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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弃文从商?”
    “糊涂!”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逆子,任性妄为, 糊涂啊!”
    王氏白发苍苍, 失望得无以复加, 痛心斥责:“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 除非不经商就没活路,否则, 谁家长辈不督促儿孙读书上进?谁家长辈会鼓励儿孙经商?何况, 郭家祖上出过大名鼎鼎的靖阳侯,世袭罔替,堪称‘尊贵’,你作为侯爷的儿子, 竟然打算弃文从商?你简直糊涂透顶了!”
    郭弘轩跪立,仰望母亲,脸颊巴掌印泛红,罕见地坚定,认真解释:“母亲息怒,儿子不争气,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今生今世注定无法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让您失望了,甘受任何惩罚。坦白说,早在长平屯田时,儿子就有了从商的想法,只是碍于沦为流犯、行动受制于官府,从获得赦免至今,儿子一直暗中考虑,总怕您生气、怕家里不赞成,犹犹豫豫,拖到如今才挑明。”他郑重表明:
    “唉,我明白自己的斤两,明知读书读不出个名堂,却迟疑不决,虚耗光阴,后悔莫及。所以,我慎重考虑清楚了,决定从商,而且已经想好,将先尝试纺织——”
    “瞎胡闹!”
    王氏拍桌打断幼子,气得咬牙,厉声教导:“为娘绝不同意你从商!你给我继续用功读书,即使考不上功名也无妨,家里会设法给你捐个前程,当个安稳清闲的小官,也比劳碌经商强一百倍。”语毕,她扫视几个小辈,“你们说,是?”
    年迈的长辈怒气冲冲,谁敢进一步激怒她?
    姜玉姝颔首,但没说什么,毕竟婆婆言之有理:士农工商,地位不同,即使富甲一方的富豪,也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一个小吏。她也是母亲,将心比心,也希望孩子过得安稳清闲。
    郭弘磊点点头,郭弘哲劝道:“母亲言之有理。四弟,家里是为了你好,弃文从商这个主意,十分不妥。”
    “逆子,听见了吗?不妥!”
    王氏大动肝火,抬手一指房门,“孽障,立刻滚回书房,用功读书,不准找任何借口偷懒,否则,休怪为娘动家法教训你!”
    郭弘轩一动不动,苦着脸恳求:“娘,求您了,不要逼儿子读书,我天生不是读书当官的料,如果您继续逼迫,休怪儿子急躁起来,把书房拆了。”
    王氏险些气个倒仰,“你说什么?混账东西,你再说一遍?”
    “娘,我真的考虑清楚了,我对经商特别感兴趣,今生如果不能如愿,简直白活了。”
    “逆子,逆子——”王氏咬咬牙,气得差点儿说不出话,“你自己不嫌丢脸,也不管家族名誉了?放着光明大道不走,非要经商,叫亲戚朋友如何看待郭家?”
    “儿子不孝,让母亲失望丢脸,纵被您打死也是应该。咳,倘若没被打死,还求母亲允许儿子尝试一番。”
    “休想!除非娘死了,否则,你必须老实待在家里。”
    姜玉姝耐着性子,劝道:“老夫人,消消气,千万保重身体。明天是中秋,难得全家团聚,有话好好商量。”
    “唉!”王氏愤怒之余,终究疼爱小儿子,妥协吩咐:“罢了,你暂时不想读书是?可以歇两年,专心把亲事解决了,然后再从长计议。家族亲友的同一辈人,只剩你还没娶妻,你不急,为娘急。”
    郭弘磊扫了一眼胞弟,若有所思,缓缓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兴许过两年,四弟就改变主意了。”
    我看未必。姜玉姝神色冷静,碍于婆婆年事已高,许多话不方便直说。
    “莫非因为近年读书太累了?听母亲的劝,休息休息。”郭弘哲自幼发奋苦读,连流放屯田时也见缝插针地用功,顺利中举。近年,面对望子成龙的嫡母和屡试不第的弟弟,无数次涌起不可言喻的尴尬为难感,说话小心翼翼拿捏分寸,生怕言语失当,令嫡母误以为庶子炫耀功名。
    “我不是——”
    郭弘轩顿了顿,苦笑叹气,坦率答:“没错,我特别累,身心疲惫,彻底厌倦书本了,对官场也提不起兴趣。我的性格,你们应该了解,天生懒撒,厌恶规矩束缚,根本不适合当官。”
    姜玉姝直言规劝,“无规矩不成方圆,三百六十行,哪一行没有规矩?有规矩,其实是好事,人人可以按部就班地行动。弘轩,你厌倦读书、不想当官,是慎重选择经商?还是逃避去当商人?恕我直言,假如是后者,估计你迟早也会厌倦经商,三心两意,没个定性,你很可能会不停地懊悔‘虚耗光阴’。”
    “多谢嫂子教诲。弃文从商,我是慎重考虑过的,绝非心血来潮!”
    姜玉姝微微一笑,善意提醒:“人的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事关前程,俗话说‘男怕入错行’,你务必谨慎——”
    王氏打断次媳,头疼道:“不必与这混账东西多说,总之,家里不同意!”她食指狠狠一点幼子,“你趁早死了弃文从商的心,没有为娘的允许,年前不准擅自出门,老实待在家里反省,筹备亲事。”
    “娘——”郭弘轩苦恼挠头,无奈叹气。
    筹备亲事?
    姜玉姝一怔,诧异问:“筹备?四弟的亲事,难道您已经有主意了?不知定了谁家的姑娘?”
    “不知?嗳,你是知县,大忙人,哪儿有空打理家务事?”
    王氏被幼子气得不轻,迁怒儿媳,拉着脸说:“三个哥哥皆已成亲,最大的侄子都十几岁了,映茹也已经有喜,弘轩却至今孤零零,可怜呐!巧珍不在了,二嫂便是大嫂,你作为‘大嫂’,对弘轩的亲事一点儿也不上心,不闻不问!”
    婆婆迁怒指责儿媳,郭家三兄弟愣住了,面面相觑。
    郭弘磊当即皱眉,“哪里?玉姝虽然公务繁忙,但她一向尽力关心家人,她若是真的‘不闻不问’,老四早已经冲动投军了。”
    “哼,你就知道护着媳妇儿!”王氏脸色难看,十分没好气,暗中骂了次子无数遍“娶了媳妇忘了娘”。
    “儿子只是实话实说。”
    奇了,怪我做什么?
    仅比我小两岁的小叔子,玩心重、养花魁、私生子,闹得娶不上门当户对的好姑娘,能怪我吗?当众被婆婆指责,姜玉姝不可谓不生气,不可谓不委屈,险些脱口反驳。
    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忙,分身乏术,一年回不了几趟家,孩子们跟着祖母生活,平日由祖母和叔叔婶婶关照着。她疏于料理家务,无暇陪伴孩子,于心有愧。
    于是,她转瞬镇定,正色表示:“老夫人说得对,四弟的亲事,的确不能再拖,趁在家,我一定全力协助,助四弟早日成亲!”
    夫妻情深,郭弘磊不便强硬反驳母亲,盯着胞弟,不悦训道:“你亲事不顺,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公然与风尘女子厮混,还弄出私生子,门当户对的人家,谁敢把女儿许配给你?中秋前夕,惹得母亲这么不高兴,像话吗?”语毕,他凝视妻子,抱怨道:“照我说,当初你不应该阻拦,索性放他投军,叫他狠狠吃一场苦头!”
    “什么?”
    第一次被丈夫抱怨,姜玉姝愕然,旋即会意,一唱一和道:“唉,不能不拦着啊。”
    “对,必须拦着!”王氏回神,食指告诫点了点次子,紧张嘱咐:“轩儿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军营的苦头?弘磊,别怂恿你弟弟。玉姝,假如再有下次,你还得拦住他,劝不听,就绑起来,明白吗?”
    姜玉姝叹了口气,“明白。我知道您肯定不会同意,所以硬拦下了他。”
    “好,好,拦下才对!”
    “其实,嫂子一直很关心我和四弟的学业。”郭弘哲鼓足勇气,为二嫂说了句公道话。
    王氏瞥了一眼庶子,没接腔。
    郭弘哲孱弱腼腆,被一瞥,下意识低头。终究不是亲生,骨子里永远畏惧嫡母,永远亲热不起来。
    “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郭弘轩抹了把脸,无意连累嫂子挨骂,自责道:“三哥说得没错,嫂子时常劝我用功,陆续请了五六个先生,惭愧,我辜负了全家的期望,惭愧至极。”
    郭弘磊板着脸,继续抱怨:“那天,你就不应该拦着我,索性打断老四的腿,看他怎么闹经商!”
    姜玉姝绷紧脸皮,“唉,快消消气,毕竟是一家人,万事好商量。”
    “俗话不是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吗?”郭弘磊一本正经,严肃提议:“母亲既然坚决不赞成四弟‘弃文从商’,请动家法,严格教训他一顿,一顿不行的话,打两顿,直到他悔改为止。”
    “二哥,你——”弟弟瞠目结舌。
    “这、这……”不出夫妻所料,王氏果然沉默,流露心疼之色。
    夫妻四目对视,姜玉姝明白丈夫的意思,摇头说:“弘轩都二十多岁了,听得懂道理,能商量,何必动家法?”
    王氏松了口气,顺势附和:“唉,可以适当教训教训,但不能过了,弘磊,你要多包容弟弟。”她愁眉不展,怒斥:“逆子,孽障,你二哥被停职了,正忧愁烦恼,你不仅不能帮忙分忧解难,还一个劲儿地给兄长添堵,该,活该挨打!”
    郭弘磊见母亲停止迁怒妻子,才慢腾腾喝了口茶。
    “是,是。”郭弘轩跪得腿发麻,苦苦撑着,铁了心要弃文从商,“儿子知错,请母亲责罚。”
    “知错?那你倒是立刻改呀!”
    接连数日,天天争执。姜玉姝头晕脑胀,忍不住说:“咳,人各有志,不如成——”
    “不行!”
    王氏昂首打断,“我绝不同意!”她一贯反感女人当官,反对女人抛头露面,婆媳之间至今不亲热。婆婆心思一动,狐疑审视儿媳,“你不劝阻,倒似乎赞成,该不会你是怂恿弘轩从商的?”
    天呐,冤枉!
    “我——”姜玉姝刚张嘴,厅门突然被叩响,丫鬟恭谨唤道:
    “老夫人?”
    “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丫鬟高声答:“二夫人的弟弟、姜大公子到了!”
    王氏耷拉着眼皮,淡淡道:“到了就到了,又不是圣旨,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第265章 宣威将军
    婆媳关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王氏一开始就不满意次媳,当年极力反对亲事, 却既拗不过丈夫, 也拗不过异常固执的次子,眼睁睁看着儿子迎娶姜玉姝进门,两人成为婆媳。
    成亲至今, 郭弘磊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明里暗里地调停, 颇不容易。而天生不投缘的婆媳,能维持表面客气, 更是不容易。
    姜玉姝始终清醒, 从未奢望能像已逝的大嫂那样、与婆婆亲亲热热,毕竟她不是王氏的侄女,永远无法体会亲上加亲的亲昵感。
    不奢望, 便免除了失望的烦恼。
    “明诚到了?”姜玉姝面不改色, 仿佛没发觉婆婆的冷淡, 若无其事,愉快说:“你们接着谈,我先去接明诚,稍后带他来给老夫人请安。”
    “唔,去。”王氏心里有气,闭目养神。
    郭弘磊随着妻子站起,朗声道:“天南地北, 相隔好几千里,难为明诚赶来探望,咱们家可不能失礼。大舅来了,孩子们呢?快叫上孩子,迎接贵客。”
    “嗯。”姜玉姝眉开眼笑,步履轻快,催促丫鬟去后院,准备带上孩子去迎接弟弟。血缘也好,亲情也罢,今生名义上的娘家人,怠慢弟弟,等于自打脸。
    王氏抬手扶了扶抹额,疲惫说:“我被弘轩这个孽障气得头疼,你们几个,赶紧去迎接客人,好生招待着,切莫怠慢。”
    “是。”郭弘哲顺从起身,悄悄吁了口气,欣然尾随兄嫂,唯恐留在厅里,尴尬听嫡母喋喋不休的数落弟弟。近年,王氏总是怀疑庶子藏私,责怪庶兄未能辅导小弟成才,令庶兄郁懑不平——他自认尽心竭力,无奈小弟屡考屡败,惹得母亲失望生气,几乎连累全家挨骂。
    姜玉姝朝厅内说了一句,“慢慢谈啊。”语毕,她拉着丈夫,招呼道:“阿哲,走!”
    “好。”郭弘哲巴不得离开,迅速跟上,几人转眼便走远了。
    厅内,仅剩王氏和郭弘轩。
    郭弘轩作为侯门嫡幼子,自幼受宠,有些无赖,无惧在家人面前丢脸,但不愿被外人看见窘状,赔笑问:“咳,娘,今天有客人,要不咱们改天再聊?”
    王氏倚着引枕,歪靠矮榻,面无表情,“怎么?你也知道丢脸?”
    “嘿嘿嘿。”
    “你还有脸笑?”
    郭弘轩立刻捂住嘴,一副恭敬模样。
    “你——”
    王氏端详幼子,恍惚了一刹那,头疼叹息,有气无力地责骂:“唉,孽障,瞧你这副傻样儿,居然跟小时候没多大差别,但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挨骂挨打也不是因为淘气,而是因为不知好歹!二十多岁,正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拒绝读书、当官,一心想经商?你究竟有没有脑子?”
    郭弘轩膝行挪近,端起榻旁几上的茶,殷勤凑近,“儿子该死,儿子不争气,只要能让娘消气,随您打骂!娘,渴不渴?骂了半日,喝口水润润嗓子?”
    “去去去!”王氏别开脸,挥手赶苍蝇似的驱赶小儿子,“你若有孝心,就给我认真读书,不必担心考不上,家里会想办法,帮你捐个前程。”
    “娘,求您了,儿子实在不是当官的料,为了避免冲动闯祸、给家里惹麻烦,我绝不能当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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