硬生生咽下气,尴尬整理服饰,附和说:“家常便饭而已,几位大人辛苦半天,还请赏脸,给我们一个表达谢意的机会。”
姜玉姝看了看面有疲色的几个下属,略一沉吟,正欲开口时,突见两个护卫飞奔进入蚕室,欣喜禀告:
“夫人,有牧民说,大军凯旋了!”
“什么?”
姜玉姝惊喜交加,疾步靠近问:“真的?确定吗?”
两名护卫使劲点头,邹贵兴奋告知:“几个村民在村外放羊,大军即将经过,吩咐他们让路,他们赶紧把羊赶回来了,顺便带回了消息。”
姜玉姝登时精神大振,心如擂鼓,原地转了个圈,使劲拍拍额头,果断道:“大军将会路过哪儿?快带我去看看,迎接,迎接凯旋之师!”
“小的问过了,就在村外,离村口不远。”
她迫不及待往外走,“带路带路!”
“是!您慢些。”护卫们亦急不可待,簇拥知县而去。
小吏和梅天富等人愣住了,梅天富回神便眉开眼笑,拍手道:“凯旋啦?嗳哟,终于回来了!我也去,迎接校尉。”说话间,他兴冲冲尾随。
其余人见状,犹豫数息,蜂拥追赶,“知县都去了,咱们没有不去的道理,快走,瞧瞧凯旋之师的风采。”
于是,以知县为首,小吏、护卫、衙役、桑农蚕农村民等等,一大群人赶到村口,前行五六里,尚未抵达路口,遥遥便发现军队兵马:
兵马浩浩荡荡,绝大部分是骑兵,仅少数是驻守乱石沟的后援步兵,队伍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队伍中,有上万匹敌国剽悍战马,驮着各式各样的战利品,堪称满载而归。
由于负重大,又人累马乏,队伍缓慢前进,将士们听见动静,齐齐扭头,眺望通往山村的小路。
姜玉姝一行骑马奔至路口,众人目不暇接,七嘴八舌说:“快看,果然是大军!”
“好多兵马啊。”
“那些马背上,想必驮着战利品?”
“肯定是!打了胜仗,哪儿能不带点儿东西回家。”
“北犰贼不知烧杀抢掠咱们多少次,今天终于解气了一回。”
“干得好!”
……
村民们陆续赶到,即使家中没有亲友出征凯旋,也欢天喜地,为打败敌人而高兴,争相挤到路边迎接。
远征归来的将士们,看见笑脸相迎的村民,自然欢喜,只要无人阻碍行军,便默许老百姓旁观。
姜玉姝心急如焚,睁大眼睛辨认半晌,却一个也不认识,情急之下,她询问一陌生士兵:“这位、这位好汉,郭弘磊在哪儿?”
“什么?”年纪甚轻的士兵措手不及,诧异打量穿着官袍的女人,呆住了。
“郭弘磊,”她屏住呼吸,嗓音颤抖,“我找郭弘磊,他……回来了?”
士兵回过神,“哦!郭校尉啊,当然回来了,大军一起回营。”
队伍继续前进,她策马跟随,拍拍心口,如蒙大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在哪儿?我怎么、怎么没看见?”
附近几个士兵明白了,不约而同往前指,“在前面。校尉他们都在前面,早已经过去了。”
“前面?”姜玉姝道了谢,匆匆打马寻找,急欲亲眼看一看他,才能安心,不时问一句“郭弘磊在哪儿”。
不消片刻,无需她发问,队伍外沿的士兵均猜出其身份,纷纷主动告知:“校尉在前面。”
“他不在这儿,您再往前找找。”
“还在前面?”姜玉姝心急火燎,勉强耐着性子,策马小心通过兵马余下的窄路,顺着漫长的队伍往前打听。幸亏她穿着官袍,否则,一早被拦下盘问了。
焦急中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看了多少张疲惫染血的面孔,耳畔忽然响起清脆口哨声。
谁?
姜玉姝下意识勒马,扭头一看:
队伍中,亲兵簇拥下,吊着胳膊的佟京笑眯眯,仿佛遇见老熟人,“姜知县,许久不见,你最近还好?”
左震在斜前方,也笑眯眯,“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特地来接——”
“我……我们的吗?”佟京故意拖长语调。他出征太久,憋得难受,一回到大乾地盘,就忍不住露出嬉皮笑脸模样。
左震斜睨朋友,“嗳,正经点儿,当心被弘磊看见。”
“怕甚?我和知县打个招呼罢了,这是做人的礼数!”佟京理直气壮。
姜玉姝握紧缰绳,无暇听他们闲聊,误以为丈夫也在附近,定睛寻找。
下一瞬,前方蓦地响起“噼啪~”甩鞭声。
她仓促扭回头,抬眼一望:
“夫人,这儿!”彭长荣等几个相熟的亲兵挥手示意。
郭弘磊离开队伍,勒马停在路边,风尘仆仆,戎装褴褛染血,胡须拉碴,脑袋包扎着……消瘦许多,形容狼狈,但神采奕奕。
“唉呀,原来你在、在——我找你半天了!”
两人面对面,刹那间,姜玉姝笑上眉梢,策马小跑靠近,须臾,利索下马,把缰绳和马鞭一扔,飞奔向他。
郭弘磊也下马,昂首阔步,一把搀住了她,愉快问:“谁告诉你我们今天回来的?”
“我刚巧出城,来桑山村办事,牧民,是牧民告诉我,说、说大军凯旋了。”她气喘吁吁,激动得语无伦次,双手搭着他的臂膀,上上下下地打量。
“放心,我没受什么伤。”郭弘磊端详片刻,忍不住抬起结几处血痂的右手,抚摸她脸颊,“你瘦多了。怎么?莫非今夏庄稼歉收?生生把知县饿瘦了。”
“才不是呢!”
郭弘磊明知故问:“那为什么变瘦了?”
“苦夏。难道你不觉得今年夏天特别热吗?”她热泪盈眶。
郭弘磊一本正经答:“确实热。”
很好,菩萨保佑,没缺胳膊少腿!姜玉姝如释重负,泪花闪烁,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包成这样,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这时,佟京、左震等若干将领经过,大嗓门调侃答:“伤势不严重,但伤在额头,破相喽。”
“破相了哟。”
“他说他害怕,怕遭夫人嫌弃。”
“唉,好好儿的一个俊小伙,毁容了,怪可怜的,知县能不能别嫌弃他?”
“就是!郭夫人,凑合着过呗。”
……
郭弘磊拿同袍没办法,无奈道:“别听他们胡说。”
姜玉姝脑袋一热,高声告诉起哄的武将们,“我怎么可能嫌弃?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只要人没变,我就喜欢!”语毕,她情不自禁,猛地一扑,紧紧抱住他。
将领们瞠目结舌,旋即,起哄得更欢了,嚷道:“哟,啧啧,啧啧啧,看呐,这恩爱劲儿!”
“咳,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挺大胆嘛。”
“弘磊真是有福气。”
……
郭弘磊莞尔,用力搂住怀里的人,低声说:“我的衣服脏得很,像个叫花子,亏你也不嫌弃。”
姜玉姝把脸藏进他胸膛,喜极而泣,泪如雨下,哽咽道:“你能平安回来,即使变成叫花子,也无所谓!”
“傻。”他心暖而踏实,一个使劲,把她抱得离地,挪到边上,给兵马让路。
“破相算什么?其实,我更害怕,真怕你回不来。”她也使劲,又哭又笑,又扑又抱又推,两个人亲昵相拥,步伐踉跄,高兴得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
路过的士兵们听见将领的哄笑声,也一阵阵地起哄,笑声不断。
与此同时·图宁卫营所
“哼!”
指挥使宋继昆冷着脸,把一份公文摔在地上,怒道:“简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